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她误解,段子宸忙道:“并非姑娘鉴赏有误?而是……”
顿了一顿,偏头看着宁儿,由答转问:“敢问姑娘,一个琴技差的离谱的人又如何能弹出那般完整的乱曲来呢?”
是了,猷雪夜上午弹的曲子虽然惊天地泣鬼神,可也不是毫无章法,她不会琴,可要她弹出那般的曲子好像很为难她,她最多就是将琴弦瞎拨一通,几下便出不了新意,而猷雪夜的乱曲,每个调都不一样。
难道?一个猜想浮出心头,宁儿只觉百般滋味齐齐涌来,对上段子宸带笑的眼,道:“他是故意的?”
段子宸并不作答,她也无需他回答。略停了一下,他兀自说道:“夜的琴技天下皆知,若他称第二,没人敢居第一。十六年前的恒阳四国会宴,夜一曲而震天下,齐卫两皇惊为神曲,那时他不过是个九岁孩童。”
九岁的琴技就这般了得,神童啊!
宁儿心里感动的稀里糊涂,猷雪夜知她不会抚琴,怕打击她,是以抚出一曲魔音,让她心里多少有了点安慰,他再完美也是个人,也有缺点。可是,现在又该如何呢?
“他那般完美,应该受无数女子倾慕吧。”这样想着,宁儿不小心竟说了出来。
段子宸闻言,不以为然地摇头,“越是完美的人越是脆弱,你,不懂他。”
心中猛然一颤,是啊,她不懂他,她只看见过他光鲜的外表,他的恣意潇洒,他的优雅从容,何曾了解过他?她甚至,除了身份和姓名,对他一无所知!
“他,是个怎样的人?”宁儿目光盈盈地看着他,竟带着恳求。在猷雪夜的面前她是自卑的,可她还是想要去了解他。
一个皇子,容貌昳丽,身份尊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这么一个人人倾慕,万人敬仰的皇子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酸甜苦痛……
三岁吟诗,四岁成诵,五岁习武,六岁作赋。九岁一曲倾天下,十三岁随军出征,十五岁独踹齐营救驾,十七岁收汉川十郡,十九岁受虎符,封兵马大元帅……
寥寥数语,道尽了他年仅二十五岁的辉煌,可若真是荣光盛宠的王子又怎需小小年纪就学得诗歌辞赋、文功武略、战场杀伐?辉煌背后的辛酸又岂是这寥寥数语可以道尽的!
顿了一顿,捣药的手停住,怅然抬首,望向那浩瀚天际,淡淡道:“皇家,从来就不需要废物。”
最是无情帝王家,若然不完美,若然不成功,一个毫无权势又无生母护佑的幼子如何在步步危殆,时时杀机的鬼蜮深宫里求得帝王眷待,蒙受庇护,不至于无声无息地夭折于瑰丽光艳的“鬼爪”之下。
白日里还阳光灿烂,一入夜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偌大的花厅里虽然有八个人,可无一人说话,史珍香等七个侍女规规矩矩地立于一旁,宁儿则坐在饭桌前。桌上摆满了玉盘珍馐,山珍海味,可半个时辰过去,一切原封不动。
“他回来吗?”宁儿问。
“奴婢不知。”七人异口同声,面无表情,连欠身的动作都一致。
宁儿想不明白,像猷雪夜那般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人怎么会调教出这么没趣的人!不过,她好像忘了,她自己也是一个特别无趣的人。
段子宸下午的一番话让宁儿想了很多,尤其是那句“你不开口,他怎么走进你”,这让她想到猷雪夜的话--你可以多说说话。也许她的声音并不如他说的那般美妙,可他却是真正想走进她,如此,她还矜持什么。
想着跟他一起用晚膳,在他回来的时候给以一个微笑,一句问候,只是,都酉时了,外面又下那么大的雨,他肯定是不回来了吧。
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宁儿起身,离得最近的范彤(饭桶)和卜药莲(不要脸)立刻前来扶她,宁儿避开她们,指了指桌上的饭菜,“你们用膳吧。”
“奴婢不敢。”又是整齐划一的回答和动作。
“那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呆会。”
犹豫了一下,七人互看了一眼,道了声“是”,听话地后退着出了门。
呼了一口气,总算都走了,她们一个个像一幅画一样站在那里,好看是好看,就是在夜里有些吓人。
灯烛点满了一屋子,可比起现代的白炽灯来,还是昏暗了些,一阵风透过珠帘吹进来,满屋黑影摇曳,加上屋外的滂沱雨声,更是像极了群魔乱舞。幸好秋雨不打雷,不然今晚的她就更难过了。
扶着屋中什物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迎面而来一阵湿气,大红灯笼照不亮半尺小径。宁儿侧身靠在门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漆黑的不辨一物的前方,竟有种望穿秋水的感觉。
脚步踏着青石溅起水花的声音由远及近,宁儿心中雀跃,忘了腿上的伤还没好,掀帘匆匆迎出门去,不料重心不稳,又无支撑之物,在两道惊呼声中,身子歪向那湿漉漉的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