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依旧。适逢初夏,正是芍药与牡丹盛放的时节。往年此时,长安城内外处处均是车水马龙,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家均在举行赏花宴。而那些姿态万千、五颜六色的花朵,亦足以令人眼花缭乱,甚至于流连忘返。
去岁三月文德皇后崩逝,国孝之中自是无人宴请玩乐。好不容易等来了新的一年,如今又传出杜皇后病重的消息,长安城内再度沉寂下来。高官世家们消息灵通,均听闻圣人因杜皇后而迁怒御史,私下既惋惜这位性情温婉又手段高明的贤后年寿不永,又有些羡慕她与圣人之间的伉俪情深。当然,亦有人喜不自禁,暗中开始诸多谋算安排,打算一举为自家铺路。
杜皇后分明还活着,却如同已然崩逝。不少人已经按捺不住,将目光投向了如今后宫中唯二的正一品夫人——武贵妃与杨贤妃。这两位虽身在宫中,几乎没有机会接近,但她们的母家却水涨船高。以各种名目送去的礼物络绎不绝,其父母兄弟姊妹的地位一跃而升。两相对比之下,杜皇后母家却极为低调,只听闻其内眷茹素礼佛为杜皇后祈福的消息。
谢琰将部曲打听得的消息顺次整理清楚之后,便原封不动地呈给了圣人,不作任何评断。圣人粗略一看,便赞道:“你家的部曲果然不愧是斥候出身,连送的什么礼单都瞒不过他们。如此瞧来,你那些府兵确实比寻常官家子弟更有能耐,想必派往西域而去的商队很快便会传回消息了罢?”
谢琰回道:“西域路途遥远,商队来回颇费功夫。不过,便是途径凉州、甘州、肃州、沙州等地,也能通过胡商以及过往商队情形打探到不少事。臣近日已经陆续得到了一些消息,与西部吐谷浑有关,过些时日想来便能够做出判断了。”
圣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垂首细看,神色越来越冷淡:“果然,许多人都盼着梓童不好……”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仿佛藏着深沉而又冰冷的火焰:“朕总算是明白了,便是养出了聪明人,一家子也总有愚笨的。但若是养出个贪心不足的,想必阖家都是得陇望蜀之辈!!”
谢琰自然清楚他指的是谁,却并未接话。在他看来,武贵妃确实比杨贤妃更聪敏,为人处世与御下的手段,审时度势的眼光,都颇有前世那位女帝的风范。而且,因声名不错之故,她并不必全心全意依靠母家,似乎也没有与已经撕破脸的异母兄长们修复关系的打算。倒是武家兄弟们后悔不迭,成日腆着脸巴结讨好继母杨氏,杨氏却依旧对他们不假辞色。
在圣人看来,急功好利的武家兄弟自然便是愚笨不堪用之人,而杨氏与武贵妃母女则是难得的聪敏果决。武家兄弟大肆收受礼物,与人勾连,当然与武贵妃毫无干系。他们在外头败坏武贵妃的名声,说不得圣人还要替自己的爱妃出头,好生敲打他们一番,替爱妃正名。
至于杨贤妃一家,仗着生养了大皇子,又是弘农杨氏支脉,门第高贵,当然不肯放弃夺嫡之心。杨贤妃若是能封后,那么夺嫡势必更名正言顺。眼看着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他们又如何愿意放弃?而且,杨家藏得确实很深,并不像武家那般张扬,毫无顾忌。只可惜,无论如何行事总有痕迹。在谢家部曲眼中,他们暗中与其他人的来往仍是无所遁形,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们的野心。
同一时刻,李遐玉再度踏入了安仁殿。真定大长公主坐在前殿,正与武贵妃、杨贤妃叙话家常。两位日渐炙手可热的宫妃瞧着都难掩悲痛之色,不但武贵妃本便病过一场,看上去有些虚弱,原本丰腴动人的杨贤妃竟也瘦了几分。她们仿佛像是私下说好了一般,妆扮得很是素淡,并未涂脂抹粉,头上簪戴着些许玉饰。不过,两人的性情均与素淡并不合,瞧起来免不了有种微妙的违和之感。
“妾见过贵主,见过两位殿下。”垂下眼,李遐玉朝着她们行礼。
真定大长公主微微一笑,武贵妃亦是神色稍缓,眉宇间都透着一两分亲近之意。前者是李遐玉素来尊重的长辈,这般情态自然能够理解。然而后者的反应,却令她有些意外。她与武贵妃只是说过几句话,从来不曾有任何交情,又何来的亲近?
不过,并不等她反应过来,杨贤妃便立了起来,亲自过来搀扶她起身:“不必多礼。定敏郡君几乎每日都过来,回回都这般有礼有节,次次都像是头一回见面似的,却又是何必呢?好端端的,倒教这些礼仪闹得生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