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天大雪,西北风裹携着鹅气大雪不停地从天上砸下来,大地上早已伏上了一层瘆人的白!
这场雪从昨天傍晚开始下起,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照这个样子来看,再有一个晚上,地上的积雪就能淹没人的膝盖!
一束炊烟从山谷中升起,为这死寂的大地增添了一丝生气!
这种鬼天气里,如果一个人的脑袋没有毛病,他早就钻进屋子里,点上一座火炉,温上两壶小酒,再热上两道小菜,就算没有朋友相伴,自斟自饮也是一种享受,哪怕这场雪再下上个两天两夜他也不会着急出去!
可是有一个人,一个年轻人的脑袋偏偏像是出了毛病,他正在迎着风雪站在山谷中,不断地地挥舞着自己手里的剑,像是在向这无情风雪挑战,而他的身后就是一家客栈!这个年轻人侧身站在客栈外,没有一点想要进去暖和一下的意思,你说他的脑袋是不是出了毛病?
“哗啦……”一个头戴毡帽,嘴上留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轻轻地撩起悬掉在窗户前的竹帘,向外探出头轻瞄了一眼,嘴里念叨着:“看样子,这场雪今天是停不下来了!”说完他又向那个站在风雪中的年轻人看了一眼,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没好气地说道:“等这场大雪封了山,也就没客上门了,若是每个客人都像你一样,那我还不喝西北风啊!”说完“啪”的一声,中年男人扔下竹帘,转头向店里扫了一圈,只见他眉角上扬,一脸喜色,刚才的愁容全然不见的踪影,他偷偷地哼笑了一声,暗自说道:“大雪封了山,别人进不来,你们也别想出去!看样子你们也不像是会省钱的主儿,这白花花的银子不还是往我口袋里流!”想到这里中年男人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恰在此时,凌冽的西北风夹着几片雪花从窗口的竹缝里飘了进来,刚好落在中年男人的脖颈里,中年男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嘴里小声地骂了两声,又透过竹帘向那雪地里的年轻人看了一眼,这才气怏怏地回到柜台上。
雪越下越大,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它可能是看到了雪地中那个倔强的年轻人,所以故意要来教训教训他!
这个年轻人可真是个奇怪的人!他来这里已经两天了,这两天他每天天一亮就叫起客栈的伙计,吃上两个馒头再喝一碗热粥,然后就这样站在客栈外,一站就是一整天,直到夜色降临,客栈里掌了灯,他才走回去,再吃两个馒头喝一碗热粥,接着伏着大厅里的火炉旁睡上一觉。他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等的是谁,因为他除了和店小二说过两句话,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
只要一个人的眼睛没瞎,都能看的出来这个年轻人是个初出江湖的潦倒剑客!
他的棉衣很单薄,袖口和领口都已经磨破,露出藏在里面的棉絮,可是那棉絮早已不是雪白色,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黑灰色!他每次吃完东西,总会将双手使劲地在棉衣上蹭两下,然后再从棉衣与内衣的夹层中取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手帕上绣着一对鸳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里面不过十几个铜钱。他的每顿饭钱不过两三个铜子,他总是一枚一枚地交到店小二手中,生怕自己弄错了多给了店小二一枚,接着他再仔仔细细地将剩下的铜板数上一遍,默默地计算着还能吃几顿饭。最后他小心地包起手帕,看着手帕上的那一对鸳鸯,偶尔会发一会儿呆,想必这块手帕是他家乡的一位姑娘为他绣的,而此时也许这位姑娘正在家乡等着他风光回乡迎娶自己,每每想到这里,年轻人就会将他手中的剑握的更紧!再看他手中的剑更是一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铁剑,进了扬州城一两银子就能打上十把,可是这柄铁剑却是这个年轻人最最值钱的东西,所以他睡觉的时候也会紧紧地将剑抱在怀里。
要知道那大厅的火炉旁可是最热闹的地方,这个年轻人免不了被来往的客人踩上两脚,踢上两下,可是他不喊也不叫,似乎一点也在意!他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倒更像是一乞丐,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把着色上菜的店小二给绊倒。
店小二只能自己生着闷气,心里暗自叫骂两句,却不敢发作,因为无论怎么说这个年轻人的手里是有剑的,有剑的人通常都不好惹,更重要的是这个年轻人那令人不寒而颤的眼神,那是坚毅而隐忍的眼神,店小二每次看到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仿佛都能听到一种声音:我终有一天会出人头地,到时一定会把你们这群人踩在脚下!
这个年轻人站在雪地里挥舞着剑,更准确地说,他并不是在舞剑,而是简单而机械地将自己的剑从剑鞘中抽出来再插回去!他的双脚淹埋在雪里,身体和左臂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而他的右臂只有薄薄的一层,脑袋上更是冒着热气,雪花落在他的头上不一会儿就融化成雪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掉落在地上,流进他的脖颈里,想来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冬季的天特别短,一旦暗下来,要不了多久天就黑了!
年轻人终于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山野,山包已经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雪,像是一个个刚出蒸笼的馒头,那傲立于山包上的松树,像极了粘在馒头上的几片菜叶,这漫天的大雪不正是在往馒头上撒的盐巴吗?年轻人吞了一口口水,缓缓地收起目光,神情有些失望,看样子他等的人是不会来了,这一天他又白等了!更要命的是他手帕里包着的铜板已经不剩几个了,若是他等的人再不早点来,他连一天只吃两顿馒头的钱都没有了!年轻人心里暗自盘算着将每一顿减至一个馒头,这样他还能在这里等上两天!
纵然此时这个年轻人如此地困窘,可是他手里的剑依然挥的那么快那么稳,这每一剑都像他吃过饭后挥出的第一剑那样有力!
突然远处的山包后惊出一群飞鸟,原本低垂着脑袋的年轻人猛地抬起头,盯着那群从远处飞过来的鸟儿,脸上露出大喜之色,激动地说道:“终于来了!”
一驾马车飞驰在雪林中,那是由四匹健硕的黑棕马拉着的一驾大箱车,驾车的是位眉须花白的老人,他身穿羊绒大袄,头戴一顶花绒毡帽,两只胳膊生的孔武有力分别紧握着四条缰绳,像驾车老人这般年纪,仍然有如此健壮的体格,也不多见!只见他手腕轻轻一抖,那八条缰绳分别打在四匹马的马屁股上,同时发出“啪……”地一声脆响,那四匹马儿更是奋力疾驰,不敢有半刻怠慢!纵使山路崎岖,马车仍能行驶的四平作稳,让人不禁为驾车老人的驾车技术深深折服!
车箱外大雪漫天,寒风刺骨,车箱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个车箱要比一般的马车车箱大出一半,一座火红的小炭炉摆在车箱的正中央,上面正烧着一壶热水,虽然火力不强,却足够车箱里烘得暖暖的。火炉旁边是一方小案几,上面摆着温好的一壶酒,还有两碟小菜!车厢两侧分别是张床榻,上面铺着厚厚的鹅毛毯!看来这车箱的主人,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一个女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上,这个女人直直地看着正前方,一双凤眼充满怒火,后背直挺挺地靠在车箱上,看起来她的样子并不舒服!而另一侧的床榻上,也坐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比起对面的那一位显得年轻一些,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头上还扎着两只小辫,虽然是女人,但终究没有经历过一些事情,叫她女孩更适合些!
在这个女孩的身后一个慵懒的年轻男人躺在床榻上,背靠两个松软舒适的大枕头,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面庞清秀,两条又黑又浓的眉毛如同用墨勾出来的一般,他身上穿着的那一套淡紫色提花长袍和脚下的一双紫金勾花靴,可都是京城瑞福楼的师傅为他量身定做的!他的双手修长而有力,右手轻轻地搭在一柄剑上,这柄剑可是来头不小,剑长三尺三寸,乃是由江南第一铸剑师赵铁成选用西域寒铁所铸,切金断玉不费吹灰之力,剑鞘用的是上等的东海鲨鱼皮,单单是剑柄上嵌着那枚品相极佳的绿松石价值何止千金!当今江湖上,唯有武当掌门明道真人手中的那柄青冥剑能与之媲美!
年轻人微闭着眼睛似要睡去,他身旁的那个女孩,端起一杯酒,递到他的身旁轻声唤了一声:“公子……”
年轻人原本睡眼惺松的眼睛立刻变得明亮起来,他用左手轻轻地接过酒杯,一口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不禁摇了摇头叹道:“就算是让我醉死在这太白楼的酒里,我也绝不会感得一丁点儿冤枉!”女孩“扑哧”一笑道:“公子就会说笑,既然公子喜欢就再喝一杯!”说完伸手接过酒杯,转身又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