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往事如烟，朱清民突然对袁队长产生怜悯；近70岁的人了，跑到这么个穷地方来受罪。如果是到欧洲或美国当领队，放机集团会派这老头子去么？朱清民认为是否定的。两个人一路往回走，他不说话袁队长也不说话，气氛变得十分拘谨，还是朱清民找到话题：“袁队长，我们在一起相处两个多月，工作和生活多亏有您照顾。连头发都是您帮忙理的……”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人，对赞扬的话一般还是喜欢听的。袁队长也不例外，脸上立刻露出少有的笑容，谦逊地说：“哪里啊，我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应该的！只是这里条件很艰苦，你们厂的机器质量也差一些。你受了不少苦，我心中有数。回去后，给你们胡厂长如实汇报，质量可是企业的生命！我相信你也看到了其它厂家的产品质量…….。哦，你还不知道吧？国内纺机销售市场又热起来了，郑纺机、沈阳纺机、天津纺机，现在已经出现供不应求的好局面，连国庆节都不准备放假。”朱清民前两天就听到郑纺机的同志讲了，可是JS市的形式令他当心。地方政府对企业体制改革；从上到下就是贯彻落实一个‘卖’字。在他们看来企业体制改革就是私有化！出来之前，朱清民找胡亮谈过自己的构想。三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想必是凶多吉少。把厂卖给私人，政府官员和工厂领导都可以名利双收！顺风顺水因势利导，无需费力，无需承担风险……。
9月24日小雨转晴 32℃
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离回国的日子还有半个月。朱清民心里很矛盾；在非洲虽然很艰苦、很劳累，但很充实。至少在身边没人天天谈下岗、谈破产或拿不到工资。不过，对亲人的思念却与日俱增。9月初，朱清民请其它公司回国的同志带回两封信，到上海寄发；一封寄给JS市的妻子和厂长胡亮，一封寄给在南京读书的女儿。女儿收到朱清民托人从上海寄来的信之后，用导师的传真机给爸爸发了一份传真到ANITEX；约定中秋节在南京与爸爸共同赏月（NIAMAY 9月24日晚上9点30分，是南京9月25日凌晨4点30分。）经过文化大革命，中秋节在国人的心目中早已淡薄。朱清民于1993年和1996年两次在马来西亚过八月十五，那里过中秋节比国内隆重、热闹。朱清民也仅是对当地华人保持中华文化习俗感叹了一番。这次在非洲，他才真正体会到‘千里共婵娟’的含义，情感之迫切、之期盼！
八月十五晚上七点，中国大使馆小楼前两三百平方米的庭院内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四个象征中国传统文化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正厅大门的上方挂两个，灯笼上贴有金色的‘国庆’字样，靠西面的院墙前悬挂两个，灯笼上贴有‘中秋’字样。长条桌在庭院的草坪上呈口字形摆成一个大圈，桌面上铺盖了洁白的台布，200多张椅子密密麻麻沿长条桌面对面摆放。桌上各种美味佳肴、时令水果、高级香烟、高档葡萄酒和饮料琳琅满目。中国大使馆在这里举办中秋节招待会，宴请在NIAMAY工作的中国工程技术人员、医生、商务代表、华人华侨共计200多人，把一所小小的庭院挤得满满实在。
因为离得近，朱清民曾经与同伴到大使馆来过几次。这里的工作人员对他们很客气，他们在这里喝汽水看电视（由卫星接收的中国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的节目）工作人员说：在NIAMAY，大使馆就是你们的家。朱清民听了感觉十分亲切，在这里他的确有回家的感觉。今天宴会的场面，朱亲民只在电视里看见过。晚上7点30 分，月亮从东方升起。初升的圆月呈现出金黄色，镶嵌在由亮渐浓的苍穹的边缘，像似特意制作的，用来妆扮晚宴现场的舞台天幕。8点整，宴会正式开始。大使先生和夫人身着节日盛装蹬上主人席位，他简短的祝酒词立刻调起了晚宴的活跃气氛：“…..记得两个多月前，我给华源员工和纺机集团安装队的专家们作形势报告时说过：‘非洲的月亮比中国圆’引来一片笑声，我没作解释。今天我代表中国大使馆请在座的专家、医生、商务代表和华人华侨共同赏月。大家请看，非洲的月亮是不是比中国的圆，而且是又大又圆！……”大使先生擅长演讲，而且一表人材，是个天生的政治家！
祝酒词后，还安排了简短歌咏表演，不过大家的肚子已经提抗议了。9点正，大使先生和夫人向全体来宾举杯。200多只酒杯高高举过头，随着大使先生的‘干杯’口令，碰杯声声，如鸣佩环。宴会采取自助餐的形式，有传统的中国菜，也有西餐，有葡萄美酒，还有五粮液和茅台。特别是非洲的烤全羊，其味道之鲜美，是朱清民在国内从没品尝过的！它出自两个黑人厨师之手，让朱清民惊叹不已；原来黑人的大厨也这么厉害！……大使和夫人离开席位，沿长条桌敬酒，对来自不同单位或个人，他都能说出一番很得体的祝福。不过，所有一切都挡不住朱清民与女儿‘千里共婵娟’的心情迫切。晚上9点30分月亮升高了很多，它真的很大很圆很亮！如果说是人类尚未开发的处女地，还没有被污染，大气层的透明度高，月亮比中国更明亮、更清晰，朱清民能够理解。但是，它看上去的确比中国的月亮大，难道就因为这里离赤道近……。对月亮的观察，朱清民这辈子都没有比今天更上心。人家争先恐后吃菜喝酒，他却拿着一架望远镜没完没了地看月亮；刚刚升起的明月像一轮金色的巨盘， 90分钟后它升高了，变得银光闪闪，让大地都披上了银装。望远镜中，月亮内的阴影变成了世界地图，朱清民在其中找到南京、找到JS市，此刻，是南京早晨4点多钟……女儿按约定时间起床，她穿着睡衣就爬上了楼顶平台。她和父亲同时在观看这轮明月，按潜望镜的原理，他们已经看到了对方，不是千山万水，而是近在咫尺！……朱清民有心灵感应，浑身暖烘烘的，有打油诗为证：
中尼两地聚银碟，人生悲欢情真切；月中探得父女情，月中享有夫妻缘。我欲返回二十载，阖家欢乐共赏月；童音模仿外公调，逗得祖母笑开颜：“八月十五月正圆，我搬把圆椅子，坐在月亮下，吃月饼喝热茶，越吃越高兴。”……时光飞逝二十年，幼蕾成才离家园；天伦之乐谁无盼？敬业尽孝古难全。长辈相继归天国，梦中才能再相见；天上人间长相思，八月十五共婵娟。
10月5日晴 35℃
在非洲工作近三个月，没有与家人通过一次电话，女儿回家过国庆节，找到在银行工作的二姑爹（二姨的女婿）帮忙，昨天发来一份传真；相约今天上午9点通过国际长途与爸爸讲话，就因妈妈老是嘀咕：爸爸失踪了，爸爸失踪了……。为此，朱清民心潮澎湃，两个多月没有听到家人的声音。从收到传真开始，他就掐时间，并将传真带回寝室。樊工和小杨看过传真，感情复杂；既羡慕又嫉妒，因为两个多月来，谁也没有与家人通过电话。郑纺机的周工想儿子心切，花了20西非法郎，才与儿子通了20秒钟话，这里打电话以秒钟计费。昨天传来的第二个好消息是，10月8日安排第一批7个人回国，朱清民就在其中。上午上班后，车间内土建还在紧张进行，清花、梳棉、并条全部开车成功。由于时间关系，朱清民的三台辅机不要求实物试验。9点整，华源办公室来人喊朱清民接电话。他一路奔跑气喘吁吁，抓起电话没等他开口，电话里就传来女儿的声音：“爸爸！你还好吧？……”朱清民哽咽着回答：“我还行，妈妈呢，她怎么样？……”“妈妈在，您给她讲话吧！”女儿把电话交给母亲……。胡佳男是传统的中国女性，即使身体再不好，她也要向丈夫报平安！朱清民也不例外，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一句实在话：10月8日回国。女儿告诉父亲，明天返回南京。胡佳男再次面临孤独，朱清民归心似箭！
在非洲工作三个月，安装队21人中有4人患感冒，3人患疟疾。朱清民属于幸运的三分之二的行列；平时除了上班，他基本是躺在床上看书或睡觉。每逢双休日，他能在床上躺两天，哪里都不去。同房间的樊工和小杨讪笑说：“朱工，你真能睡啊！双休日你也不出去活动活动，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朱清民调侃地回答：“我学习骆驼精神，能吃时尽量多吃，把养分存储在驼峰里，等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再从驼峰返回到胃里充饥。……我这是蓄精养锐，上班时体力消耗太大了！
10月6日晴 35℃
今天是三台机器验收的日子。早晨上班后，朱亲民首先找到华源公司的吴工，将三台机器的验收单交给他，并情他到现场验收。吴工对照每张验收单上规定的验收细则，逐条对机器进行认真检查。各项技术指标，均在规定的范围内。但三台设备的做工都很粗糙，就像一个长相丑陋的人，怎么看，怎么令吴工不舒服。所以，当朱亲民要吴工签字时，他找借口拖延：“先开空车运行两小时，没问题再说吧。”自己的产品质量，的确说不起话。换了朱亲民自己，也不可能相信这种档次的设备。好在安装质量是到位的，上午剩下的时间，一直让机器开空车运转。朱亲民还真想让它早点儿把问题反应出来。趁自己还没离开，把问题彻底解决。当然，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即使朱亲民留在非洲不回去，这三台机器也不可能变成郑纺机的设备质量或外观。为避免把事情弄成僵局，朱清民还请罗师傅出面与吴工勾通，感觉上海人之间更容易交流。罗师傅豪爽地答应：“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当天下午3点上班后，针对吴工不放心的问题，朱清民又对三台机器进行了一次全面检查或调整。到6点半下班时，浑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本想回宿舍后赶快吃饭，洗澡换衣服。哪知饭后袁队长组织开会，没完没了地讲；总结3个月来的工作、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分两批回国人员安排、注意事项等，直到晚上9 点钟会才开完。当天的天气闷热，餐厅的空调效果不好， 4把吊扇全部打开。朱清民正好坐在吊扇下，汗湿的衣服早被凉风吹干。洗澡时，感觉浑身燥热，才意识到自己是感冒了，急忙找出‘康泰克’来吃了一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