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积雪的官道上,两道深深的车辙。
顺着车辙往东,一匹疲惫的马,拖着一辆疲惫的车。
疲惫的车轮,唱着疲惫的歌。
许漠南、余皓方、柳长桥、胡月走在车的两旁。他们的剑不是悬在腰间,而是抱在怀里。
马初霜手里拿着一根麦秸,着急地催着马。
车里,萧铁仙静静打坐,闭目养神。
闫落霞和回雨裳各自怀抱着长剑,守在两边。
闫落霞的剑,从鞘中露出了一半的剑刃。
萧铁仙中毒了。
毕大二十几岁就断了双腿,如今他已经四十几岁。他在断了腿之后,下毒的功夫、暗器的功夫,以及剑法,都已经默默无闻地修炼了二十几年。
但是这些,对萧铁仙来说,都不足为惧。
但萧铁仙在对敌之时,总是太仁慈。
当时他一剑之下,完全可以致毕大于死地。
但他就是不忍心痛下杀手,因为仁慈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他未老之时,他连年征战,屡立战功。屡立战功的人,当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屠夫。所以归隐之前,他在佛前焚香忏悔,说日后再也不生杀业。这种忏悔,最终成了他的心结。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心结最终却害了他。
高手之间的巅峰对决,往往在一招之间,就见了分晓。一个疏忽,就会导致全盘的失败,甚至死。
当时毕大或许是求胜心切,或许是另有图谋,一计狠辣的杀招之下,竟然露出了七八处空门。他当时已经从轮椅上跃了起来。
萧铁仙长剑一挥,刺向毕大的左胁。
这一剑要是刺下去,毕大必死无疑。
可他就是狠不下心。毕大竟然安全地坐回了他的轮椅。
萧铁仙道:“胜负已分,咱们之间已经无需再比。”
毕大一声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要除掉我这个人间大恶吗?”
萧铁仙:“今天我不杀你,日后自然有人要杀你。”
毕大道:“武夷山有一对陨铁古剑,我早有耳闻。”
他向柳长桥瞟了一眼,又阴森森地笑道:“这一对古剑的剑柄里,分别藏着一部武功秘籍。柳长桥那不成器的爹得到了一把,学会了二十八宿剑法。我师兄如果没死,不知道有能学会一门怎样的武功?”
他恶狠狠地瞪向萧铁仙,就好像他和他师兄从前有多和睦,他师兄古由心真的是被萧铁仙害死的。他咬着牙,道:“该死的人明明是你,你却活着,你还欠着我师兄一条命呢!”
说话间,左手一张,弹出了四枚透骨钢钉。
萧铁仙猝不及防,只躲过了其中三颗。
另外一颗,牢牢钉在了他的大腿上。
而且这是唯一一颗喂了毒的钉子。
萧铁仙剧痛无比,几乎要昏厥过去。
“你们的师父真是幸运,竟然中了我唯一一颗毒钉。这毒只要不攻心,你们的师父至少还有一个月的寿命。一个月内,拿武夷古剑来换解药,你师父才能活命!”毕大临走时,给萧铁仙的徒弟们留下了这样的话。
02
这里离泰山已经不远。
泰山派的掌门人司马秋风是萧铁仙的老友,而且精通医术。
车外面的四个人,身上和脸上已经沾染了血污。
很明显,毕大已经把萧铁仙中毒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江湖中的豪客们听说了这件事后,就像蚊子追逐血一样,追踪着萧铁仙的踪迹。
他们以为,只要杀了萧铁仙,就可以得到武夷古剑,就可以修炼剑柄里记载的武功,就可以向当年的柳无悔一样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
但他们或许忘了,或许从来就不知道,那柄武夷山历代弟子都没有染指过的古剑,早已被尘封在一间少有人问津的暗室里。
但那些人却自甘愚昧,而且愚昧得可怕。
一个人说:“病怏怏的萧铁仙有什么可怕?我可以完全不理他那几个草包徒弟,跳进车里,用眼睛就瞪死那个糟老头子!”结果,他的眼睛被许漠南刺瞎了。
一个人说:“病怏怏的萧铁仙有什么可怕?我一身横练,就是他没中毒的时候,我也能用拳头活生生把他锤死!”结果,他被余皓方挑断了浑身所有的筋骨。
一个人说:“病怏怏的萧铁仙有什么可怕?孩儿们等着,我把他的三个女徒弟都娶回来做压寨夫人,今晚就洞房!”结果,他被萧铁仙最小的徒弟胡月变成了太监。
一个人说:“病怏怏的萧铁仙有什么可怕?我这两根手指点下去,只怕他当场就七窍流血而死啦!”结果,他被柳长桥削断了所有的手指。如果不是他跑得快,只怕连脚趾也不保了。
总有那么一些人,很愚昧却自以为是,总是出于一些不合时宜的价值观,对一些他以为不如自己的人侃侃而谈,却没有发现,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在暴露着自己的无知。少年愚昧,可以虚心治学以博闻。但那些老而固执的人,一旦走向愚昧,就已经无可救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就是学问,让他们做半点改变,都太难了。
愚昧当然可怕,对于萧铁仙的徒弟们来说,这种愚昧就更可怕。
因为那些愚昧的人,总打着杀掉萧铁仙的主意。
这是毕大的一个阴谋。
他让萧铁仙的徒弟们时刻觉得自己时刻处于危险之中,觉得师父的性命将要不保。
要保住师父和自己的性命,就必须投靠一个强权,比如,投靠他。
他有毒药,当然有解药,所以还能顺便医好萧铁仙身上的毒。
但投靠他,是需要筹码的,他们必须献上武夷山的古剑。
可惜,这样工于心计的一个人,也有他失算的时候。
此间毕竟离泰山近,离衡山远。
而且儒侠司马秋风是一个精通医术的人。
他虽然没有用毒药害过人,却也没有见过自己解不了的毒。
而且,想把萧铁仙送到TS区医毒,不需要任何筹码,因为,萧铁仙和司马秋风毕竟是故交。
他们在同一个人的幕府里,给同一个人不知除了多少阴谋诡计。
后来那个人对他们俩动了杀心。
这两个人都不傻,都看清了那个人充了血的眼睛。
两个人都劝对方离开朝廷,可是两个人不知为何,都不愿意离开。
两个人被逼无奈,只好各自写了一封弹劾对方的奏折。
但奏折上列的都是小来小去小罪名。
为的是在那个人找到杀人的借口之前,就逼那个人出于一些小的借口把要杀的人赶走。
但那个人不是昏君,至少表面上不是。他责罚了这两个人,却没有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赶走。
后来听说萧铁仙被“除掉”,司马秋风终于对这个朝廷心灰意冷,连辞呈都没有写,连家眷都没有来得及安置,就连夜逃出了洛阳城,然后浪迹天涯。
后来,当他在泰山得知萧铁仙还活着的时候,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但他始终对萧铁仙心存亏欠,因为凯旋之时被主公剿杀的,又不是他自己。
他每次和萧铁仙相见都会谈及此事。
萧铁仙却总是笑着说:“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不过,你要是非觉得亏欠我,你总会有补偿我的机会。”
03
萧铁仙用一股强悍的内力护住了自己的心脉,然后点了自己的睡穴,沉沉地睡了过去。他这一睡,恐怕要睡上七天七夜。
这里离泰山还有三十里路。
萧铁仙的徒弟们已经击退了四波敌人,他们已经预感到了第五波敌人的到来。
他们走的一直是官道,却也有路过树林的时候。
树林很大,树木虽然已经被寒风吹得潦倒,却还是改变不了粗壮的事实。
没有了树叶的树梢上沙沙响动,两块雪掉在了马初霜的头上。马初霜眉头一紧,道:“大家小心!”
这时,七个大汉和一个貌美的中年女子从八棵树上跳了下来,把马车团团围住。
四个男弟子已经各自横剑当胸,护在马车的四围,负责赶车的马初霜也从车辕上跳了下来,抽出了腰带上的玉笛。
车厢里,闫落霞和回雨裳已经握住了剑柄,随时都可能破车而出。
许漠南眉头紧锁,道:“你们是谁?”
那中年女子道:“死到临头了,何必知道杀你的人是谁?”这鬼魅的声音,竟然让她身旁的七个大汉神魂颠倒。
许漠南大怒,挥动长剑,向那女子劈去。他剑剑都劈出凛凛寒光,那女子却用一双赤手,硬生生接了他十几招。只听“咔嚓”一声,许漠南的长剑应声而断。
那女子一击得手,喜不胜收,一双手径直向许漠南的脸上抓去。许漠南这才看清,原来这双手上戴着一双刀枪不入的金丝手套,这手套上赫然有刺。许漠南招架不及,这张脸眼看要毁在她的手上。
这时,那女子突然一声惊呼,倒在了地上,额头上一块红肿,流下血来。
一阵破空的声音,是飞出去的玉笛回到了马初霜的手上。马初霜得意地笑了笑。
那中年女子道:“好一个谁家玉笛暗飞声,今天,我让你们全都变成折柳!”
她站起身来,右手一挥,气急败坏地叫道:“上!”
七个大汉各执兵刃,向马车扑了上去。
马初霜赶紧把自己的长剑解下来,递给了许漠南,自己手执玉笛,去斗那女子。
许漠南拔出马初霜的长剑,去斗一个使链子枪的大汉和一个使钢鞭的大汉。
只见他每一剑都劈出一道凛凛的寒光,像是在告诉人们,剑是冷的,他这个人也是冷的。
余皓方在苦斗一个使长枪的大汉和一个使双剑的大汉。
长枪和双剑从来都以灵动著称。
余皓方手中的长剑,也本应该灵动洒脱。
但他却把自己的剑法练得出奇的刚猛。
只见他出手一剑,已经拆下了那个双剑大汉的一条胳膊。
这门刚猛的剑法,当真对得起他那一身健硕的肌肉。
灵动洒脱这个词,形容柳长桥,当然再合适不过了。
一个手执一对判官笔的大汉,上蹿下跳,屡次触碰到柳长桥的身体,却屡次错过了柳长桥的关键穴位。
这时,柳长桥已经刺倒了一个使地堂刀的大汉。
使判官笔的大汉双笔齐挥,叫一声“着”,却只觉手腕上一阵冰凉。定睛一看,两只手腕一齐飙血,原来这一双手已经被柳长桥齐腕切了下去。
他这才感觉到痛,痛得昏了过去。
胡月的剑法一点也不委婉,招招都是杀招。
他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他的目光冷静,坚定,透着浓烈的杀气。
那个使熟铜棍的大汉一棍砸下去,胡月反手一剑,闪电一般刺向他的心窝。
那大汉铜棍脱手,在砸到胡月之前落在了地上。
胡月和他的师父一样,不喜欢杀人,不喜欢这种飙血的刺激。
许漠南一个转身,长剑随之圈转,一剑刺中了使钢鞭的大汉的喉咙。
是链子枪的大汉大惊失色,枪尖狠狠砸出。
许漠南一闪,枪尖嵌进了马车的车厢。
这时,一个女子破车而出,一剑刺穿了那大汉的喉咙。
闫落霞。
这时,回雨裳也跳下车来,和师姐马初霜一起夹攻那个中年女子。
那使长枪的大汉,手里的长枪不知被削去了几节,只剩下枪头。
他把枪头向余皓方一扔,就一溜烟跑了。
那个使双剑的大汉,没了一只手臂,失血过多,已经昏了过去。
回雨裳蹲身一剑,撩中了那女子的大腿,马初霜翻转玉笛,点中了那女子的睡穴。
那女子瞬间昏睡过去。
四死三伤一逃,第五波,八个敌人已经被料理。
马车坏了,但还是要抓紧赶路。
但天总是不随人愿。
远处喧声震天,一二百人从林子的深处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