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昏黑的屋里只有两人,除了姜楚外,就只有同样躺在藤条长椅上的花发老人慕酒疯,闭着眼睛,他旁边的木桌上还剩有一小碗的残酒,没有喝完。
姜楚起身坐立,暗沉的房间难不倒他的视线,在暗中,慕酒疯的像是在酣睡,又好像没有睡,只听得慕酒疯再次出言道,“大梦几千秋,流连忘归反,可惜……可惜呀。”
“梦……”姜楚眨了眨眼,理清了头绪与状况,才转头问道,“酒疯前辈,我已沉睡了几日?”
“七日未满,你本该在明日清晨苏醒。”
“七日,明日……”姜楚摇头苦笑了一下,道,“明日我有事情要去完成,这个时候醒来应该刚好是时候。”
慕酒疯直起了身,黑暗中没人会注意到他衣服上的脏乱,只听得他叹道,“可你却错过了最佳的时刻,错过了许多。”
姜楚想了想,笑道,“还好,不算太晚。”
一酒醉七日,这是他并没有料到的事情,但对他来说也无伤大雅,他还能想起些许梦境,记得那些震撼人心的战斗和画面,不算虚度。
“但明日你将应战,你的对手已经强大了很多,可能已经触摸到了筑台的境界……”慕酒疯似乎在摇头,慕家很多事情他似乎知晓得一清二楚。
“我却在原地踏步,是吗?”姜楚又笑了,他深知自己的道行在这几日内没有任何提升,道,“我似乎不该去喝那杯酒,七日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那是你的选择,很多时候在选择前都不能完全肯定是对还是错,也有可能选择是对的,但却做错了。”慕酒疯起身,他准备给昏黑的屋子燃起明灯。
“如果一开始就选错了,那还做得对吗?”姜楚仰头问道。
“亡羊……就看你有没有机会补牢了……”
亮烛燃起,映照着老人斑驳的银丝和沧桑的面容,姜楚回想起梦境中那战至死身却能不朽的绝顶强者,不显苦涩的笑了笑,然后才从石床下来,道,“机会总会有的,只要还没有放弃。”说完,迈着沉稳的步伐往屋外走去。
行至门口时,他才回头欠身道,“打扰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品尝一下前辈的美酒。”
“你要去哪?”慕酒疯坐在面对门口的桌前问道。
“去抓紧补牢的机会……”
双目发亮,接着从容的转身,那是充满信心的步伐,直至消失在漆黑的夜慕中……
……
山道蜿蜒,姜楚稳健的步伐在淡淡薄雾中穿行,他没来过这里,也不清楚应该走哪条路,但他知道应该下山才对。
“你之前喝的酒应该属于一种悟道酒……”
沉寂了许久的真言在姜楚止身的时候才突然发声,前方山雾渐浓,哪怕将法力运用于双眼都不能看穿。
“悟道酒,那是很珍贵的东西……”姜楚发声道。他对慕酒疯有这种酒并没有觉得惊奇,但他好像忘了,这酒被他浪费了,没有起到丁点作用。
“我看不透那个老头……”真言又道。
“酒疯前辈的道行应该不是非常高深。”姜楚凝立了会,思考着。
“可我依然无法看透他……”
“此话何解?”
“在我看来,他的道行时有时无,有的时候就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测,无的时候就和干草枯枝般没有区别。”
“他隐藏过道行没?”姜楚没有太过在意。
“可能吧,他隐藏得很粗糙,或者是说没有刻意影藏,但是他的道行变化不管是从无到有还是从有到无,都没有任何的征兆,缺少一个渐变的过程,突然盈满或是瞬间消失,极不正常。”
姜楚沉思了几许,道“大道繁星,有无数特别的道,也有许多是特地开辟出来,独属一人,你虽为真言,不一定都能识得。”
真言没有反驳,过了一会才缓缓道,“也许吧,万道同归,尽头……都是一样。”
姜楚目光再亮,没有接话,迈出稳健的步伐便往前方的如迷一般的山雾走去。
绵雾如丝,能看清的只有脚下丈许远的范围,他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出山雾的笼罩,他虽然在往山下走,但又好像在原地打转,在这样的环境中本就是容易迷失的。
在许久之后,真言终于出声道,“你已经走了五万三千步了。”
真言提醒着,以这样的坡度和距离,本该早就下山了。
姜楚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烁出寒星,脚下的步伐甚至更为迅捷,他还在加快速度……
“九万步了……”
至此,姜楚终于缓下脚步喘息,他还是没有走出迷雾笼罩的范围,夜色似乎已经沉至顶点,暗至无光,而影响神觉和视线的,只有眼前的白雾。
“走了这么久,你知道走出这片迷雾的方法吗?”
姜楚摇摇头,“不知道。”
“你却走了这么远……”
姜楚仰了仰头,额前粘黏少许的发丝,道,“我觉得我的方向应该没有偏,是吗?”
“确实没有多大偏差。”真言没有否认,又突然道,“我觉得你好像比以前自信了一些。”
“孤身白地,如果不自信,还能信谁呢?”姜楚像是自嘲般笑了笑,再次加快了脚步,绵风拂面。
……
“十一万七千步……”
随着真言的提醒落下,前方绵雾渐稀,似乎有其他的光芒在闪,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迷雾。
“要走出去了吗?”
姜楚目光闪烁,调整好步伐从容走去。
云收雾拢,如同走入另一片世界般,声色立起,前方崖下遍布的华庭广厦,灯火通明。那好像就是慕家所在的地方,而身后,仅仅是一片不高的小山丘,一眼望穿,平平无奇。
“终于走出来了……”
姜楚正待发笑,身侧突然惊风澜起,似有敌袭,未及细想之下撑出一道脉环凝聚的屏障进行抵挡。
砰的一声,重力相加,姜楚的屏障没有立即破碎,被击退几步后才把所承的巨力卸掉,来犯者实力颇为强劲。
“在这等了你好久,你的道行居然没变,这七天你干什么去了?”
随着袭击的黑影停顿,慕令冲讶声出言,原来这只是他的试探一击。
弹了弹手臂上沾染的赤色虹气,相安无事的姜楚端查了慕令冲两眼才道,“你身上的虹气不稳,应该多稳固几天才行。”
“这点我自然知道,可是你的道行呢,为何没有变化?”慕令冲无视了姜楚的劝说,他认为姜楚在七天内全力冲击聚虹境,基本没任何问题。
姜楚摇了摇头,像是自嘲般笑道,“这点我说不太清,不过我现在也没多少时间跟你说明了,我得先走一步。”
“等等……”
见姜楚转身即走,慕令冲顿时冲了上去道,“你要去哪,我带你去。”
“你不用跟来的。”姜楚边走边摇头,见慕令冲即将跟上时,脚步一块,又拉开了不少的距离。
慕令冲微微错楞,自身聚虹境界的道行,在速度上竟然不能企及脉轮境,不过瞬间也就释然了,足下发力,再次追赶上去。
眼看只有三步之距,姜楚回头一笑,在慕令冲疑惑的目光下突然加速,快如一道闪电瞬间掠至前方,接着连闪之下,如同幻影一般不见了踪影。
“这……速度”
慕令冲哑然,“没有脉力爆发的征兆,他用的是真言术!”
立身片刻,最后还是摇头叹道,“我果然还是比不上他……”
……
在疾行的途中,真言突然发问道,“你要去哪?”
“找一个你不愿意见到的人。”
“你是说……慕红妖!”
姜楚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她成了你的救星?”真言又道,以姜楚目前的状态,想要赢过将要进行的赌约,似乎不可能。
“她不是……”
在寂静深夜的林立楼阁间穿行,姜楚的速度很快,他走的路线虽是一些偏僻少人的地方,但也难得没有碰到生人,可不知何时,他的背脊渐渐发寒,好像在某个黑暗阴影之处,有什么盯上了他。
此时的真言却沉寂了,没有出声,也不提醒,姜楚眉头轻皱下,脚步越发的轻灵,前行的声息渐微,只剩下一片呼呼的风声……
片刻之后,那种不畅的感觉才得以缓解,应该是远离了某片特定的区域,姜楚神色复杂的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高大建筑群,然后才重启脚步,如流风般在林间大道上疾驰。
不久,穿过一片绿叶黑青的枫林后,前方有一位白衫青年在大路中间仰头望月般凝立,一动不动,仍由清风撩动他的长衫与黑发。
姜楚经过他的身旁,好奇的瞥了一眼,见其双目轻闭,容貌陌生,不是所见过的任何一人,于是脚步未停的往前方走去。
很快,他也退了回来,站立在与白衫青年同身位的地方,前方被无形的大道锁住,没有了去路。
“红妖仙子仙居未开,你可以与我一起在此等候,或是离去也行。”
一旁的白衫青年睁开了双眼,如果慕令冲在此,他一定认得这名白衫青年是谁,因为他就在白天才与这人打过交道,他正是那嚣张跋扈的白惊澜的哥哥,白轻云。
白轻云轻轻扫了姜楚一眼,再次闭目,不语。
“谢谢提醒!”姜楚点头笑了笑,依旧选择往前走去,白轻云虽是闭着眼,但对姜楚的固执否定的摇了摇头,不再提醒。
随着姜楚的踏足,前方的空地四处亮起了灿灿的白芒,勾勒出复杂的道纹,条条交错,好似一张胡乱画制的棋盘,且大道绵密,虽无杀机,但能无限阻止他前进的脚步,使得他寸步难行。这样的法阵是纯粹的门户阵法,布阵之人只是不想被打扰。
虽是如此,强闯法阵的姜楚却未放弃,如陷流沙,千钧重负,在得已之下,身上撑起亮堂的白环,那是他的脉环。
“脉轮境?”
身后的白轻云略感疑惑,他本没在意姜楚的道行,可这样的道行也敢在法阵里运用处来,不怕将法阵激活然后自身瞬间被压垮吗。
“怕是个愣头青。”白轻云心里评价着。
几息之后,大阵的暴动并没有如期而至,在那淡月般的脉轮光辉包裹下,姜楚挤开一条条的粗壮的道纹,缓步朝前走去。
白轻云顿时皱起了浓厚的眉毛,以脉轮境界的实力,是不可能做到这般。
姜楚没空在意别人的目光,在阵法中缓步前行,数十丈的距离好似比千百里还要遥远,越是前行,身上的脉环越亮,像是运足了法力,颤颤巍巍。
“顶多还能走两步吧……”白轻云在心中计算着,他已经在思考这小子力竭的时候要不要把他救出来,不然可能引起红妖仙子的误会。
事实上,姜楚的步伐渐远却一直没有倒下,令白轻云的困惑不断加深,他一直在心里计算姜楚的真实道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的心惊,这人的道行越发的难以揣摩。
终于,在姜楚挤开最后一束道纹的时候,他终于跨越了整个法阵,在收腿的那一瞬间,白轻云终于醒悟过来。
“是真言!他竟然有真言!”
白轻云顿时瞪目,但又立马想起什么,惊声道,“你莫非就是姜楚,那个在脉轮境界就拥有真言的姜楚!”
听到身后那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姜楚只是回头望了白轻云一眼,觉得还是不认识便往慕红妖的香阁方向走去。
他不是没来过这里,还识得道路……
……
慕红妖并没有睡,也没有在修炼悟道,而是在一处高高的断崖边凝立,飞仙云髻,红裙鲜亮,袖带飘飘,倾世的容颜下美眸轻阖,此时的她像是在沉眠,也像是在等待着,在高高的崖角,如一颗璀璨的明星。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慕红妖并没有回头,只是仙唇轻启道,“你可以不用来……”
来人正是姜楚,他望着前方仙绝的身姿,目光轻颤间点头道,“我必须来。”
“你若不来,明日的约战我便会替你取消。”慕红妖的秀颈轻抬,身后完美的曲线如同绝美的朔月,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姜楚的目光微敛,艰难的挪开后才道,“我会输?”
他像是在发问,也好像在不啻,不管怎样都绝不是以肯定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他还有机会。
“如果说七天前你有着三成的胜率,那么现在,你连半成都不剩,你本该突破到聚虹境界才有一战之力……”
慕红妖在叹息,如同仙灵的判决,让人深信不疑。
“并非如此!”姜楚仰起的目光再次落在慕红妖身上,“我的输赢有九成的部分取决于你!”
他说得很坚决,却引起慕红妖的发笑,“我不会帮你去战斗,你要这样想便是错了。”
姜楚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你能解开在我云台种下的束缚,仅此而已。”
“你知道此事?”慕红妖出奇的讶声道。云台高远,远不是脉轮境界的人能够接触的。
“我也有真言!”
姜楚的神色渐渐认真起来,他之所以离不开慕家也是因为云台上的束缚,是慕红妖用真言种下的,他自己无法解开。
“解开了束缚你便能赢?你可知道你的道行水平跟你的云台完全无关。”
“不试下又怎么能知道会不会赢。”姜楚此时与偏转过身的慕红妖对视起来,他没有退缩。
“你要是输了呢?”慕红妖轻轻的问道。“解开你的云台,你的死活便与我再无瓜葛。”
姜楚盯着眼前绝美的脸庞,眼中闪烁着无畏的光芒,“我不怕输,更不会怕赢!”
慕红妖在发笑,“不怕输,一般就会输,不怕赢的人,一般也不会赢,你只要输了便只有死,慕远容拿走你的真言绝不会给你任何活路。”
姜楚没有反驳,只是目不眨眼的盯着如红仙一般的慕红妖,道,“我输过,也赢过,我输的时候没有死,赢的时候也差点要了我的命。但只要是我决定去打的架,不管如何,我一定会去打!”
慕红妖柳眉微缩,在她的感知下,姜楚的外表看似冷静,实则气血涌动的非常快,他已经激动起来。
只有道,“你拿什么去赢,慕远容此时已经触摸到了云台的门槛,差不多是一脚踏入了筑台境,你们的道行,天差地别。”
“只是一脚踏入筑台,并不是真的筑台,我……还有机会!”姜楚的目光依旧坚定,坚定到可以动摇他人的判断。
“机会?是说你的真言吗,真言虽然可贵,可你也不要把它的作用想得太过神乎其神,以你现在的道行或许都接不下慕远容的一招。”
姜楚昂起清秀的脸庞,在慕红妖质疑的目光下渐渐笑了,“有真言,但不是依赖真言,我,有自己的力量……”
慕红妖微微垂首,两者静默,过了一会才道,“你非要如此?”
姜楚以点头回应,没有丝毫的犹豫与畏缩。
“可以!”慕红妖也像是想明白了,冷着凤目道,“明日之战,你若赢了,便还你自由,输了,给你寻座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