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君臣二人关系非比寻常,既是知己又是友人,不过崔相依旧说得略有几分委婉之意。饶是如此,他所言亦是切中了皇帝陛下心中所思,不自禁地放声大笑起来:“子竟说得是!那些弹劾皇后的折子都担心她会主导朕的想法,却不知若非朕愿意放手,她又如何能走到如今?朕从来不可能惧怕皇后的能力与才华,亦绝无可能惧怕她声势太大凌驾于朕之上,将朕架空。”
三省六部,皆是他的心腹爱臣。十六卫的兵权,几乎皆在他掌中。他只要信手一拈,便有五六位军功赫赫的将军可供他随意驱策。这些年轻的将军皆是他一手提拔,安置在了几乎所有的关键位置上。随着先帝朝旧将老臣的逝去,独属于他的王朝早已打造得紧密严实,任何人都不可能撼动。
只可笑那些忧心忡忡的言官却看不见这些,兀自只知自说自话,或者为了搏名而不惜一切。更有些人试图夹杂在其中伺机而动,他倒是想瞧瞧这些人究竟试图做什么。若有不轨之意,绝不会手软。
“若非太子殿下体弱,便是将政事全交过去也并无不妥。”谢琰道,“而今有皇后殿下分担,太子殿下既能监国理事,亦不会太过疲惫,确实再好不过。”近些年来,他已经无数次想到前世那位女帝。她的羽翼,确实是皇帝陛下亲手替她丰满起来的,最终能不能一直控制在他手中,或许如今谁也料想不到。
闻言,皇帝陛下亦是叹息道:“若非三郎体弱,朕又何须如此?以他的能力,朕对他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但他的身子骨……朕实在舍不得让他太过劳累。不过,便是再如何不舍,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也是时候开始监国理政了。幸好四郎、五郎、六郎几个都随了皇后,身子骨强健……只可惜三郎和太平……”
众臣互相瞧了瞧,觉得是时候转移话题了。于是,王方翼便道:“陛下何不驾临骊山温泉?这些年陛下起居皆在大明宫,已经很有些日子不曾出京了。既是休养,东都洛阳太过繁华,不若往骊山行宫,泡一泡热泉温汤。”
“朕突然觉得,王爱卿似是比朕更懂得如何休憩。”皇帝陛下眯着眼睛笑道。
“陛下谬赞。若论起休憩,臣又如何能比得过诸位贵主呢?尤其是衡山长公主,对这些颇有心得。陛下不妨召见驸马都尉崔希,问一问他?说来,慕容对这些也颇为通晓——”
“……臣觉得,王将军所言极是。附议。”
“慕容爱卿,不可敷衍朕。啧,朕怎么将妹夫给忘了,赶紧将他叫过来,仔细问问。”
同一时刻,甘露殿后的延嘉殿中,武皇后也召见了她的心腹们。为首者便是定敏郡夫人李暇玉,以及崔相家的王夫人、义阳公主、衡山长公主、崔菀娘、谢红染、谢梅初等。这些贵女们,皆尽是木兰卫的核心人物。由此可见,木兰卫与武皇后亦已是紧密相连,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女子们小聚,自然并不只是煎茶而已——便是强悍如木兰卫中的这群女猛士,偶尔亦会如同寻常女子那般,享受闺中的那些小乐趣。譬如剪花簪戴,又如染红指甲,或者拿着新进上的面脂、口脂与香饼品评议论一番。
义阳公主给年仅三岁的爱女染了幼嫩的指尖后,回首一看,不到两岁的妹妹太平正趴在她膝边,好奇地看着她红色的指尖。于是她笑了笑,拿起凤仙花汁与细纱,也给她缠了起来:“小小年纪便是个爱美的,待会儿再给你挑几朵花簪戴上。”
太平公主双目晶亮,咿咿呀呀地跟着说起来:“花儿,簪戴……花儿……我也戴……”
“小家伙,你哪有什么头发能簪戴花?”衡山长公主笑起来,轻轻戳了戳她肥嫩的脸颊,“给你编个花环戴一戴罢!染娘手巧,赶紧些,给这两个小的编两个花环。来,来,你们去看着染娘怎么编。”
武皇后不紧不慢地打开犀角细筒,指尖挑了一抹口脂,细细看了看:“这种颜色也只得她们这些年轻女娘用,我倒是不合适了。”而后,她靠在隐囊上,似笑非笑地望向李暇玉与王夫人:“最近那些御史都不肯安生,想来你们也已经有所听闻。”
“何止是我们?”李暇玉回道,“长安城内,如今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王夫人接道,“既是圣人的旨意,又合情合理,便只管遵命就是了,何须如此?”
“在他们看来,我处理政务自然既不合情又不合理。”武皇后微微一笑,“便如同当年你们一个领兵出征,一个建女医学馆一般,教他们说得大逆不道,仿佛顷刻间天就要塌下来了似的。他们……倒也罢,我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担心其中有人心怀不轨。”
李暇玉挑起眉:“殿下发现了什么?”
“只是怀疑罢了。”武皇后垂下眼,淡淡地道,“虽与泽王‘大皇子’与许王‘二皇子’并无多少母子情分,但我私心里却不愿他们被人利用。陛下一向重情,可经不得这些事。”
“……”李暇玉心中微微一凛,最终却只化为微弱的叹息:为母则强,世间事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