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堇年缓道:“不必了,不过是湿了一点,又无太多,内力稍稍吹吹,便可干透。”
“那怎行。表妹做错了事,我这表哥自当要好生弥补才是,皇上可莫要与在下客气。”说着,分毫不待百里堇年回话,他便扭头朝不远处的屋门吩咐道:“速去准备热水与干净的衣袍过来。”
这话一出,门外便当即有侍奴应声而走。
百里堇年略是无奈,缓道:“朕衣袍的确仅是稍稍湿了一些,何来如此大费周章沐浴更衣,常日也不见你小子对朕这般热络,今儿倒好,竟在瑶儿面前对朕如此热心了。”
东临苍勾唇一笑,“在下对皇上历来热心,只是皇上习惯了而已,不曾太过发觉罢了。”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皇上且在此稍等片刻,待得热水来了,皇上便即刻沐浴更衣,免得着凉。”
他嗓音极是平缓自若,温润清浅。
只是这话一出,百里堇年则是怔了一下,愕道:“你之意,是要朕在瑶儿姑娘屋中沐浴?”
东临苍眼角一挑,干咳一声,“皇上若不介意,自可在此屋内室沐浴,但若皇上介意害羞,自也可去别屋沐浴。只是,与瑶儿临近的院子,便也只有在下的院子了,但在下的院子堆满了药草,皇上又最是不喜那些乱糟的药味,是以,在瑶儿的内室沐浴,屏风隔着,倒也未有什么不妥。”
百里堇年面色越发怔愕,眼角越挑越高。
东临苍稍稍正了正脸色,平缓温润的继续道:“说来,我家瑶儿性情也非寻常女子那般容易羞赧,且率真直白,皇上在内室沐浴,瑶儿自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但若皇上当真不喜在此,在下便领皇上去在下院中沐浴便是。”
百里堇年强行敛神,终还是道:“还是不必了。朕自行运了内力烘干衣袍便是。”
他仍旧是这话,清俊的面上也掩饰不住的卷着几许局促愕然之色,也不知是在真紧张还是在故意做戏。
凤瑶静静凝他,瞳孔微缩,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她便低沉无波的出声道:“今日我失手沾湿皇上衣袍,的确是瑶儿之过,如今心有愧疚,久不能平,是以,也望皇上无需顾及什么,在内室沐浴更衣便是。倘若皇上因此而受寒,瑶儿自是难辞其咎。”
她嗓音略是委婉,只是,女儿家的楚楚可怜,她姑苏凤瑶着实是演不出来,本是一番算是柔弱的话,却被她以一种干脆低沉的嗓音道出,无论怎么听,竟都觉得语气中染上了几分强势与逼迫之意。
却是这话一出,百里堇年除了越发局促之外,似也不曾太过注意她语气中的逼迫之感,他仅是略是紧张无奈的朝凤瑶望来,欲言又止一番,待得犹豫半晌,他才道:“既是瑶儿姑娘都这般说了,我若再拒绝,倒也着实扭捏作态了些。如此,我便在此沐浴便是。”
凤瑶心底稍稍漫出半许释然,脱口的嗓音也稍稍放缓,“如此便好。也望皇上今日原谅我之失手,莫要怪罪。”
“不会不会。”他咧嘴笑笑,回答得仍是局促。
则是这话一出,门外便已然有侍奴出声道:“皇上,公子,热水已是备好。”
“抬进来。”
东临苍眼角微挑,懒散而道。
片刻,便有几名侍奴抬着热水入屋,极是训练有素的将内室的浴桶灌满了水,待得一切完毕,侍奴们再行将一并带来的换洗衣袍留下,随即便退出屋去。
东临苍顺手拿过崭新衣袍朝百里堇年递来,温润而笑,“皇上请。”
东临苍并未言话,仅是朝凤瑶迅速扫了一眼后,便回神过来,接了衣袍便朝内而行,却是足下刚行几步,东临苍便轻笑问:“在下倒是糊涂了,竟未考虑皇上在宫中沐浴都是侍奴环伺的。皇上且先入内室,在下这便去为皇上找几个婢子过来服侍皇上沐浴。”
百里堇年足下蓦地顿住,当即回头道:“不必。”
短促的二字说得略是急促,但若细听,也不难听出几许极为难得的威仪。
东临苍神色微动,勾唇笑笑,不再多劝,“也罢,皇上自便就是。”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才回头过去,再度往前。
内室与外屋终还是隔了一堵墙,是以,百里堇年若稍稍将动作放轻,外屋自也是听不到任何声响,而此番,凤瑶与东临苍在外屋也的确不曾听得任何声响,不止是褪衣的簌簌声还是水声,都是一声未闻。
凤瑶眉头微蹙,漆黑复杂的瞳孔径直朝东临苍落来。
东临苍则若有所失,神色幽远,似在思量什么,却又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般,他突然回神过来,抬头便迎上了她的眼。
两人目光瞬时交汇,一人复杂森然,一人则温润从容。
则是不久,耳闻内室仍是无任何动静,凤瑶面色越发一变,终是陡然掀开被褥,正要下榻,却是正这时,东临苍竟突然如鬼魅般毫无声息飘来,恰到好处的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她起身的动作蓦地顿住,他瞳色则骤然深邃,抬手而起,食指竖在了唇瓣,示意凤瑶噤声。
凤瑶满目起伏,心口发沉,着实对东临苍此举有些不敢苟同。
此时此际,这厮竟还让她莫要动作,继续等待不成?
如今百里堇年正于内室沐浴,想来衣袍该是褪了,她若此际借故进去,顺势找机会帮他收拾退却的衣袍,自当可将帝王凤佩迅速搜出,是以,这等好机会,她如何要错过,这东临苍又如何再要让她继续等?
正待思量,突然,东临苍垂头下来,唇瓣稍稍贴近凤瑶耳畔,极低极低的道:“瑶儿莫要轻举妄动。此番假的帝王兵符还未送来,你若冒然进去,便是拿到了那小子的兵符,也无法用假兵符来替换。再者,瑶儿莫要焦急,一切有我,只要你再等候片刻,今日那帝王凤佩,我定助你拿到手。”
是吗?
凤瑶面色越是一变,瞳孔越是一紧。
东临苍这才站直身形,咧嘴朝她略是宽慰的一笑,随即便无声无息跃身过去,坐定在了不远处软塌,似如无事人一般百无聊赖的开始整理起他那略是褶皱的锦袍来。
一时,满室沉寂,鸦雀无声。
则是半刻之后,东临苍终是缓缓将锦袍下摆稍稍放下,慢条斯理的起了身,随即不待凤瑶反应,便已面向内室,开口而唤,“皇上?”
这话一出,内室毫无应声。
东临苍又继续唤了两声,待得仍无动静之后,他才转头朝凤瑶望来,咧嘴一笑,“该是可以了。瑶儿可要与我一道进去找兵符?”
凤瑶眉头一蹙,并未回话。
东临苍继续笑道:“瑶儿若不愿去,那我便一人进去吧。你且在此等候便是,待我寻到了帝王兵符,便出来交给你。”
嗓音一落,缓步往前,凤瑶则陡然从榻上翻身而下,几步过来,行在了他身侧。
如今虽与东临苍为一条船上之人,但难免这小子生得异心,是以,纵是这厮要亲自进去,她虽略微摸不清他之计策,但无论如何也是要与她一道进去搜兵符才是。若不然,一旦这厮起了私心,寻了兵符便私藏起来,且若一道东临苍发觉兵符不在,这厮再翻脸不认人的将她姑苏凤瑶推出来顶罪,倒也让人防不胜防。
是以,让东临苍在她眼皮下行事,终是比他背着她行事为好。
只是,这番心思虽不曾说出,但身旁那东临苍似如全然猜中她心思一般,扭头朝她望来,慢腾了然的轻笑道:“瑶儿放心便是。我既是答应了与瑶儿和颜墨白联盟,便自然不会轻易食言。”
这可说不准,亲兄妹尚且还有尔虞我诈,更别提她与东临苍这般并非亲近的关系。
再者,此番也不得不说,此番明明都已临近内室,这小子竟还敢如此说话,也不怕那大英皇帝听了去,从而打草惊蛇?
正待思量,东临苍已是再度朝前踏了步。
她满心起伏,终是抬手而去,恰到好处的扣住了他的手腕,他则顺势驻足,并无半许挣扎,那双漆黑温润的瞳孔,也转过来朝凤瑶略是兴味的望着。
凤瑶深眼凝他,越发压低了嗓音,“此番东临公子不怕冒然闯到大英皇帝面前了?”
这厮不是最担心会连累到东临府么,如今倒好,他竟敢与她一道入得内室夺取帝王兵符,这般一来,他不是要亲自领着他东临府跳入火坑?
越想,思绪便也越发的摇曳起伏,压制不得。则是这时,他则满面的明然,似是将她的所有心思全然猜透看透,随即便咧嘴朝她笑笑,平缓自若的继续道:“瑶儿放心,我行事历来分寸。此番也不是不担心冒然闯到百里堇年那小子面前,而是,此际那小子许是无知觉了呢。”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骤然大缩,面色骤变。
东临苍则浑然无心与她多加解释,仅待嗓音落下,便也再度踏步往前,又眼见凤瑶扣着他手腕不放,他叹息一声,反手一动,指尖则顺势扣住了凤瑶的手,随即拉着她一道往前,头也不回的继续道:“瑶儿既是要跟来,便跟来就是,可莫要在此太过耽搁时辰呢。若是不然,今日一切,可就要白费了呢。”
平寂从容的一席话,却也无疑是话中有话。
凤瑶心思辗转片刻,终是不再多言,循着他的拉力一道往前。
待入得内室,气氛则一片静谧安然。
内室不大,也无窗,室内中间正摆着一只浴桶,而浴桶之内,那百里堇年正依着浴桶而合眸,身子似是无力,脑袋垂靠在浴桶壁上,整个人似如熟睡一般,而浴桶旁,则散落着褪下的衣袍,衣袍皆为锦缎而为,质地上乘,而最是突兀显眼的,则是那锦袍之上,绣着祥云缕缕,虽并未绣得龙虎之形,但常人若是一见,定也觉并非凡品。
这袍子,无疑是那大英皇帝此番穿来的外出常服。
瞬时,凤瑶瞳中有精光滑动,不待东临苍反应,便迅速挣开了东临苍的手,几步上前便开始蹲在那堆锦袍旁开始搜寻。
东临苍轻笑两声,略是兴味调侃的道:“堂堂的大旭长公主,却对一个男人的衣服如此如狼似虎的扑着翻着,若非我早知你心系颜墨白的话,此际定也是要以为瑶儿你瞧上这百里堇年了。”
嗓音一落,并未多言,也未学凤瑶的模样蹲下搜衣,而是径直站定在百里堇年身边,开始微微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探了探他的脉搏,随即道:“瑶儿动作得快些,这小子等会儿便要醒来。”
凤瑶一言不发,似如味觉,极是细致的将地上的衣袍翻查。
却是正这时,外屋不远,竟突然传来一道恭敬嗓音,“公子,东西做好了。”
凤瑶手中动作微微顿住,抬头下意识朝东临苍望来,东临苍则勾唇而笑,仅朝凤瑶道:“以假换真的东西到了,倒也及时。”说完,不再耽搁,踏步便朝外室而去。
则待他打开屋门拿得东西归来内室,则见本还在癫狂翻找的凤瑶,此际已住了手,整个人静坐在地面,正满目起伏的凝他。
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神色微动,低声而问:“怎么了?”说着,心有不祥,“没搜到?”
凤瑶满目复杂的点头,“兵符,不在他衣袍里。此际,便也只有再劳烦东临公子,好生检查检查那兵符是否是被大英皇帝随身刮着,亦或是,落在浴桶内了。”
她嗓音极沉极沉,威仪冷冽。
东临苍稍稍正了正脸色,一言不发往前,待将百里堇年与浴桶内都仔细扫视一番后,他终是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倒是失策。我可是连假的虎头兵符都准备好了呢,却不料那帝王兵符,这小子竟是并未带在身上。”
是吗?
如此说来,今日忙活,的确仅是一场竹篮打水,全数成空了?
心思至此,骤然,一道道森然煞气之感肆意上浮,她蓦地从地面站起,满目阴狠的靠前,则待前进半步,东临苍便陡然挡在她面前并扣住她手腕,那张清俊的面容也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几许不曾掩饰的防备,随即,薄唇一启,低声问:“瑶儿这是要做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