火车哐当哐当而发出的声响伴随着无尽的长途跋涉,在隧道与山顶中仿佛时上时下。铁轨远道又十分曲折,梦醒时分之间,路途已在不知不觉中踏过了万重山。车中虽说还算安宁,可那不时发出的汽笛声仍然会扰得人心烦意乱。
惊醒后的苏秦望着还在睡梦中斜躺着而蹙眉的严立溪,那朦胧的睡颜,让人不自觉的心安。鬼使神差的,她轻轻地动了动右手,凑近抚摸过他的脸庞,又如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心中微恙,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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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车之后的车站十分拥挤,奔来赴去的人多不胜数。苏秦立即小心翼翼地牵扶着严立溪,站在稍微远离人群的地方等待,生怕他被行人碰倒。来接班的正是此时医学院刚入学不久的白莫轩,他心存热情与感恩,特意托了假期,与另一头打拼的苏巧儿共同赶来。风急火燎的两人碰头后又迅速地在人群中找到了他们,相顾无言,四人并不多话,只是顺手提携行李离去。
满头大汗的白莫轩实则是奔跑而来,他提携着负重的物品仍然面不改色,只是有意无意地地瞥了一眼两人紧紧相扣的手,失望不经意入心。而偷偷离开苏州城的苏巧儿佯装在前头带路,其实是想闪避目光,害怕被苏秦拆穿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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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滩的繁华与荣耀,和饱受战争要挟的北平完全不同,它似乎拥有高贵冷艳的姿态,让这大都会的一切都变得纸醉金迷起来。路上的黄包车也来来往往,无不透露出鲜红的气息。街市的小姐妇人美貌与时髦并存,各种各样的人都按着繁快发展的速度去过活。三三两两的学生们正值青春年华,在等待公交车的站台,拿着几铜板的报纸笑容满面地讨论着时事政治。
东张西望的苏秦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一般,对这所有的动态都充满了好奇。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只是对当时上海滩的环境太过喜爱,眼球被深深地吸引着。白莫轩也只是含笑着偷偷地望着她,不说一句话。
几人又走了许久,中间还坐了一趟公交车,终于来到了比较清静的居住之处。这座小别楼三面环水,背靠一座高大的假山。花园小幽路,青青园林近。设计也特别符合苏秦的淡雅口味。这地方当然是白莫轩事先为他们租的,找寻了很久,才求得的风水宝地。
从苏州城先来的这几日以来,白莫轩一直归宿在学校,除了特殊情况,几乎都在图书馆通读医术,或是托人去手术台前打杂观看。而一同前来的苏巧儿并没有向他道明原因,只是居住在医学院的不远处,平时就接点小活做事,暗地里到底做了什么并无人得知。
如今两人一到,苏秦觉得单独居住这么大的房子实在是太过寂寥。于是在她的盛情邀约下,白莫轩、苏巧儿推脱不过,也就恭敬不如从命,顺其自然地住了进来。况且苏巧儿本来就隶属于苏府,白莫轩与严立溪又是干亲兄弟,实在是太过合适。
四人之间的生活也是极其其乐融融的,虽说为了个中缘由,平时也聚少离多,但欢乐的日子总是悄然无息地会来临的。近日白莫轩也总是带着苏秦熟悉了一系列的地点后,才又急切地奔赴了学校。苏秦积极地四处奔波,彻底了解了大上海的故事。不久后,当生活真正地安顿下来,她才立即让人联系了各大医院的主治眼科,在苏巧儿的陪同下,带严立溪到处求医问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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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小姐,公子的眼睛的确还有救。并且更巧合的是,现在正好有人病态严重,已经有了奄奄一息之势,我相信经过我们的劝说,他会认真考虑的。”
在奔走了大大小小的十几所医院后,终于迎来的不再是遗憾的摇头,而是一位自信医生的点头接纳。由此以往,严立溪就这样拥抱希望地住了进来,苏秦一直在旁照顾,等待着所谓的捐赠。
那日天色还早,严立溪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各界报道,苏秦也在旁边替他削苹果。只见一护士推门进来,就满脸遗憾地抱歉道:
“对不起小姐,我们可能无法进行手术。捐助者根本没有答应,并且现在已经被他的亲人带走了。”
听到此消息的苏秦惊讶地丢掉了正在削的半个苹果,内心不是滋味,看着有些绝望的严立溪,她还是想再努力一把,于是追问道:
“为什么会突然离去呢?那户人家居住在哪里?我亲自去请求行吗?”
护士摇了摇头,他既不知道别人的真正想法,也不能透露患者的隐私。这是她的基本职责,不能违背。
“小护士,你就告诉我吧。我一定会保密的,只想问清楚缘由,不会纠缠不休的。”
苏秦的哀求声悲戚到连隔壁也能听得明白,她不想放弃。而小护士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她初来乍到,本想毫不留情的拒绝,但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声线,又瞥了一眼紧紧拽着自己的苏秦,还是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我看他们那群人似乎不是本地人,如果还没离开的话,现在应该还在大胡弄堂暂住着。你问清楚就快速离开,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本来不抱希望苏秦闻言后又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便是一阵千恩万谢。而犹豫的严立溪则十分担心她的安全,自然不同意她冒险的想法,于是就佯装病痛,想方设法地拖住她,不让她有机会外出。开始苏秦也没能发觉他的没事找事,后来实在是觉得太过奇怪,病情又不能拖延,才明白了他的真正用意。
她于是抽空便让苏巧儿在旁边陪伴,虽知道严立溪的良苦用心,但还是瞒着他偷偷摸摸地离去了。她不能这么自私,毕竟她的眼睛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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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是初来乍到,探路又是几经周折之后,才弄清楚了大胡弄堂的正确地点。当天她匆匆忙忙,怕时间太迟也来不及清洗一把脸,出门就打了黄包车,一路的焦急万分。
下了车后的苏秦从弄堂口识别了大胡弄堂的标志后,就一步一步急切地朝着里面走去。她一直紧紧地握住那张写有病患者家庭地址的纸条,时不时张望对照。
弄堂里本就狭窄不已,因此与外面相比之下,给人的感觉仿佛就身处于两个世界。她实在难以置信,外头的生活是如此地灯红酒绿,而这里就显得黑暗起来。没成想繁华落尽之地,竟隐藏了那么多的悲哀。不远处的鱼腥味徐徐传来,夹杂着小孩哭闹的声音,让人没来由地烦躁不安。
她最后又仔细地对照着大胡弄堂四十五号的门牌号字样,禁不住激动地敲了敲门。不过里屋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回响。苏秦不死心地加大了力又使劲地拍了拍,终于听到了门槎轻轻拔动的声音。于是她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正准备礼貌鞠躬,可令人惊讶地是,门前竟没有人在此等待。疑惑的她正欲向里张望,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狠狠地拽住,随之而来的是一把抵在她脑门上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