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遐玉给谢琰拭去额角的冷汗,看着他忍耐痛楚的模样,心中不免浮起感同身受般的痛苦。她沉吟片刻,轻轻咬了咬嘴唇:“请施针罢。便是只能减轻他的苦楚,亦是好的。不过,待会儿还须得烦劳大夫随着我们前往青龙坊的青光观一行。”青龙坊位于曲江池侧,距离怀远坊实在太远。光是路上便可能须得花费将近两个时辰,若是没有医者在侧,及时看顾谢琰的病情,她实在无法放心。
医者立即颔首:“若有机会旁观那位观主诊治施针,自是再好不过。日后你们若有需要,随时唤老夫即可,也不必给什么诊金。”他展开针囊,又快又准地给躺在床上的谢琰扎了几针,直到他缓缓闭上眼似是昏睡过去了,方松了口气:“这是老夫的独门针法,能令他暂且睡上一两个时辰。就趁着这段时间,将他送去青光观罢。”
仆婢们早已备好了马车,遂用檐子小心翼翼抬着谢琰走向外院。李遐玉紧紧跟在旁边,又低声叮嘱李遐龄:“你不必跟着去,在家中看顾染娘。若是大兄或大嫂前来,只管告诉他们我带着三郎去了青龙坊。若是阿家前来,便说我们去寻医问诊了,这几日应当不会回转。”
李遐龄只得听她安排,忧心忡忡地望着马车远去。不多时,他便听见染娘的呼唤声,遂立即换上满面笑容,转身迎了过去:“耶耶与阿娘因有急事,出去一趟。今日便由舅父来陪你,如何?怎么,如今有了耶耶便不要舅父了?唉,真是伤我的心哪。”他生得俊美,便是神色稍作夸张,也不妨碍翩翩的风度,举手投足依旧十足优雅。
迈着小短腿走来的染娘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好奇地往他身后探了探,却只能依稀瞧见部曲们的背影。不过,她虽然一向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却依然对自家耶耶和阿娘一声不响离开的行为感到很不满:“不和耶耶、阿娘顽,只和舅父顽。”
闻言,李遐龄眉开眼笑地牵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好,舅父带你去用朝食。用完朝食之后,咱们去院子里看梅。你想吃一点炙肉么?舅父亲手给你炙,不过只能吃一片……”说话之间虽仍是带着喜意,但他的眉却微微锁了起来:说来,阿姊这些时日大概无法入宫了,还须得派人去通禀一声,告个假才是。
青龙坊地处长安城东南,虽毗邻繁华热闹的曲江池,坊内却依旧质朴平和。初入此坊时,甚至还能瞧见阡陌相交的田野,或种着时蔬,或种着花卉,颇有几分乡野之感。虽然刚过年节不久,天候也依然寒冷无比,市井百姓们却不得不为了生计开始外出奔波。路上的人们皆是行色匆匆,来来去去。
坐落在青龙坊角落中的青光观则更是丝毫不起眼。虽则它拥有可称得上出神入化的道医与施药义诊的慈悲名声,早已不知不觉名震长安城,得到诸多世家贵妇的夸赞。然而,善男信女们捐出的香油钱,却从未用来修缮扩展庙宇。不过三进的小道观,远远看起来还是那般古拙,屋檐廊角处都带着岁月的斑驳痕迹。
许是今天并非施药义诊之日,供奉香火的香客也十分稀少。当马车在观门前停下之后,李遐玉率先下车。她扫了一眼宁静祥和的观内,示意贴身侍婢与部曲们皆暂且留在外头,独自一人进入观中。道观第一进是供奉道君的三座殿堂,除了虔诚跪拜的香客之外,只有一位正在一丝不苟洒扫的女冠。
她便走上前行了拜礼,说明来意:“道长,敢问此处可是以道医见长的青光观?外子罹患‘离魂之症’,头疼欲裂,痛不欲生。听闻观主医术高明,特来求医。”而后,她又取出真定大长公主的帖子:“若非急症重症,实在不敢烦劳观主。只是外子今日突然发作,疼痛不休——妾实在是无法可想,望道长慈悲,通禀观主一声罢。”
那位女冠朝她行了道礼,这才接过帖子淡然一观:“既是重病求诊,又有贵主的帖子,便请随贫道进来罢。病人是男子,本不该进入女冠观,不过求医之人不问男女,暂时将他抬到寮舍去。待观主诊治之后,再另行安置。”
“多谢道长。”李暇玉遂命侍婢们抬檐子,而部曲们依旧留在外头。随着他们过来的老医者姓刘,以同为医者的身份,也跟着一行人越过道观第二进,来到第三进院落当中。这一进完全是个大院子,四面挤着数十间窄小的寮舍。有些寮舍门窗紧闭,似是住着女冠或者香客;有些寮舍则窗户大开,空无一人。
那女冠选了一间偏僻角落中的寮舍,示意侍婢们将谢琰抬进去。李暇玉走进寮舍扫了一眼,虽然陈设都称得上简陋,却都收拾得十分干净。他们是行武之人,曾经幕天席地,住在这样的房间中已经算是不错了。于是,她便只让晴娘、雨娘张罗着换了更厚实的被褥,免得谢琰受寒。
不多时,又有另一位女冠前来,温声道:“观主有请定敏郡君前往静室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