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
流失的时光中,沉淀下多少记忆呢?有多少人多少事留在了记忆中?坐在时光的隧道里,回忆一些前尘往事,有喜有悲或者悲欣交集,又是怎样的心情?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伤痛或者隐衷。快乐的时候倒是很少记得,唯独伤永远都不会平复,这个无论谁都一样。
沉默半晌,范红突然开口,说:“秀雅,你怎么认识的杨树军?”这个问题终于出口,范红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对陈秀雅的接近,就是为了这个多年没有忘记的人吧。她不知道能不能从这个认识不久的女人口中知道她想知道的。但是,想要知道他,唯有这个办法。范红不敢直接问,她明白,问话要有一个方式,慢慢地接近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吧。
她的目光突然胆怯起来,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闪闪烁烁不敢停留在陈秀雅的脸上。商城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合,但是这一刻范红却觉得很热,很热……
陈秀雅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该怎么说?本来我和他是永远都不可能认识更不可能成为朋友的。这都是因为意外,人生中真的有太多意外……”
“意外?”范红对陈秀雅的话感到意外。她也叹了口气,笑了一下。是的,人生的意外太多了。
陈秀雅接着说:“你看到我的头发了吗?”她说着再一次伸手摸她的头发,“就是因为这个,我们认识的。”
范红看着陈秀雅的头发,不明所以。陈秀雅的头发很短,但是修剪的很好,发型也很漂亮,除了短一点外,没有什么特别啊。认识一个人会和头发有关系?很多事情真的很奇怪。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的头发不是剪成这么短的,而是刚刚长出来的新头发。”陈秀雅说。
范红抬眼看着陈秀雅,如坠云雾。她的眉头蹙到了一起。
“那是在我给我嫂嫂的表姐,也就是前天来找我的那个女人打工的时候,认识他的。哦,那个女人叫柳叶,就是前天你看到的。那个时候,我刚刚接触这个行业。有一次,柳叶要去杨树军那儿提货的时候,有事情回家了,就让我和司机去了。到了那儿才知道这个服装厂的老板叫杨树军。正在他们装车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女人溜进仓库点火,情急之下就去和那个女人抢夺她手里的打火机,没想到那个女人用打火机烧着了我的头发。唉……”
陈秀雅的眼前出现了那个时候的情景,一束火焰在她的眼前一晃,“呼”地一下,她的头发就燃烧起来……她只记得她那一声惊叫,接下来在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医院的病床了……
这恐怕是她一生中最惊险的一次经历,陈秀雅不愿意想起。她用力摇摇头,似乎想把那段记忆从脑子里甩掉。
范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秀雅。她能够想象到那时的惊险,也能够想到陈秀雅的惊吓。
陈秀雅的目光落到了范红的身上,说:“你知道点火的那个女人是谁吗?”问出这句话以后,没有等范红说什么,陈秀雅就接着说:“是杨树军的老婆。”
范红的眼睛睁大,她定定地看着陈秀雅。突然她想起来了,去年的时候,好像听人们议论过这件事情,说是有一个在商场里面卖衣服的女人被烧伤,毁容了的。竟然是她?
“传说中被烧伤毁容了的那个女人就是你了?”范红很怀疑地问。她似乎不信,眼前的陈秀雅脸上没有可怕的伤疤,她也不相信一个头发被烧着的人脸上竟然没有被烧坏?或者她是整过容的?
“是的。”陈秀雅点点头,嫣然一笑,说:“是不是觉得奇怪呀?我的脸上没有伤疤,所以没有被毁容。传说的事情有时候和实际差很远的,我头上的伤疤被头发覆盖,所以没有人知道。”
说起这个,陈秀雅有些伤感,但是她不想让过去的悲伤来侵犯她现在的生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和很多事情一样,就让它埋在历史的尘埃里算了,陈秀雅不愿意回想也不愿意多说。“杨树军是个负责人的男人,是个好男人,真的。他把自己老婆犯的错误完全揽在自己身上,所以……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没有去法院起诉这件事情。虽然我是在他那里出的事情,落到了这个样子,但是我并不恨他。”陈秀雅把手指插在头发里,只有她知道她的伤疤在那些地方。
听到陈秀雅对杨树军的评价,范红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其实,她何尝不知道他是个好男人呢?
陈秀雅用手指在头发中寻找她的伤疤,她很明白,这些伤疤会伴随她一生了。抚摸着这些伤疤,心中不由悲凉,这是看得见的伤疤。那些看不见的伤疤呢?何尝不是伴随自己一生?
突然,范红伸手顺着陈秀雅的头发摸下去,返回来又摸下去,这个动作,她重复了好几次。接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难为你了。——杨树军的老婆也算有福气,有个好男人为她善后,不然的话,说不定现在就在监牢里面蹲着呢,她那样算是故意伤害。”
陈秀雅看着神色间满是怜悯的范红笑了,她觉得范红真的就是一个为小妹妹着想的大姐。
她那里知道范红心中的想法?范红的眼睑低垂,似乎很伤感。陈秀雅隐隐地感到了范红的忧郁。
“秀雅。”范红把手从陈秀雅头发上拿下来的时候说,“你知不知道杨树军的老婆为什么点火烧仓库?”
陈秀雅心中一顿,范红和杨树军是认识的,为什么她不去问他反而来问她?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她是何等聪明的人,这点事情她还是想到的。
陈秀雅眨了眨眼睛,说:“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吧,我也说不清的。”
她是知道的,但是她知道那是属于杨树军的隐私,她不能随便和别人说。陈秀雅很明白,别人把属于自己的痛苦的事情告诉她,是对她的信任,她怎么可以随便就和另外的人说?
范红看着陈秀雅,看到了陈秀雅脸上的变化,她知道了陈秀雅不会告诉她。她也知道,陈秀雅对她远远没有对杨树军那样信任。这让她心中好难过。“秀雅,我相信你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你不说而已。是不是?”
“我……”陈秀雅没有想到范红会这样说。是的,明明知道人家不肯说,为什么还要问?陈秀雅有些不明白。
范红笑了,笑的很凄楚,笑的很伤感。看着范红的笑,陈秀雅心中十分难受,也让她不安。
从她们说话的过程中,范红知道了陈秀雅的为人。突然,她想向她倾诉,倾诉她心中难言的痛苦,没有人知道的痛苦。“秀雅,你知道我和杨树军是怎么认识的吗?杨树军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的事情?”范红说。
陈秀雅摇摇头。
范红继续说:“我和杨树军是中学同学,怎么说呢?”她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周围,把目光停留在她的柜台那边很久,然后说,“在上学的时候我们就很要好吧。”
陈秀雅专注地看着范红的嘴巴,她似乎已经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
果然,范红说,“高中毕业以后,我和他算得上是恋人。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们没有到一起。”
陈秀雅心头一动,原来如此,怨不得她会通过她来打问杨树军的事情。
范红的脑袋低垂下来,“可是,多少年了,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他。我自己的生活很好,真的很好,在别人的眼中实在是值得羡慕的,但是这些不能让我忘了过去。我们同住在这个小城中,但是自从分手后没有正式见过面,这是第一次。”范红笑笑,接着说,“快要二十年了,就算以前有过碰面的时候,也是匆匆地各自而去。也就这一次,我和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可能你不相信,但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总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知道他生活的怎么样,但是……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想知道他生活的怎么样。当然,他现在是厂长,大老板了,生活一定很好,不用我挂念的。”
陈秀雅的心沉沉下坠,她懂,她明白。范红说的语无伦次,但是她懂。她很明白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埋藏在心中是什么滋味。那份痛苦不是语言所能够表达的,只有亲身感受才知道。范红的这些话,和陈秀雅说也许是最合适的。因为,她理解。
“不是。”陈秀雅轻轻地说,“他不是不用你挂念,而是他知道,挂念一个人只能让自己痛苦,于事无补。我相信他同样没有忘掉你。只是,没有人能够改变现实,是不是?”
陈秀雅在笑,笑得很凄凉。
范红点点头,说:“本来,我不该说这些的。知道我和杨树军恋爱过的人或许不少,但是知道我内心的人还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