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坏男孩（笨女追星系列）(薇姿)
第一章 罂粟般的少年
几本杂志依次放在办公桌上。
封面上毫无例外是混乱繁杂的场景，拥挤的人潮中，两个高头大马的洋人警察驾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闪光灯落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极秀雅的眉毛下，一双清冷的眸子淡淡地睥睨着周遭的人群，左侧的嘴角微微上扬，噙着抹讥诮的冷笑。
中间用最醒目的黑色粗体字印出标题——Bui Thi heirimprisonmenet.
下面还有一行花体字说明：Bui Thi heirs refused compensation,be ready for jail.
背景上依稀可见美国加州法院恢弘庄严的一角和迎风招展的星条旗。
一个戴着黑框水晶眼镜、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望着面前的杂志，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怎么……你那个就知道惹麻烦的弟弟又闯祸了？”说话的女子和他差不多年纪，一头酒红色的齐耳短发，显得很是精明干练，大大的猫咪般晶亮的瞳子神采奕奕，暗色系夏奈尔套装实在在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既优雅又大方，她微俯下身子，双手搭在办公桌边沿上，念着杂志上的标题，“Bui Thi heirimprisonmenet——裴氏继承人锒铛入狱，”向下面瞄了瞄，“哈”的一声笑了，“拒付二十万赔款，甘愿坐牢，煜文，你这个弟弟真是有个性。”
对面的裴煜文面孔发青，咬牙说：“他是存心丢我们家的脸！”
“说起来啊，”女子细细打量杂志上的男孩子，“他跟你长得完全不像。”
“所以他根本就是基因变异的畸形品！”裴煜文恨恨地说。
如果能变异得这么——赏心悦目，人类也算是一种进化吧。女子耸了耸肩，她叫云梓潼，是裴煜文初中时代的同窗，后来又读同一所大学，现在是裴氏贸易公司的法律顾问，大学期间两个人还曾经短暂地交往过……咳，所以，对他那个让人头痛的弟弟也不算很陌生。
确切地说，是对裴煜祺的第一印象相当深刻、心有余悸。
差不多十年前，云梓潼正读初中二年级，有一次和同学去裴家找裴煜文借明天考试要用的资料，在城郊下了公车，首先就被眼前占地辽阔、奢华到极致的别墅吓到了。
她们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裴煜文就是赫赫有名的裴氏贸易的大少爷。
裴煜文非常热情地招呼她们在客厅坐下，然后自己上楼去找资料。
置身于纤尘不染的华丽陈设和寂清肃然的氛围中，两个女孩子都有点手足无措，裴煜文的妈妈坐在对面花纹精致的欧式沙发上，表情严肃、姿势优雅地喝着咖啡，探照灯似的眸子不时从两个人身上掠过，看得她们头皮发麻。
“你们是煜文的同学？”裴夫人冷淡淡地问。
“是的。”云梓潼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她瞥了眼旁边的同学李心爱，她看起来也很局促。
裴夫人详细地询问她们，在学校成绩怎么样？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家住何处……就像最严苛的公司招聘职员，或者是最苛求的男方母亲审视着相亲对象，当听到云梓潼家在农村，一个人在这里读书，父亲农闲时会来城里打散工时，她的嘴角好像抽搐了一下。
接下来的话题就变得很沉闷，裴夫人慢慢品尝着咖啡，表情冷漠而严峻。
两个女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却不敢乱动，云梓潼被她不时用轻蔑的目光扫一下，更是脊背直冒冷汗。
就在这时，一个大概比自己小四五岁的男孩子满脸不高兴地从外面进来。他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略显瘦削的身材包裹在剪裁得体的深蓝色校服里面，看起来比女生还要风雅。
一向对美丽事物缺乏抵抗力的云梓潼忍不住盯着他看，然后由衷地赞叹：“真可爱。”
男孩子抬眼，和裴夫人一样清冷冷的眸子轻蔑地瞥着她，嘲讽地说：“老女人，擦擦你的口水吧。”
老、老女人？！好像被一把超级大铁锤重重砸在脑袋上，云梓潼晃了晃，才明白那个小男孩到底说了什么，脸上腾地就烧红了，本能抹了下嘴角——哪里有口水？这个可恶的小鬼！她坚持了十五年美丽的事物等同于可爱的观点，一瞬间被这个小鬼打得稀巴烂。
她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小鬼，小鬼毫不客气地回瞪她，两个人用眼神在空气中厮杀，一时间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裴夫人微颦了下眉尖，淡淡地说：“煜祺，她们是你哥哥的同学，对姐姐们要有礼貌。”
男孩子哼了一声，收回视线，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扔下一句话：“怪不得……看起来就跟他一样愚蠢。”
云梓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说自己的哥哥——“愚蠢”？！
“我这个小儿子，从小被宠坏了。”裴夫人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所有中国父母都习惯说的一句话，无论自己的子女多么顽劣可恶，父母们都绝不会承认，而是找出种种借口替他们辩解。
后来，偶尔会听到裴煜文用咬牙切齿、宿世仇人般的语气提起这个弟弟，抽烟、早恋、跷课、打架、在课堂上捣乱……所有坏孩子喜欢做的事，他一样都没落下。
直到——二十岁那年，云梓潼拿到了哈佛的全额奖学金，当时她刚刚和裴煜文分手没有多久，心情低落，索性就中断国内的学业，直接飞去美国读书，裴煜祺的名字也由此淡出了她的生活。
四年后，云梓潼学成归国，适时裴煜文的父亲正全力发展欧洲市场，把国内的业务都交给裴煜文打理，她便应邀做了裴氏的法律顾问。至于裴煜祺，听说在她回国前两年，他就已经出国留学了。细想一下，除了那次不愉快的初会，他们其实再也没有过任何实质上的交集。
看杂志上的照片，倒是出落得更加引人眼球，只是他的恶劣程度似乎也同样的有增无减。回国后常常听到他的传闻，打架、滋事、恋爱风波、常年跷课……因为是赫赫有名的跨国集团裴氏继承人之一，自然是众多媒体关注的焦点，惹了麻烦后就没少登上八卦杂志的封面，给美国人民增加笑料，同时也给炎黄子孙抹黑。
因为这些原因，她对裴煜祺的印象糟得不能再糟糕。
裴煜文颇为恼火地盯着杂志封面上的男孩子，看了半晌，沉吟着说：“梓潼，不论怎样，也不能放任他这么胡闹，他为了二十万坐牢，丢的还是我们裴家的脸，美国那边你比较熟，还是你跑一趟吧。”他语气有些歉然。
云梓潼是哈佛法学院的荣誉毕业生，虽然年纪轻轻，实力却有目共睹，这两年成功地帮助裴氏解决了不少商业纠纷。
她扬眉问道：“如果他坚持坐牢怎么办？”
裴煜文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无可奈何地说：“他要自讨苦吃，那也没办法，你随便劝劝他，他肯听话最好，实在不肯听就算了，权当给他点教训。”
云梓潼点了点头，眼光落在杂志上，封面上的少年俊美无比，眼瞳明澈犹如湛蓝的天空，可惜，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偏偏是个绣花枕头。
两天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州立监狱。
长长一条通道，日光灯放射出惨白幽深的光，空气中流转着某种阴暗潮湿的气息，仿佛黑白交界处的边缘地带，沉沦着暗灰色的抑郁、麻木和颓废。
云梓潼亦步亦趋地跟在身材肥硕的警卫后面，脊背挺得笔直，步履优雅，姿势相当漂亮，裴煜文曾经赞叹她走路的样子，像摇曳生姿的莲花——枝干笔挺，花蕊轻盈，风采翩然。
警卫推开廊道尽头的铁门，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重重响起，让人的心跟着不由得发颤。
多年没见，当初漂亮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高大俊美的男人。
第一眼闯入云梓潼视线的，是件泛白还带着流苏的夹克上衣，眼光向上移，只见漂染成黄褐色的头发刺猬般张扬地炸开，几缕散落在额前，左耳钻了四五个耳洞，最下面缀着个美国朋克们喜欢戴的、那种标志性的骨质骷髅头耳坠，胸前挂着一串花里胡哨的粗项链，乍一眼看上去像个嬉皮士，但他五官非常精致，属于现在流行的那种阴柔的俊美。睫毛很长，连翘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眼瞳深邃明亮，不是我们常见的棕色、黑色或者是褐色，而是婴儿般澄净的钢印蓝，水晶一样闪闪发光，就像最皎洁明净的天空，鼻梁高挺，嘴唇的弧线很完美，呈现自然的粉嫩光泽。下身是条缀满了金属链子的褴褛牛仔裤，稍一动作，就发出丁丁当当的脆响。
四周黯淡，他便格外的醒目，微微向前倾斜的身子，线条非常流畅、好看，赏心悦目。
即使走在时尚的最前沿，见过了众多俊男美女，云梓潼看着他，也不禁暗暗惊叹，从未见过比他更出挑的男孩子——已经不能单纯用“好看”二字来形容，绝色、魅邪、精致……看到杂志时只是觉得他很漂亮，见到本人才知道，照片其实连他百分之一的灵秀都没有呈现出来。
裴煜文总是说他基因变异，能够变异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羡慕。即使坐在冷冰冰的监狱里，手上戴着禁锢自由、象征屈辱的手铐，依旧不减倾世的美丽。他眼神冷漠，左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邪魅、讥诮的淡淡笑意。
云梓潼在他对面坐下，直视着他的眼瞳，从皮包里拿出一支黑色钢笔，把玩在手上，然后缓缓开口道：“我是你哥哥委托的律师，特意从中国过来，跟你谈谈你的案子。”
裴煜祺连眼皮都没有抬，径自看着自己的手，灯光下的那双手修长、白皙，毫无瑕疵，手腕上的金属手铐闪烁着莹泽的光晕，仿佛点缀似的，衬得那双手更加细腻润泽。
云梓潼将手中的资料翻开，垂下视线，“我看了你两天前出庭的庭审记录，我不大明白，你既然坦白承认自己违约，为什么拒绝按照合同履行赔款呢？二十万美元对裴家来说毕竟还算不得什么大数目。”文件窸窸窣窣地翻到第四页，上面附着当初裴煜祺和Mirage公司签订合约的影印本，她微颦起眉头，“你和Mirage签订了制作游戏软件的合同，但制作的游戏完全违背当初签订的合约，确切地说，是恶意违约，游戏已经发布上市，即使召回，造成的影响也无法挽回，他们的赔款要求，坦白说……”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很合理。”
裴煜祺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云梓潼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的确是笑意，就像沉寂的幽湖荡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你该不会是——存心的吧？”她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据我所知，你给他们看的是一个版本，然后发布的时候，交给他们的却是另外一个版本。”
裴煜祺眼中掠过微不可察的激赏，慢慢开口，他的声音低沉、清脆，带着独特的磁性节奏，像暗夜里自屋檐滑落的雨滴，非常悦耳：“多年没见，你进步不少，原来还有点脑子。”
云梓潼一窒，恍然明白他认出她了，有点尴尬地轻轻咳嗽一声。
“我给他们内测的是一个版本，然后告诉他们还需要做技术上的某些修改，等到发布之前，才交给他们另一个版本，没错，”裴煜祺挑眉，得意地笑，“我就是恶意违约。”
云梓潼不得不承认，这少年外在条件实在好得不可思议，连声音都充满了诱惑，可惜他不走正途，如果踏入演艺圈，还不倾倒一大片少男少女？她淡淡地嘲讽道，“理由呢？在法庭上，你拒绝为自己辩护，难道仅仅是想体验美国监狱的滋味吗？还是……”她放慢了语速，直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问道：“为了让裴家多一条丑闻？”
裴煜祺微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露出稍尖的下颌，笑道：“你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可以。”
“裴煜祺，你今年二十一岁了吧？怎么还这么幼稚！”云梓潼斥责道，“人生是你自己的，未来也是你自己的，不管你做什么，受到最大伤害的人，都只能是你自己。”
“既然是我的人生，我都不在乎，你们又担心什么？”裴煜祺满不在乎地冷笑。
云梓潼暗暗可惜他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冷冷地说：“监狱不是游乐场，你要是很想进去体验生活也没人管得着。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裴煜祺依然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云梓潼心中有些恼火，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对这样冥顽不灵的恶劣少年，也许让他坐牢受点教训反而是好事。她不喜欢在毫无好感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而且这监狱也的确没什么好待的，即使对面坐着个极其赏心悦目的美少年，偏偏又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坏小孩。
合上文件，她站起来说：“如果你改变主意，请随时通知我，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要走了，两天后，我们法庭见。”
就在她跨出铁门的那一刻，裴煜祺的声音忽然从身后飘过来：“我不需要律师，你不用浪费时间了。”
云梓潼脚下顿了顿，笑笑，没做声走了出去。
踏出监狱的大门，天空艳阳高照，云淡风轻。
云梓潼深吸了口气，阳光下的世界多么美好，空气都格外清新，可惜，有些人怎么就不懂得珍惜自由呢？
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孩子拿着五颜六色的气球，蹦蹦跳跳地从眼前跑过，其中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没有拉住线绳，手中的气球飞了出去，越飘越高，渐渐变成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小女孩愁眉苦脸地站在原地发呆。
一个满头金发的小男孩跑过来，把自己的气球给她，脸上带着纯真稚气的笑容，“我的给你。”
两个孩子手拉手，高高兴兴地跑远了，云梓潼有刹那的恍惚，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抓住，就散去了。
回到下榻的宾馆没有多久，就接到裴煜文的越洋电话，“见到他了？”
“嗯，”云梓潼用肩膀夹着电话，嘴里答应着，刷刷翻着资料，“这个案子挺麻烦的，如果他拒绝赔款，一定会被判坐牢。”
“爸爸已经通过美国的朋友和Mirage公司的负责人接触过，我们提出愿意付出双倍的赔偿金庭外和解，他们拒绝了。”裴煜文的语气听起来颇郁闷。
“什么？！”云梓潼很惊讶。
“真是会找麻烦的臭小子！”裴煜文恨恨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什么了，Mirage态度非常强硬，还讽刺爸爸养了个聪明绝顶的好儿子。”
云梓潼耸了耸肩，“你弟弟的态度也很强硬，他拒绝请律师，坚持要认罪坐牢。”
裴煜文又低声咒骂了一句，最后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想了想又说：“你等开完庭再回来，我妈正在气头上。”
“唔。”挂断电话，云梓潼把资料随手丢在一边，当事人完全不配合，这些资料对她来说无异于一堆废纸。
其实，如果认真研究一下资料，再找找法律上的漏洞，也不是全无辩护的可能，不过，云梓潼不想为了裴煜祺那种人浪费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反正已经来美国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两天，她拿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此时此刻，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个任性的决定而深深懊恼。
连续换了几个频道之后，看到某家电视台正在放映《少年彼得潘》，月光下坐在树梢上的男孩子，摇晃着身子，好像月夜的精灵，云梓潼脑海中倏然灵光一闪。
浮生若梦，往事在眼前画卷般徐徐展开。
时间太久，又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云梓潼很容易就忘记了，如果不是回来的时候遇到拿着气球的小孩子，如果不是在电视上看到类似的场景，也许，她永远都想不起来。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在裴家别墅那一次，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裴煜祺。
那年，云梓潼不记得自己十一岁还是十二岁，那天放学后，她提着篮子去郊区的山上采蘑菇。
连续几天阴雨绵绵，中午时分才难得地放晴，山上一定生出了很多新鲜的蘑菇，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赚出好几天的生活费。
因为家境清贫的缘故，比起城里那些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孩子，云梓潼更早地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但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相反很感激辛辛苦苦赚钱、竭力想让自己受到好一点教育的父母，也一直努力减轻他们的负担。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树叶和草茎浸染着水润的湿意，显得分外葱翠，林间凹处积了一洼洼的浅水，夕阳斜斜地照射在上面，折射出斑驳的粼光。
云梓潼穿着雨靴，快活地踩在上面，看着跳动起来的水珠。
“你踩到星星了！”一个声音猝然响起。
云梓潼讶然打量了四周一圈，眼前林深树密、枝叶繁盛，渺无人迹。
“就是你！干吗用你脏兮兮的脚踩那些美丽的星星！”不满的语调再度响起。
云梓潼循着声音抬眼看过去，视线一点点往上移动，心脏差点没跳出胸腔——枝叶掩映下，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坐在并不粗壮的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个冰蓝色的球，满脸不高兴地瞪着她。
从树叶罅隙里透出的亮白阳光刺得云梓潼眯了眯眼，她紧张地说：“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树上？太危险了，快下来！”
小男孩不但不领情，反而翻着白眼非常鄙夷地说：“谁是你弟弟？！别乱攀关系！”
这小孩子嘴巴还真是可恶，云梓潼不高兴地反驳：“哪里有星星？小小年纪就喜欢胡说八道。”
小男孩指了指她的脚下，语气不屑：“你没长眼睛啊，那些就是星星，跟天上的星星一模一样，好漂亮。”
云梓潼循着他的手指看了看脚下的积水，璀璨的阳光映在上面，波光粼粼的闪烁，的确很像夜空中灿烂的星子，不过，当然不是真正的星星，所以，她学他的语气，轻蔑地说：“白痴。”
“本来就跟夜晚的星星一样漂亮……”小男孩不服气。
“你还是快点下来，回家去吧，小小年纪自己在山上乱跑，很危险的。”云梓潼左顾右盼，没有发现他的家人，警告道。
“哼。”小男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
“煜祺！煜祺少爷……”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焦灼的呼唤。
小男孩微变了脸色，往枝叶里缩了缩，脆弱的枝干颤了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听得云梓潼心惊。
原来是跷家的小孩……真是顽劣。
云梓潼不满地斜睇着他，小男孩警告似的凶狠狠横了她一眼。
云梓潼又是担心又是好笑，大声叫道：“在找小孩子吗？这里有一个！”
“你！”小男孩气呼呼地瞪着她，直磨牙。
“哪里？”一个中年妇女闻声从树林里钻了出来，看到坐在树上的小男孩，长出了口气，不满地责备：“煜祺少爷，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快跟我回去！”又转头对云梓潼说：“小姑娘，谢谢你。”
云梓潼不在意地摆摆手，走出很远，似乎还能感觉到小男孩恼怒的眼神胶着在后背上，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
看着屏幕上金发碧眼的美少年，云梓潼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仔细想想，当初常去采蘑菇、找野菜的山坡，貌似距离裴家别墅并不远，而且那个小男孩分明就是裴煜祺的缩小版。
原来，他们在很久以前就见过。
三岁孩儿看到老，这句话在裴煜祺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想起那张漂亮稚气的小脸和不驯的眼神、恶劣的嘴巴，她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张脸长在他身上真是可惜。
两天后，加利福尼亚州州立法院。
因为裴煜祺拒绝请律师替自己辩护，云梓潼只能坐在旁听席上。周围来了不少中国的留学生，其中有一部分似乎是裴煜祺的同学，看到庭警把他带出来时，居然热情洋溢地鼓掌，还有人嚷着：“裴煜祺！我们支持你！”
“裴煜祺！好样的！”
“好小子！有你的！”
“……”
“……”
云梓潼看得瞠目结舌，脸上不禁爬满黑线，真是一群不谙世事的毛孩子，他们以为这是明星演出吗？鼓掌、欢呼——简直是丢中国人的脸。
戴着假发套的黑人法官气呼呼地砰砰敲着木槌，大声宣布法庭纪律，禁止喧哗，那些华人学生才渐渐安静下来。
黑人法官咳嗽一声，清点当事人、核对完当事人的身份，审理便正式开始。
云梓潼瞄了眼裴煜祺，他看起来很平静，低垂着头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自己戴着手铐的双手，仿佛这法庭，这审判，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和他毫无关联的闹剧。
原告方首先提出告诉，提供证据证词，他们拿出双方签订的委托合约影印本和已经发布出去的游戏软件、市场调查等一系列资料，言辞凿凿地指出裴煜祺恶意违约，要求他公开道歉，并且进行赔偿。
全部过程中，云梓潼留意到，裴煜祺表现得都很漠然。
当法官询问被告是否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时，他摇了摇头。
法官又问他是否认罪，裴煜祺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的确违反了法律。”
“那么，我宣布你有罪，必须向Mirage公司道歉，并且赔偿二十万美元。”法官说。
裴煜祺潇洒地甩了甩头，骷髅头耳坠跟着摇摇晃晃，目光缓缓在Mirage公司的代表身上扫过，左侧上扬的嘴角噙着抹嘲讽的笑，淡淡地说：“我只是说自己违反了法律，并没有承认自己做错了，我怎么可能为自己没有做错的事情道歉呢？更不会为此做出赔偿。”
“你这是谬论！”黑人法官的脸僵硬得像石头，咬牙切齿地说。
“随便您怎么说，我既不会道歉，也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赔偿。”裴煜祺微微一笑。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外国人都愤懑不平，中国留学生们则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云梓潼摇头嗤笑，真是有性格，说他年少气盛好呢，还是该说他不知死活？
法官板着脸说：“你做错了事，拒绝道歉也拒绝赔偿，简直是公然藐视美利坚合众国的法律，本庭宣判，你违反商业合同，罪名成立，入狱八个月，你有什么话说？”
听到宣判结果，原告方明显的不满意，脸阴得能滴下水，但没有提出异议。
裴煜祺的同学则备受打击似的集体唉声叹气，云梓潼却知道，这其实已经是很轻的量刑了，比她预期的要好得多。
裴煜祺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对法官鞠躬行礼，笑眯眯地说：“谢谢法官大人手下留情，八个月二十万美元，我真是赚到了。”
“你！”法官瞪圆了眼睛，咬咬牙才说：“你要是继续胡说八道，我就加重你的刑期，让你三年五载出不来！”
裴煜祺挑了挑眉毛，识趣地没做声。
云梓潼心道，他的确是赚到了，别说八个月二十万，他那种人，除了那张脸，大概连八毛钱都不值。
法官宣布退庭，庭警压着裴煜祺往后面走，一个女学生突然跳起来，叽里哇啦说出一串日语，然后用腔调怪怪的中文大声喊道：“煜祺！我爱你！”
刚才还菜市场似的法庭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吃惊地看着那个女学生，她应该是日本人，额前留着长直刘海，画着夸张的长睫毛和冰蓝色眼影，身穿吊带衫、百褶短裙，露出两条非常笔直、漂亮的长腿。
裴煜祺头也没回地跟着庭警从旁边的侧门走了出去，好像根本没听见，云梓潼当然知道他不可能听不见，女学生也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背影消失的侧门，大大的眼瞳雾气蒙蒙，紧咬着嘴唇，脸色有点发白，下意识地绞扭着手指，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夹杂在人群中往外走，云梓潼隐隐约约听到几个中国留学生唉声叹气地议论：“这下惨了，煜祺恐怕会被学校除名。”
“就是啊，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Mirage真是可恶。”
“浩哲就够倒霉的了，又搭上个煜祺。”
“可不是嘛……”
“你们不用替煜祺担心，”一个戴眼镜的男同学酸溜溜地说，“他是裴家的二少爷，就算是坐牢，权当度假了，至于学位，他要不要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不啻一个炸弹丢下来，周遭的同学都停下步子，愤懑地瞪着他。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抓抓头发，讷讷地想要辩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八格牙路！”没等他说完，刚才还垂头丧气、落落寡欢的日本女学生已经变身成喷火暴龙，立起眼睛，双手攥拳，瞪着那个男同学，噼里啪啦骂出一堆日文。云梓潼有听没有懂，旁边的人也都是一副鸭子听雷的僵化表情。
大概骂得有点急，女学生猛吸了两口气，又用中文慢慢说道：“四眼！不许说煜祺的坏话！”她冷飕飕的眼瞳刀子般的锐利，好像要把那男生砍成十七八段，凶狠狠地重复，“不许说煜祺的坏话！要不然我把你……”她顿了一下，大概想不到用中文怎么形容，索性抬起手，利落地做了个向下劈砍的动作。
戴眼镜的男同学猛地打了个哆嗦，缩回脖子，其他同学非但没有因为女学生凶悍的语气流露出丝毫的不满，看样子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云梓潼心里倏然一动，迟疑着想要不要问他们，裴煜祺究竟为什么违约，这时一辆公交车恰好停在不远处的路口，那些学生互相招呼着，快步跑过去搭车。
云梓潼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不管因为什么理由，都不能成为做错事的借口，何况，裴煜祺的恶意违约，根本就是故意的。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