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青石将他按在座位上,道:“她人虽没了,但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还在,我们为她做主。今日你肯来,说明你心里还是有她的,不枉她出城走那一趟。人死如灯灭,没了就是没了,我们也不能强求你为她守一辈子。”斟了满满一碗酒顿在他面前,又道,“薄酒一碗恩怨了,彭公子今日喝了这酒,以后嫁娶随意。”
彭古意心潮翻涌,道了声“好”,仰头将那碗酒灌入口中。
薄酒一碗恩怨了,薄酒一碗情仇消。
如果曾经的你再不能回来,那么我愿与你从头开始,抛却所有过往,重新相见相识,相爱相知。你是叱咤疆场万人仰慕的名将也好,是跌入泥土无人识得的村姑也罢,你就是你。
所谓爱情,恐怕就是纵使有天对方一文不值,你依然能爱他如初。
彭古意从酒楼上走出来时,外面的日头正盛,阳光格外刺眼,不然何以让人有想要流泪之感?
他沿着街道,直向皇城行去。他向来是个直率的人,动不来心机,所以讨要五色灵芝只能直接开口。他打定主意,随风常洛出价出条件,无论多少钱多少事他都会应下。
然而皇上并未要他一分钱,也未要求他做一件事。皇上将他诏入宫中,同他闲聊了许久,聊今日天气聊今年收成聊边关变动聊如何如何的国泰民安……
彭古意静静地听着,并不多话。
聊了大半日,末了,皇上拍上他的肩膀,道:“彭公子,朕今日对你说的,你记得说给她听。替朕转告她,纵使没她,朕的江山也固若金汤,朕早就用不到她了,她不用惦记着回来。”
彭古意一惊,转眼看他。
皇上负了手,得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人能瞒过朕的耳目。”
彭古意不理此人的装逼,沉了脸:“谁告诉你的?”
对方不捧场,皇上颇觉没意思,哼了一声:“还能有谁,韩大人说的。官场之人最擅察言观色,你没事离他们远点。记得多长个心眼,回去把人藏严实点。”
彭古意这才想起前段时间调入京城的前任府尹韩治。细细回想,韩治只见过凤姑一次,那次韩治来访来得急,凤姑未能躲开,被瞧见了一眼。
当时韩大人问了句:这是谁?
他答:一位病人。
韩大人再道:身上衣服有点眼熟。
他道:裁衣服所用布料是大人赠的。
韩治“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彭古意着实想不出关节,皱眉:“他怎么知道的?”
皇上道:“韩治后来找到那名做衣服的裁缝,问出了她的身高、腰围、肩宽还有模样特征等,回京后跟朕比对了下忠烈侯的身材,于是一目了然。”
彭古意目瞪口呆。
皇上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朕的臣子自然机灵。”顿了顿,他又道,“活着就好。事到如今,朕也不想多插手,她既然随了你,你们就好好过日子。消息朕瞒下了,老二那边还不知道,你仔细点,别让他撞见。”
彭古意点头应下。
皇上问:“此次来京,还有没有其他事?准备何时回去?”
“只这一件。若来得及,今天就回。”
皇上想了想,道:“好。走的时候带上侯爷。父女连心,这个世上,全心全意护她的除了你,只有方轲。带上侯爷好处多多,你信朕。”
彭古意迟疑。他也想带上侯爷,但是他来京之后,方珂也随之离开,实在太引人注意,让人生疑。
皇上又道:“你不要去侯府,写封信给范建,让范尚书去传达。她离开之后,范建常去侯府陪侯爷唠嗑,所以他去不会惹人怀疑。告诉侯爷从后门离开,随从一个都别带,府中一切照常。大门关上,谁来见都说侯爷思女心情有恙,不见客。你们城外找个地点汇合。”
皇上一连串安排着:“老二今天去看‘她’,日夕回来。既然你撞见了连青石等人,那么你来京的消息老二回来之后便会知晓。他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些风声,说她还活着,所以你千万别撞见他,不然再难出京。你现在写信给范建,找个信得过的人及时送到。老二回来之前,你必须离京,记得了吗?”
彭古意沉默,半晌方道:“为什么肯帮我?”
皇上叹道:“不是帮你,是帮她。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偏袒了老二一次,既然她已决定,朕也得护她一次。”
早有侍卫拿了纸笔过来。彭古意写完信,塞了信物,却是转身递给了皇上:“京城之人我认识不多,现在能信得过的怕只有你了。”
皇上不接那信,袖了手:“朕不送。”
彭古意执意递着,请求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还请皇上助我们这一次。”
皇上苦了脸,只得接过那信,转身给了贴身侍卫:“送到范尚书手中,别让人看见。”
彭古意躬身:“多谢皇上。”
皇上开心不起来了,得意不起来了,皇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无限愁烦。
彭古意宽慰道:“一封信而已,于皇上您有何难处?”
“朕可以为你出主意,因为说话又没凭证,到时朕只要矢口否认,老二自然奈何不得。但送信是做实事,会留下很多线索。”皇上觉得未来很堪忧,“老二跟老三不一样,老二特别记仇,而且有仇必报。若他发现是朕倒戈向你们,完了完了……朕想重新选择立场,还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