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霏一直没说话,王国安就保持着一个恭谨的姿势岿然不动,榴芯站在一旁,很想替那个受委屈的小皇子跳起来大骂这糟糕的太监一顿。可沮丧的是,她还有理智,理智到忽然明白了面对王国安和他身后的那位主子,她与郁霏是一样的,他们就像是小心翼翼的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舟,沧海一粟,只能随风漂流,时时刻刻提防着被权利的漩涡卷入深渊。一叶只能靠着风行驶的小舟根本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一味的躲避与隐忍只能让浪翻的更加猖狂,可当敌人太过强大时,他们能做的只有躲避与隐忍,甚至,要做到最好,好到天衣无缝。
“主子可是要喝茶?”榴芯心中渐渐安定,冲郁霏慢慢点了点头,微微弯起嘴角,“练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皇后娘娘若是知道您为了写不好字连糕点都吃不下去,岂不是要担心?您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娘娘的心意,好歹吃一块吧。”
像是顺着水流小心的绕过暗礁的船儿,郁霏缓缓坐下,木然的伸手拿起点心。
郁霏像是咽石膏一样吃点心时,榴芯端着茶站到一旁,她又一次想起了赵嬷嬷的话:“你要记得七殿下是你的主子,千万别走错了路。”这王国安的路已经走的弯的不能再弯了。
大楚的皇子们平日课业不轻,可也不是严苛到闻鸡起舞的程度,早膳过后再安排了一段消食的时间,皇子们才纷纷到达书室听太师讲课,下午有授骑射剑术等课,都按着皇子们的兴趣自主学习,若是都感兴趣如郁霏这样的,一个下午就会**练的筋疲力尽。
皇子们上课时,陪同伺候的都必须是太监。榴芯终于得了空,她今天是突然被排班来伺候七殿下的,导致她一早上都没吃上饭。趁着七殿下去上课,榴芯赶紧到茶房要了点汤饼塞进肚子里。结果这边汤饼还没咽下去,榴芯就看见了黑着脸站在门口的香楹。
榴芯与香楹已有许久不见了,一是因为榴芯最近确实走了狗屎运,一个不入流的小宫女能够在皇子身边伺候是极少见的,若不是赵嬷嬷觉得七皇子身边无人,榴芯一定不会这么快就“平步青云”,成为翠微殿人人羡慕的对象。第二个原因,却在香楹自己。香楹虽不如榴芯做事用心刻苦,但也称得上勤快,只是她勤快的对象并不是七皇子,而是如何才能出了这翠微殿。
她先是投靠了分管锅灶茶水的大宫女褚蓝,可并不受重用,端午那天,香楹自己跑去倚翠楼的小厨房帮忙了,本想能挣个在主子前露脸的差事,最不济也能认识些可以打听消息的太监宫女,可惜她低估了各宫奴才们的防守,到头来还被褚蓝罚了去灶前烧火。香楹刚烧了没两天火,弄得灰头土脸,偶尔听见其他宫女议论榴芯的事情,两相对比,竟蓦地生出一股怨气。
分明是一起来的人,做的事情都一样,为什么她这样努力却事事不如意,榴芯看起来又傻又笨的,却真的混到主子身边去了。
本来她并不是这样的一个锱铢必较之人,可连日来的灰心与碰壁让一个才九岁大的小宫女的思想彻底的偏激而激愤了,香楹在灶下烧了半天的火,榴芯从侧门走过去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内院宫女们穿着上都提了一等,榴芯穿着小簇花锦袍,束白玉装腰带,雅致大方,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上一派的温柔清婉,比起刚入宫时土里土气的模样不知道强了多少。
“香楹?”榴芯带了两分疑惑,更多是见到熟人的欢喜:“这时候你怎么在这儿?”
香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一时恍惚还是与榴芯一起夜话的时候,榴芯手上汤饼冒出的热气让她恍然,涩涩道:“听说你被调到内院里伺候了,还未恭喜你。”
榴芯有些脸热,“是今儿才被分过去的,刚伺候了一天,手生得很。”
香楹心里空茫,与榴芯倒没了话,“你如今……可算好了。”
榴芯见香楹这般形状,也明白她这是心里对自己有了看法,她虽知道这宫里的友情都像是刀刃上的头发丝,此刻也禁不住有些难过,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别的,只轻声道:“都是运气罢了。”
两人再说不下去,香楹这时才觉得自己莽撞了,兴冲冲跑来还不如不见,若是再见,也要等自己熬出样子来再说。
按说她们本不必如此,宫里面互相利用的交好不知凡几,可香楹自觉高人一等,榴芯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捏揉的姑娘,竟真的打算彼此生分了。
香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留下榴芯一人发了半天的呆,汤饼凉了,才匆匆吃进肚子里。
翠微殿中早年在前皇后在时遍植了奇花异草,每每夏到浓处,晴朗蓝空之下,丛丛簇簇的各色花朵竞相怒放,映着金红的宫室楼阁,一派欣欣气象。到了夜里,宫中盏盏晶莹提灯穿梭如织,唯有偌大的翠微殿一派寂寥,榴芯坐在院子里廊下的栏杆上,百无聊赖的等着七皇子下学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