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永利躺在家里怎么都无法静下心来休息；厂内发生的大小事情不断会有心腹前来禀报。以至还没过完年他就想回厂上班，但他的确爬不起来。腰上还吊着一个小塑料袋，用来引流胆汁。多走几步路，就上气不接下气。正月初五，朱清民去看望他。一般过完初五就该上班了，只有这一天来拜访的人最少。李永利坐在沙发上，人很虚弱，但对厂里的事情格外关心。朱清民坐定后，李永利第一句话就问：“你给老熊拜年没有？”朱清民不理解，他为何关心这类问题，只能如实回答：“还没有，等会就过去。（老熊就在对面住）”李永利微笑着说：“有人告诉我，今年，老熊的心腹都没有到他家去拜年。他坐在家里很失望，很失落，骂那些人‘没有良心！’”朱清民看出，李永利讲得很开心。心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挑拨李永利和老熊的关系。如果，李永利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他还会接受别人的挑唆与老熊过意不去吗？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那么，知道李永利病情的人，挑唆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继续与他人斗争又于心何忍？朱清民不会，投其所好，骗李永利心欢。聊过一会儿，听见有人敲门拜年，便起身告辞。李永利站起来与他握手告别：“我打算马上去上班。”说话时还特别将在握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表示已经恢复体力。朱清民不想欺骗他，但又不能对他说实话：“你能去上班，我当然高兴。只是身体是自己的，你还是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即使去上班，也应该先做检查，医生同意上班，你再去也不迟。”从李永利家出来，朱亲民直接去老熊家拜年。
第二天上班，范平安在厂大门口拦住朱清民，很神秘地问：“你给老熊拜年没有？”朱清民愕然：“拜了，你没去？”范平安懊悔地说：“就是去糟了，你说老熊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他到处说：‘今年给我拜年的人，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了’一大早，厂里有好多人在议论这件事。刚才我从财务科门口经过，他们把我拉进去，说：‘听说你给老熊拜年了，但老伙计不领情，把你列入不该来的人群中。’还说：‘连樊发望、吴晓东都没给他拜年，你今年去拜年，想靠上去晚了！’我听了心里烦，给他们解释了半天：我不是溜须拍马的人，也不想往……”朱清民不想听那些婆婆妈妈的话，打断了范平安的话：“你喜欢把那些人的话当回事。没人敢问我，我给谁拜年关他们屁事！全是小人，领导之间不团结，就是他们在中间兴风作浪！昨天李永利就问过我：‘你给老熊拜年没有？’我告诉他：马上去。”
过完正月十五，李永利还真来上班了。天气倒是很好，给人春暖花开的感觉。朱清民在行政办公楼下碰到李永利，两人一同上楼。李永利一步踏两级台阶往上爬，给人朝气蓬勃的印象。朱清民吃惊地说：“身体恢复得很好，不错啊！”李永利开心地回答：“还行吧！只是半年多不在厂里，很多事情没有头绪。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技术科那边怎么样？”朱清民：“技术科没有什么大问题，等你把手头赶急要办的事处理完，再到技术科去看看？！”说话间两人一道走进厂长办公室。聊了一会儿，李永利拉起衣服换药。他揭起盖在肚子上的纱布给朱清民看时，后者的心突然痉挛了一下；一根细塑料管从肚皮上的一个小洞中穿出来，黄绿色的液体顺着导管流进挂在腰带上的塑料袋里。那个小洞显出红红的嫩肉，看上去还有炎症。李永利用棉签沾了一点‘皮炎平软膏’涂在小洞周围，再用纱布把伤口盖上。朱清民有些感动：“你能带病坚持工作，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说完话，站起来准备离开。李永利要的正是这句话，跟着站起来，送朱清民到办公室外。
几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朱清民突然接到吴世德打来的电话：“韩梅今天没来上班吧？……请假没有？”不知从何时开始，韩梅的表现和行踪总是被人监视；上班时，偶尔打一会儿瞌睡，马上就有人向朱清民反映。若不管，人家马上就会反映到科室支部或厂部去。管吧，韩梅又不理解，为此，韩梅与朱亲民之间出现了裂痕。韩梅是那种；谁当领导，她就反对谁的叛逆者。朱清民被逼到一个无奈的位置上。吴世德担任服务公司总经理后，人是离开了技术科，但心却从来都没有放弃对技术科的控制。什么服务公司总经理？副厂级待遇！他已经发现，那是老熊玩的调虎离山计，他被架空了。李永利上班之后，把吴世德安排到，厂办主任的位子上（厂办主任一直被党办主任临时代理）还让他分管销售和技术开发。现在，他来过问技术科的事情，名正言顺。早晨，朱清民发现韩梅没来上班，想到昨天她那没精打采的样子，猜测是偏头疼的毛病又犯了。“是不是没有请假？”见朱清民没有正面回答，吴世德毫不客气地追问，并做出决定：“让她下岗吧，我已经给李厂长打过招呼。”朱清民慌忙阻止道：“这不太好吧？如果人家正在生病，你安排人家下岗，是否不近情理？……至少得关心一下，去家里看看……”吴世德立即打断：“要去现在就去！我安排汽车，你马上到厂大门口来，我们一起去。”没等朱清民回答，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韩梅结婚后一直住在婆婆单位分的房子里。在古城外与S市相临的一个小镇上。虽然距S市中心地区只有5、6 公里，但走进小镇却是一番古朴落后的乡村风情。与古城一样，小镇隶属JL县管辖。韩梅的爱人邓俊，刚刚顶了父亲的职位，在县工商管理局上班。邓俊的母亲在镇上的银行工作。邓俊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一直在家待业。在这个小镇上，50%以上的常住人口是农民，像邓俊这种吃皇粮的家庭可算凤毛麟角。邓俊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他是老么，又是儿子。在乡土气息十足的人文环境中，邓俊从小就被宠坏了。好不容易读到高中毕业，又找不到适合的工作。几经周折，邓俊通过母亲所在的银行，贷到20万元款，来到S市做生意。生意还没开张，他就先把摩托车和BP机买了。正在此刻，邓俊与韩梅相识。于是，纺机厂的大门口，每天下班时，出现了一辆接韩梅的本田摩托车……。可是，这位公子哥没有做生意的本事，与韩梅结婚不久，连本钱都亏光光。屋漏又逢年阴雨，行船还遇到倒头风；他在银行的贷款到期。不按期还贷，母亲在银行的信誉难保。邓俊不得不卖掉摩托车和结婚时刚买的新空调、新彩电等家电和金银细软来还债。韩梅这才知道，原来所有的排场或张扬，都是靠借来的钱在消费。夫妻俩开始吵架，甚至在办公室，韩梅也公开在电话中与婆婆论长短。朱清民相信：韩梅不仅仅是因为钱。邓俊本来就是花花公子，家底又没那么厚实。每天，韩梅既要上班赚钱养活家人，下班回家还得烧火做饭带孩子。而那位公子哥成天闲在家里，除了睡觉就是到球场上打篮球或带人来家里打麻将。为与邓俊结婚，韩梅与家庭彻底决裂。现在是打啐了牙往肚子里咽……。爹爹看到小两口经常吵架，自知自己的儿子配不上韩梅。为保住儿子的家，爹爹决定提前退休，让位给儿子顶职。邓俊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国家基层工商管理干部。
吴世德和朱清民来到韩梅家，敲了半天门没有人答应。吴世德认为家里根本没人，喊着要走。朱清民坚持敲门，室内终于传出韩梅带呻吟的问话：“谁呀？”朱清民高兴地回答：“我，朱清民。你怎么样，病了吗？”韩梅：“你等一会儿，我穿衣服……。”朱清民：“不要慌，多等一会儿没关系。”5分钟后，韩梅才把房门打开，看见吴世德，她有些意外，赶忙让座。朱清民见她披头散发，眼睛红肿睡眼惺忪的样子，关心地说：“昨天下午，看你趴在图板上，精神很差。今天上班没看见你，就知道你生病了，才约了吴主任一起过来看望。”韩梅客气地说：“谢谢你们关心，的确是没办法。今天早晨，起床后感觉天昏地转。本想坚持去上班，但根本站不稳。邓俊说：不要去了，等会我请假回来送你去医院……。”韩梅在讲述，朱亲民朝吴世德看了一眼，意思是：得亏多走这一趟。后者自己找了一把靠椅，面对房门坐下。韩梅对朱清民说：“你也坐吧，稍等一会，我洗漱一下就出来。”说完走进卫生间把门关上。
朱清民无所是事，在客厅里来回走四处看；韩梅结婚的那天，他来过这里。才两年工夫，今非昔比，房间内完全失去了当时的辉煌；十分醒目的窗式空调，现在只剩下一个方洞，用木板钉着。四把镀铬铁架椅，已经锈迹斑斑，连坐板上的绒布都磨平了。是什么人有如此功夫，才能把椅子坐成这般膜样？朱清民家有几把同样的椅子，已经使用了7、8年，还没有磨损到如此程度。正在纳闷，又发现客厅中间的地坪上，有四块瓷砖磨损十分严重。清晰的痕迹说明，它是被脚蹭出来的。不是有个故事；说马克思经常坐在一家书店看书，看书时喜欢将脚放在椅子前边的地坪上来回蹭，天长日久把地蹭出一个凹坑来。将四把磨损严重的铁靠椅和瓷砖上的痕迹结合在一起，不难联想，它是打麻将的成果！朱清民沮丧地想：在这样的环境中，韩梅哪有条件做学问？……室外传来敲门声，朱清民走过去打开房门；一个歪戴大檐帽，制服只扣了下面三颗纽扣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年轻人一脸的差异：“你？……”坐在身后的吴世德认出邓俊来：“邓俊吧？你好！”年轻人的面部表情才恢复正常：“哦，吴科长，你好！”邓俊绕开朱清民进屋，与吴世德握手。吴世德转向朱清民给邓俊介绍：“朱科长，朱清民。”邓俊冷冷地向朱清民点头。其实，他与吴世德和朱亲民都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另邓俊过目不忘的是；吴世德高干子弟的身份。见邓俊与吴世德套近乎，举止轻浮的模样，朱清民一旁从头到脚打量他；说像兵痞，已经是抬举他了。韩梅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难怪她父母当初坚决反对这桩婚姻。如果韩梅大学毕业后留在学校任教，与系主任的儿子结婚。现在，她的家庭会是什么样子呢？难怪人们常说：女孩子找婆家，相当余第二次投胎。实用主义女性择偶目标；为之奋斗一生也难以得到的财富和地位。理想主义女性追求；生命尤可贵，爱情价更高。像韩梅这样既有学历，又漂亮女孩，选择了邓俊；每天为衣食奔波劳碌，还看不到爱情……是否算误入歧途，聪明反被聪明误……韩梅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吴世德说了一些类似：有病好好休息，抓紧治疗之类的话，便和朱清民告辞出来。要韩梅下岗的事情，自然不再提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