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万仞如削铁，鸟飞不渡苔石裂。嵯岈枯木无碧柯，涂月不阴飘急雪。
崖旁寸草不生，地上散落的刀刃上映出一个少年苍白的面孔，少年轻咳几声，靠着背后大石，抬头望向来人。
那人开口道：“唐灵兄果然聪慧过人。”
只见他缓缓摘下脸上面具，露出一张英俊清矍的脸，语气不急不缓的道：“当年的‘十杰’，如今就剩下你我二人，若是连你也不在了，我还真有些孤独啊。”
那人竟是唐芍！
唐灵脸上恬淡，好似早已看透般云淡风轻。
唐玉上前扯下唐灵背后木灵，跪地呈上道：“宗主。”
唐灵望着唐芍，喃喃道：“宗主？”
唐芍仰天笑道：“哈哈哈…你错了，我并非宗主，而是即将上任的唐门门主。三姐她缺能少德，管理无方，至使本门多堂堂印丢失，遗笑武林。而她不思己过，反要按门规严惩丢失堂印的堂主，可谓是人心向背，这个门主她还能当下去吗？”
唐灵轻咳两声，道：“我唐门人才济济，你凭什么能当上门主？”
唐芍又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说凭什么，凭我为堂门找回所有丢失的堂印！不但挽回了唐门的颜面，又保住了各堂主的地位，我当唐门门主，有何不可！”
唐灵无力的指着唐芍，道：“堂......堂印都是你盗走的，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唐芍斥道：”一派胡言，这不是阴谋，是计谋!当日大选火灵堂堂主之时，我师父唐尧自降身份参与比武，帮我扫除了劲敌唐若飞，你虽然也是强敌，但我知你无意争夺堂主，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不想最后还是被你捡了个大便宜，要不此后我怎会费如此周折？这都是拜你所赐！“
唐灵骂道：”你违反门规勾结于老、李于琼、周疍等鬼府之人，并送他们唐门毒药“莦花散”，助其争夺天巧堂和地巧堂堂主，你......你是唐门罪人，罪无可赦！“
唐芍冷笑不语，左手拿起木灵，端详道：“这就是木灵吗，真有意思，怎只有一条手臂？”右掌轻挥，嘎巴一声，木灵右臂登时被斩断。吹箭，袖箭，细剑等物事哗地散落一地。
唐芍恶很很地看着唐灵，一字一句的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唐灵呼吸一滞，嘴中大口鲜血涌出，苍白的脸上难掩愤怒神色，用力道：“唐芍，你，你……这是为什么？趁还未铸成大错，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否则你会遭到报应的。”
唐芍不屑道：”报应？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是报应！凭心而论，你的确是个好人，君子？可那又怎样，你这个好人现在不是也遭到报应了？“
唐灵摇头道：”自古篡权夺位者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唐芍激动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帝王将相不是踩着尸体爬上来的？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边说边将手中木灵啪的摔在地上。
唐灵闭上眼睛道：”唐芍，你陷得太深了，现在就杀了我吧。“
唐芍却饶有兴趣的望着唐灵，缓缓道：”可我现在还不想杀你。“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素白的丹药，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唐灵料想他费尽心思算计于斯，定不会轻易取自己性命，睁眼瞥了一眼，仰头道：“天香续命丸。”
唐芍笑道：“不错！只要你将‘寒镜凝气诀’交给我，我立刻给你治伤。”
唐灵满头大汗，虚弱的问道：“原......原来你想要‘寒冰凝气诀’，可我……我还能信你吗？”
唐芍上前道：“你现在只能信我，也只有我才能救你，我不但可留你不死。”一把抓过唐玉手腕，拉她到唐灵面前，接着道：“她，也是你的。”
唐灵嘴角一扬，苦笑道：“她？她不配。”
唐芍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有意思，那陵光堂怎么样？陵光堂也是你的！”
唐灵不答，反问道：“你既杀了其余八人，得了他们的心法，为何还要我的‘寒镜凝气诀’？”
唐芍听他发问，拂袖大怒，冷哼一声道：“都是那唐邺偏心，把这至尊至寒的心法交给了你！我虽得了其余八种武功，也本以为‘岁暮天寒卷’也是那练寒之功，可是我错了！你的‘寒镜凝气诀’不仅能练出至寒之气，还能自行凝聚出伪灵镜，叫我如何不想要！”
唐灵心中咯噔一声，此事连自己都不知道。
唐芍狠狠地道：“只可惜你爹那个老东西一直在你身边，使我无从下手。也怪你处处多管闲事，好好的火灵堂堂主不去当，反而独自出走逍遥快活，正好给了我借鬼域的手除掉你的机会，你还有何话说？”
唐灵听他侮辱自己父亲，鼓起一股气道：“自离开唐门那日你就跟踪我，给鬼域通风报信追杀我，安排勾结于老假意绑架唐玉进将军府引我上勾接近我，利用唐玉引我去寻本不存在的堂印到处树敌，利用我和唐玉的感情欺骗我……你这么煞费苦心，难道，就是为了得到‘寒镜凝气诀’？”
唐芍一口承认道：“不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等到今天这个机会，只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唐灵手指着唐芍道：“你，你这个卑鄙小人，算我有眼无珠，枉我平时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唐芍道：“哈哈，君子也好，小人也罢，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的‘寒镜凝气诀’，你若将它给我，以后咱俩在门中还是好兄弟。”
唐灵呼出一口气，问道：“不给怎样？”
唐芍反问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唐灵只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指着唐玉对唐芍道：“我有话对她说。”
唐芍叹道：“你还真是多情啊。也好，唐玉，去好好劝劝你唐灵师兄。”言讫，背手转过身去。
唐玉见了唐灵如此虚弱，毫无往日潇洒模样，走上前去，颤声问道：“唐师兄，你……”
唐灵将她话打住，跟着道：“我左怀内有一瓶药，你帮我拿出来。”
唐玉伸手入他怀，取出一个小瓷瓶，本以为唐灵要自己喂他服下，唐灵却道：“杨韬还有一次毒没解，你将这药带给他解毒。”
唐玉见他如此仁义，眼角沁出泪水，低声问道：“你……怪我吗？”
“思之往昔，瑄玉泠泠。”唐灵凝望唐玉娇美的面容，叹道：“人各有命，我怎会怪你。”
唐玉眼含热泪将瓶子捧在手心，道：“唐师兄，你就把‘寒镜凝气诀’给宗主吧，我......我相信他一定会救你的。”唐灵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
唐芍转过身来，说道：“唐灵兄果然仗义，是个汉子。交代完了？现在可以交出‘寒镜凝气诀’了吧。”
唐灵喘息着道：“‘寒镜凝气诀’我……可以给你。”
原来这武功秘籍是唐门门主亲赐之物，未经允许，不得私自销毁，否则以叛门罪论处。
唐芍听他说，不禁大喜，蹲下问道：“‘寒镜凝气诀’藏在什么地方？”
唐灵眼皮忽的一沉，微微点头，口中艰难地吐道：“在，在……”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似乎随时都可能死去。唐芍一把揪住唐灵胸前衣襟，催促道：“在什么地方？大点声！”
唐玉瘫坐在一旁，望着生命之火虽是将熄的唐灵，内心十分复杂。
唐芍怕唐灵就此死了，连忙伸手拍在他肩上，将自身内力输送过去，唐灵眼皮慢慢睁开，呼吸趋于缓和，也渐渐有了力气，唐芍见唐灵略有舒缓，忙将耳朵凑了过去。
唐灵见他过来，猛然抬头道：“在……，在这里！”
手腕抬起，两枚袖箭激射而出！
唐芍听得风响，连忙缩头，躲过一支袖箭，另一支却插在他右耳之上，唐芍大叫一声，一脚向唐灵身上踢去。
唐灵再没力气躲闪，见射他不中，内心也是暗叹一声。
唐芍这一脚正踢在唐灵左肩，唐灵只觉身上一阵剧痛，口中控制不住的吐血，仍笑道：“带着你没死成，带走你一只耳朵。”
唐玉见唐芍中了暗器，两道黑血从颊上淌下，忙道：“宗主，箭上有毒！”唐芍一巴掌将她打在一旁，斥道：“滚开！”
抽出匕首，嚓的一下将右耳割掉，出手干净利落。取出药膏草草涂了，包扎起来，大骂道：“给你人不作，非要做畜生，如此你便怪不得我了！”
唐灵见他割掉自己耳朵，无力的笑道：“箭上没毒，是我在上面涂了墨汁而已。”
唐芍平白无故丢了一只耳朵，勃然大怒，抽出笛子就要砸唐灵头颅一个粉碎。
唐灵望着他，眼神充满戏虐，口中依旧笑道：“你……你难道就不想要‘寒镜凝气诀’了吗？”
唐芍怒气攻心，咬牙道：“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上前一把将匕首全部推入唐灵腹中！
唐玉掩住檀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唐芍狞笑道：“唐灵，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向你要武功，不会去你们陵光堂搜吗？”
唐灵呼吸急促，眼睛紧紧瞪着唐芍道：“我爹......你把他怎么了？”
唐芍道：“没错！你爹那老东西，被我杀了！”
唐灵顿时身子前倾，双目似喷出火来。
唐芍伸手紧紧按住唐灵肩膀，唐灵再也动弹不得。唐芍手上加劲，五根手指指尖插入唐灵肉中，嘲笑的道：“唐灵，你难道认为我会这么便宜你，拱手把唐玉送给你吗？我实话告诉你，你朝思暮想的女子，是被我日夜玩弄够了才送到这里，她左胸有颗小痣，大腿内侧也有一颗，想必你不知道吧？”
唐灵心血狂涌，气力衰竭，唯有死死瞪着唐芍，口中不断呕出鲜血。
唐芍附耳道：“唐灵，你就安心的去吧，我不仅会替你执掌好‘火灵堂’，照顾好唐昔月，还会执掌好整个唐门！”
唐灵全身猛烈颤抖，挣扎起身。唐芍假装去扶他，却将他身后匕首又向他体内插了几分，唐灵说不出话来，盯着唐芍，鲜血不住的从口中流出，眼皮又沉重几分。
唐芍哈哈一笑，如癫似狂，伸手一推，将唐灵推入悬崖。
正是：“西风断崖无限恨，本是鸳鸯失伴飞。都缘自有苍天意，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消还颦，最断人肠。”
竖日，城都府内礼炮雷动，声震寰野。
一阵洪亮的嗓音从唐门正殿内传出，“……火灵堂原堂主唐灵替天行道，勇斗鬼域贼人，不幸殒命，按门规由比武第二名的唐芍，继火灵堂堂主位……唐门门主唐婧，治理无方，至使多堂堂印被盗，颜面尽失，有失众望，已无力掌管唐门，自愿辞去门主一职，携带一干门众闭门思过……火灵堂堂主唐芍文韬武略、秉性忠良。上敬天地宗亲，下护门众弟子。以英才处万乗，庇唐门于是飨。大拯危惶，重寻堂印，实戡多难。攘外安内，用尽其力……”
一男子身着红色绣花长袍，头戴紫金鎏霞冠，右耳蒙着纱布，端坐高台之上，俯瞰台下众人，此人正是唐芍。身后立有一老者，身着灰布衣服，半眯着眼睛，背后一条稀疏花白的辫子，此人竟是……唐尧。
台下一条红毯铺开，分隔左右，两边分列站着门中十大长老和内外十四堂堂主，众人无不唯唯而立，只是其中多是陌生面孔。
唱词那人接着高声读道：“旣而烟云表色，日月呈瑞，除旧布新，旣彰玄象。于明洪武二十三年立为新任门主，运抚盈成，承天应人。告类列祖，保我安泰。祚于江湖，永绥四海……”
殿外又是几声火炮响起，夹杂着礼乐钧奏之音，内外十四堂堂主一齐躬身拜道：“拜见门主。”
唐芍起身笑道：“此次得以寻回堂印，唐芍不敢居首，全赖在座诸位之功，仰承先辈，殷勤教诲，巨细无遗。恨不能敬报唐门，惟吾弟唐灵殒命鬼域，实乃憾事，方始听闻欲立我为主，我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而继任大命，不可稽留，唐芍敢不敬承。”
台下众堂主又是齐声道：“恭贺门主继任唐门宗主之位。”
今日既是唐芍继任唐门之主之日，还是唐芍与唐昔月的大婚之日，继任仪式结束后，众堂主不免将地鬼堂堂主唐梁围住，拱手互道恭喜。
唐梁如今不过四十余岁，此时却面容憔悴，两鬓霜染，看上去颇为苍老，见到众位老友前来道贺，忙跟着赔笑回礼。
“鸳鸯夜月铺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鸾凤双栖桃花岸，莺燕对舞艳阳天。”
时已二更。一间锦绣新房内，新娘子独坐闺中。居中一张八仙桌上披了红色桌帏，桌上明晃晃地点着四根纤细红烛，柔光摇曳之中，新房更增浓情。
吱嘎一声，一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来者面容清矍，身着大红直襟喜服，外边披着一件深红色大氅，此人正是唐芍。
唐芍见床上女子身穿红衫，头兜红绸，烛光濯眼间，兰麝飘香。
唐芍望着眼前身形苗条的人儿，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红纸裹着的玉如意，走上前去，搭上新娘头上那张盖头帕一角，用力一挑，那张帕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柔美的弧度，轻轻地落在地上，跟着一阵粉香往他的鼻端扑来。
只见烛光晃动之下，那女子肌肤雪白，尖尖下颚，樱唇艳红，脸上搽得红扑扑地，明艳端丽，红着脸蛋，美眸低垂。
唐芍却面色大变，手中玉如意咔的一声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原来那女子，根本不是唐昔月！而是她的傍身丫鬟……燕语。
正是：“祸因恶积，福缘善庆。机关算尽太聪明，半世姻缘终难定。昏惨香烛尽，空落一场欢喜忽悲辛。”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