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回到学校,看书、写字、听现场、看话剧,一个人自由得很。在杨仪眼里,北京是一头身宽体胖的狮子,养着一身密密麻麻的虱子,残疾的会飞的、吃斋的喜肉的,千姿百态不一而足,见得多了就看得开了,圈子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虱子们静心过活。杨仪也想成为某只狮子身上的一只小虱子,快活一生。
初入子时,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将将开始。后海夜夜笙歌,灯红酒绿,熙熙攘攘的游客和居民,穿行于不同的酒吧之间,每经过一处,自有别样的歌声,或沧桑或清亮。与后海一桥之隔的西海则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这片水安静自在,像极了京城土著的小生活,水不浅,没有护栏,石沿上相隔不远就有钓鱼的、打牌的,扯几句前清的轶事、侃一段尘世的争端,唏嘘慨叹世事难测定要及时享乐,无一不泰然悠闲。南锣鼓巷的小餐馆和店面,总是不缺顾客,若是偶然走进一家咖啡馆,常要碰上歌手抱了吉他唱歌。
五一节时候,孙梦飞随着二叔孙羽到了北京,见完客户,又去了故宫、颐和园、长城这些个景点,乌央央的全是人,叔侄二人就把晚上的行程取消了,在旅馆附近找了家KTV,喊了孙梦飞在北京工作的四叔孙雁,打算放松放松。
在爸爸的三个弟兄里,孙梦飞最佩服的就是这二叔,同样都是吃饭送礼,有了二叔生意就格外顺利。起初,三叔孙翼与杨子海生意散了伙,听说使了手段讹了杨子海不少钱,单干后客户流失地厉害,入不敷出。孙鹏念及手足,就喊了二弟三弟一起跑一单生意,谁料孙翼桌上喝多了撒酒疯,袒胸露乳,眼看着要把脸面丢尽,亏了二叔临危不乱,控制住了场面,磨破了嘴皮子才把生意谈成。打这以后,孙翼的厂子日渐衰微,不出两年就倒闭了。
二叔孙羽青眉大眼,高鼻梁薄嘴唇,一米八五的个头,穿上西装,仪表堂堂,气宇非凡。尤其是那三寸不烂之舌,真是能把黄的说绿了,把小的说大了。大学毕业后,孙鹏生意正缺人,孙羽就帮着跑跑客户,他懂得多情商高,谈客户的时候出口成章、妙语连珠,颇受客户喜欢。只有一事,二叔风流倜傥,人财兼备,怎么还不娶媳妇呢?莫不成跟自己是一类人?可每次谈完客户他可都要去风月场所,孙梦飞想不通。
叔侄二人进了KTV,孙羽点了两个公主——冰冰和雪儿,让孙梦飞先挑。孙梦飞再三推脱,孙羽干脆一手楼一个,亲亲抱抱,潮湿的空气里顿时充满了荷尔蒙的气息。这气息在昏暗的跳跃的光线中格外粘人,温温的濡濡的,爬到人的皮肤上,穿过毛孔,钻进每一根毛细血管,随着心脏的一次泵血运动的完成,流经每一个细胞和每一根神经,使人处于近乎虚幻缥缈的时空。不一会的功夫,地上摆满了空酒瓶,孙羽红着脸,喘不迭气,干脆丢了话筒,坐成大字,听他们仨唱。
门一开,进来一团油亮的头发,圆润不失清秀的脸上两只略呆滞的眼睛,松垮的衫子包不住身体的倦态,拖着孙雁的双腿进了门。一见兄弟和侄子,那两只眼睛闪过一丝光,紧接着回归暗淡。
“我来啦!刚下班。”
“嘿!来!”孙羽伸腿要踢弟弟一脚,猛觉得酒劲上头,脑壳炸裂,呜呜囔囔几句便不再言语。
“四叔,你来啦!你先玩着,我再叫点酒。”孙梦飞放下话筒说。
“酒就算了,给我点点儿吃的吧。”孙雁把屁股扎进沙发里,摘下眼镜,长舒一口气,闭目养神。吃过便饭,叔侄三人便回到旅馆,沉沉地睡去。
晌午,叔侄三人约了杨仪吃饭,路上说起昨夜醉酒,孙羽懊悔不已:“你怎么让我喝那么多!昨儿那俩闺女真俊哩!一晚上两千应该能包她俩!哈哈哈!”
“哥呀!你咋还想着玩呢!赶紧给我物色个嫂子!”
“哈哈!我这叫洒脱!”孙羽掏出手机,说:“哎,我昨儿个跟她们说以后来北京都找她们,要了她们微信,咱也看看这些KTV公主的生活是啥样的!”孙雁也要凑上前看,孙羽却偏不给,拉拉扯扯,几乎要把手机扔出去。
四人齐聚在一家羊蝎子火锅店,温热的、浓郁的香气进入鼻孔和食道,穿过肺腔与脾胃,从额头上、鼻头上、后背上渗出了来,混进空气里。
四人饕餮一番,才开始闲聊,从京城的繁华与拥挤,说到一线城市房价,东拉西扯,又转到家乡的近况。
“那天你们群里说青如被糟蹋了,真事儿?!”杨仪压低声音说。
“这还有假嘛,子亮叔带了几个人把那畜生一顿好打,听说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梦飞接话。
“把他那玩意儿打烂了才好!”孙雁也义愤填膺。
“警察怎么处理?”杨仪接着问。
“婶子不让报警,青如也哭。青婉和她爸拗不过,就让张家赔了点钱私了了。我担心,张家也不是吃素的,当初没取证,万一那畜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再赖在子亮叔头上可咋办!”梦飞恨恨地说。
“这不怕,村里都是证人呢!又不是无缘无故打他!当初就该报警把他抓了,打人总归是不对的,让人抓了小辫子可得提防着点。”孙羽有些忧心地说。
杨仪皱了皱眉,没说话。村里人多口杂,肯定都传开了,这一家子,该怎么过呀。
气氛凝重起来,锅里的汤水所剩不多,杯中酒喝完,四人便起身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