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棒针线是S市毛纺厂最近开发的新产品，投放市场后立刻受到消费者的青睐和追捧。刹那间，棒针线成为S市市场的紧俏物资。胡佳男想用棒针线给女儿织一件毛衣，记得朱清民有同学在毛纺厂工作，几次要求朱清民找关系购买。朱清民一心扑在工作上，胡佳男说过几次，他都没有往心里去。当胡佳男以埋怨的口吻再次提起，朱清民便把王筱琳办公室的电话找出来交给她，让她自己联系。几天之后，胡佳男告诉他，人家不买账。朱清民这才亲自给王筱琳打电话。王筱琳在电话中抱怨：“你想买棒针线，人还不露面，有这么忙吗？”很明显她是在责怪他。看来还必须请假，亲自去一趟毛纺厂。
昔日的棉织三厂搬到了S市东区，朱清民骑车一路打听才找到那里。今非昔比，映入眼帘的是一遍现代化厂房。主干道笔直宽畅绿树成荫，办公楼位于道路的左侧，是一栋9层楼建筑。与办公楼相对道路的右侧是一排10多米长的宣传栏，橱窗内展示出厂劳模的照片和个人先进事迹，工厂新闻，产值、产量完成情况的直方图。从字体或插图来看，朱清民能认出有的出于王筱琳的手迹。宣传栏的背面有一个大花园，五颜六色的玫瑰花争芳吐艳，在微风吹拂之下香飘四溢。一条由葡萄藤搭建的林阴小道蜿蜒穿过玫瑰丛，通向位于花园中心的凉亭。主干道的尽头，与之垂直的是次干道。100多米宽乳白色锯齿形厂房与次干道平行而建，在蓝天白云和法国梧桐浓密绿茵的映衬之下显得整洁、亮丽、如诗如画。朱清民在门卫室登记后，门卫给王筱琳打了电话。王筱琳下楼来，到办公楼前迎接他。“你可是大忙人啊！连买毛线的时间都没有，还指使夫人出马。”相隔10来米，王筱琳就开始进攻。朱清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王筱琳跟前，拘谨地申辩：“买毛线本来就是女人的事，颜色、粗细、数量只有用它的人清楚，我是懒得惹麻烦。”王筱琳并不想听他解释，带领他乘电梯来到三楼。推开一间办公室，里面摆有一圈沙发，看得出是一间小型会议室。朱清民找到一处避光的地方坐下来，一个年轻姑娘用一次性纸杯送来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朱清民绅士的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表示感谢。王筱琳在他旁边坐下来，对送茶的姑娘说：“出去时把门带上。”姑娘点头往外走，出门时随手关上门。室内就剩他们两个人，朱清民很不自在，本来不吸烟，为应酬他随身带有香烟。为了遮掩情绪，掏出烟来：“介意吗？”王筱琳：“你愿意抽，请便。”朱清民听得出她言不由衷，又把烟装进上衣口袋，拿起纸杯呷了一口茶：“你不喝茶？”王筱琳：“我办公室有，刚喝过。”简单地对话后，她故意保持沉默，等待朱清民开口：“你们厂的毛线销路这么好？我们是一线难求啊！”王筱琳并不顺着他的杆子爬：“你是不是很怕老婆？”问题有点尖锐，不太好回答，朱清民险些乱了方阵：“怎么这么问……你爱人怕你吗？”王筱琳呵呵一笑：“你比原来会说话了！”抓紧时机再将他一军：“你爱人给我打电话，很不客气：‘是王筱琳吗？我是朱清民的爱人，你帮我买两公斤毛线吧！’哪是请人帮忙，分明是给我下命令。来者不善，答者有余：‘不认识！’我立刻撂下了电话。”朱清民只听胡佳男说：人家不给她面子，究竟是怎么说的，没听她讲。其实，按朱清民内的心想法，不仅是为买毛线：他是想通过胡佳男找王筱琳帮忙，让两个女人之间建立起友好的关系。看来事与愿违……现在，如何回答是好？既不能得罪王筱琳，又不至于让胡佳男显得小家子气，他不自觉地选择了维护妻子：“难怪胡佳男说你不给她面子。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怪我，我忽视了你们并不了解。我想通过胡佳男亲自找你，让你们建立起友好的关系。没想到她仅打了个电话，我还在责怪她没亲自登门拜访。不过，幸亏她没来找你，否则，你不理不踩的，会搞得都下不来台哦！”王筱琳很在意通情达理，立刻申辩：“那也不至于，我能在党办主任的位子上开展工作，不懂礼仪还行……你放心，待人接物是我的强项。”说完才查觉绕进了朱清民的圈套，马上改为进攻：“你们刚谈朋友时，纺织系统各单位派人到大堤上防汛。可能是有人告诉胡佳男：朱清民原来的女朋友在那边挖土。她跑过来看我神气十足，挑衅地问：哪个是王筱琳让我看看！我没有与她一般见识，心里暗想：好笑得很，如果不是政治上的原因，朱清民身边哪有你的份？！”朱清民报复性地抓胡子打嘴，说：“正因为政治上的原因，若不是胡佳男嫁我，差点我就讨不到老婆。”王筱琳并不罢休：“可是她还是背叛……”朱清民知道她想说什么，赶忙打断她的话：“听谁说的？……那不是事实！”从朱清民的态度，王筱琳感觉出自己说过头了。是啊！不管怎么说，当初毕竟是自己抛弃了朱清民。多年来正是这一不可逆转的举动，让她如鲠在喉不能自拔。如果她真爱他，就应该感谢胡佳男！是人家勇敢大胆、不顾一切地嫁给了朱清民，他才得到现在这份安定的生活！即使胡佳男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儿不恭，也情有可原。况且朱清民是想以买毛线为口借，架起她与胡佳男之间沟通的桥梁。其良苦的用心，不正说明她在他心中仍然有一定的位置？不能成为爱人，难道不能成为朋友？大脑急速运转的结果，让王筱琳迅速改变了话题：“哦，别把正事忘了，你需要几斤毛线？什么颜色？定下来我好安排。”朱清民立刻反应过来：“听口气今天还拿不走？……买三公斤，浅豆绿色。”王筱琳解释说：“今天肯定没有。不过，你放心，肖萍（纺训班同学）是销售科长，找她买三公斤毛线不是问题。到时候你到她家里去拿，不必跑这么远来了。”真正办事也就这么两句话。时间还早，朱清民想趁机了解王筱琳的近况：“看上去现在你是春风得意？”王筱琳并不张扬，这也是朱清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既然是知音，就不会说假话。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怎么说呢，总的来讲还算过得去吧。不过，厂领导之间的明争暗斗还是很激烈的。不了解的情况的人认为我风光，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心中有数。你是理解的，我是靠自己的能力坐上这位子！可我爱人不理解，他把我管得很死。很多应酬活动都不许我参加，甚至连我帮厂领导写工作总结，他都要亲自过目检查，疑心病太重……偶尔写一首小诗，他也要刨根问底；寓意的人和事，必需给他解释清楚。为此，我们俩经常拌嘴。女儿读初中时，学习成绩一直不错。高中二年级，是女儿学习的关键时期。就因为我们经常争吵，没有把精力放到女儿身上，从此孩子的学习成绩就垮下来了。明年高中毕业，以她现在的成绩看，上大学悬。她爸爸倒挺乐观：‘考不上大学就在市供电局安排工作，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更好。’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在这一点上，女儿倒是随他。”朱清民被王筱琳的一番肺腑之言感动，不经意地冒出一句不该说的话来：“你要生个儿子就好了，一般儿子随娘，女儿随父亲。这种遗传关系十有八九是准确的！”人是复杂的感情动物；自己可以说子女差，爱人不如意。但是，外人却不能触及！王筱琳也是这样，听了朱清民的说法，她立刻用诧异的眼光审视着他，挑衅地问：“你瞧不起周军？……”朱清民自知失言，连忙敷衍：“哪里……我指性格方面有遗传……”王筱琳：“你不必回避，我懂你的意思！……你女儿随你吗？”朱清民小心地看着她，惶恐的把头点了一下。王筱琳深深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那就好！……”为尽快结束不愉快的话题，朱清民掩饰性地看了看手表：“耽误你半天，我也该走了。”王筱琳挽留道：“今天我没什么事，周军又出差，我家离这儿不远，吃了午饭再走吧。”朱清民顾虑重重：“周军出差？……我去你家合适吗？”王筱琳不屑地：“没什么关系……嗷，我可是一直保持着婚前的习惯，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你不想去看看？”朱清民不敢想象，到了她家里自己还能否把握得住。犹豫片刻之后，还是下定决心：“下次吧，我只请了两小时假。今天还有不少事情，下班前一定得做完。”说完话站起来，王筱琳明白他决心已定，跟着站起来：“你一定要走，我也留不住。好吧，我送送你。”两人一块乘电梯下楼，往出厂方向走，其间，多是王筱琳在说话。朱清民脑子里很乱，根本没听进她说了些什么，有一茬无一茬地胡乱答应。离停车处不远了，朱清民加快脚步，走上去推自行车。转身对王筱琳说：“留步了，再见！”王筱琳幽幽地说：“再见，毛线买好了我通知你。”她站在原地目送朱清民骑车渐行渐远，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有改变。
1992年5月朱清民从北京出差来。早晨上班，推自行车进车棚存放，碰到李永利往外走。寒暄一番之后，忽然发现李永利眼珠发黄，朱亲民提醒道：“你没生病吧，眼球怎么这么黄？”李永利笑嘻嘻地说：“健康得很，不过，你不是第一个说我眼珠发黄的人，我倒是想去检查一下。”朱清民认真地说：“你该不是当厂长太累吧？赶紧检查！没有健康什么都干不成！”李永利便往外走边说：“这几天的确很忙，等忙过这一阵，我就去医院。”
李永利有信心，在自己任职期间，让工厂得到更快发展。但是，他上台之后纺机热突然降温。从此，销售科门庭冷落，从供不应求变成了等米下锅。而以樊发旺为首的销售人员，除了喝酒就是打麻将，根本没有市场头脑。李永利督促销售科找市场，给他们下达销售指标。于是，销售人员全国各地满天飞，大手大脚地花厂里的钱，就是签不到订货合同。李永利不得不采取措施，压缩销售科的开支。开支减少后，销售员都懒得跑了。有人给樊科长出主意；发广告信。用文字介绍产品没人拿得起笔，樊科长请李永利解决。任务立刻通过李永利转嫁到技术科。樊科长照样轻松愉快，吃喝玩乐。不会写自然应该交给会写的人去做，樊科长丝毫不感觉自己无能或没尽到该尽的责任。为了纺机厂的利益，朱清民从来不会讲条件。他的这种做法让技术的人很不理解，甚至对他产生反感；只会服从领导、太不把自己或技术人员当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