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判决书下来之前,案子出现了新的变化。关于苏黎和范若礼的所有恩怨纠葛,不知被谁曝光之后,一时间各大新闻报纸充分发挥他们的创作才能,添油加醋,争相报导,就差没有写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之间的不伦恋。
这一个新闻热点放在平时,不过是供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风头过后也就烟消云散了,但是摆到法律的层面上,使得原本已经尘埃落定的案子,再一次被提到了风口浪尖。苏黎和范若礼亲密的关系曝光,让她认罪的动机失去了可信度,就连纪成浩也有作伪证的嫌疑。
身体刚刚恢复过来的苏黎,看到报纸上醒目的大标题,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般一阵眩晕,差点重心不稳摔到地上。她用力按着脑部,好像能够感觉到里面有个肿瘤正在大肆地生长蔓延。她想起了父亲临走前,空洞的双眸和浑浊的泪水,她不愿意用这么苍凉的方式,给自己的生命划上句点。
深夜,负责夜间巡逻的犯人发现,监舍的厕所有点异样,走过去一看,竟然有一个人悬挂在里面。狱警赶来,将她送到医院,最后还是抢救无效。
范若礼在凌晨三点接到监狱的电话,“范若礼吗?认不认识XX看守所的女犯人苏黎?”
“我是,她出了什么事?”他瞬间清醒,握着手机紧张起来。
“她在监舍里自缢身亡……喂?喂?你有在听吗?”
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恶梦。他冲到浴室里,站在沐浴的花洒下,将水流调到最大,试图让自己醒过来,但是水流冰凉的触感,反而让一切显得更加真实起来,水渗到嘴里,是苦涩的咸味。
他赶到医院,苏黎的脸上盖着白布,那是医院固有的宣告一个人已死的仪式。他不愿意相信,那块布下面掩盖的是熟悉的她;不愿意相信,她再也不会笑,不会说话,不会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轻轻拉开白布的一角,感觉到手在颤动着,最后还是闭着眼睛把头扭向一边,重新把布盖了回去,没有勇气掀开这巨大的伤疤。
上次替苏黎检查的医生,拿着最新的体检报告交给了范若礼。报告再一次显示她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只是压力太大,有轻微的抑郁症。人在精神状况很不好的时候,出现视力下降,并不是视觉系统出现问题,而是人的心理在潜意识中不愿意看到那么多的现象,而产生的无意识的排斥行为。她却把这个当成了肿癌的症状,再加上入狱,母亲去世,终于让她的心理调节能力崩溃。
报告的最后一页夹着两张小纸片,这是在她身上找到的,大概是在监狱学习的时候偷偷带出来的。由于纸片轻薄而且不是金属物件,安检工具很难检测出来。两张小纸片上各写着几行小字,看上去像是遗书,她的自杀应该是有计划的。
范若礼翻开其中一张写着他名字的纸片,上面的小字和她的人一样,灵秀清丽。
若礼: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情景吗?
妈妈让我叫你一声“哥哥”,以后你就会带我一起上学放学,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你假装不乐意,却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往我这边偷偷地瞄一下。那时我看着你,觉得你是我见过所有男孩子当中,最骄傲最好看的一个。
渐渐地我只愿意叫你“范若礼”,你威胁我不叫你哥哥就再也不理我了。那么笨的你怎么懂小女生的心事,我不希望我一直都只是跟在你后面的一个妹妹而已。
我多么庆幸能在我们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遇到了那个教会我痴、嗔、怨的你。你一定想不到,我那个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以你之姓,冠我之名”。我曾经偷偷地幻想,你和若仪的名字这么好听,让我以后给我们的孩子取名的时候,会有好大压力。
对不起,我只想留住最开心的回忆,不想让你和成浩为了我再受任何伤害。我终究没办法在你怀里老去,那么好的未来,就像爸爸送给我的最后一幅画一样,当初的色调多么完美,也终有褪色的一天。
传说人大限将至,弥留之际,会看到一道白光,一条时光隧道还有已故的亲人。我想,我不会孤单,爸爸和妈妈一定会为我指引前方的路。
不要再为我难过,你还有爱你和所爱的人。
心痛到极致,会失去心智,失去痛哭的能力。
“苏黎!”“苏黎!”
他像上次出去找她时一样,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够再次听到,给他一点回应。但是他接收到的,只有空洞的黑夜给予的回音。
纪成浩接到苏黎自杀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他拿到那张写给他的纸片,却不敢打开来看。他怕她即使到了最后一刻,还是会跟他说,她不值得他付出,她从来没有爱过除了范若礼以外的任何人。
他的眼泪打在纸片上,打湿了其中几个字,渲染得模糊不清。他连忙用手去擦,然后那唯一的一行字,迫不及待地映入他的眼帘。
成浩:
到最后,我对你,只有一句“相见恨晚”的遗憾。
相见恨晚。
简短地四个字,回答了他一直难解的那个问题。如果他先认识她,那么她应该也会爱他的吧,像爱范若礼那样的拼命,或者更甚。在爱情里,他们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哪怕前面写着“此路不通”,哪怕会碰得头破血流,还是会坚持走下去。
纪成浩从医院回来,开着车逛遍附近所有的花店,每到一家,就拿出钱包里三人的合照问店员:“半个月前,有没有见过照片里的人来买花?”
“没有见过,先生您需要什么花吗?”
“不好意思,我们是新店今天才刚刚开始营业。”
“没有印象,您可以留下她的联系地址和电话,我们可以提供上门送花的服务哦。”
……
他有点绝望,仿佛关于她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随着她的离开,从他的生命里抽离出去。
几天之后,他沿着门口的几条小路走着,寻找着她走过的路线。他看到街角一间不起眼的饰品店柜台上,摆着一束苍翠欲滴的百合。
他走过去,里面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看店,他拿出照片,问了同样的问题:“小妹妹,有没有见过这个姐姐来买东西?”
“恩。”她点点头,两个小辫子可爱地抖动着,“她问妈妈百合卖不卖,妈妈说她喜欢就送给她,可是她坚持给了我好多钱,让我去买好吃的。”
“我是这位姐姐的朋友,你能不能再卖给我一束百合?”
“那位姐姐是好人,我把花送给你好了。”说着,她就灵活地把花从瓶子里取出来,包好了递给他。
“谢谢你。”他接过花,偷偷地在柜面上压了几张钱。
“叔叔,你不要买点别的送给姐姐吗?”
“我下次再来。”他抬头看了看店面的招牌,却没有找到,只好再问她,“你们的店还没有取名字吗?”
“妈妈说如果有人问这个问题,就告诉他名字叫‘邂逅’,叔叔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摸摸他的小脑袋,“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邂逅,也许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名字。也许她曾邂逅过一个人,邂逅过一段爱情。而他,在这里邂逅了关于苏黎的心情。
纪成浩把花带回家,叫了那天做早餐的女佣过来,“你还记得那天苏小姐做的粥怎么做吗?”
“记得,我觉得新奇,特意记下了做法。”
他把花递给她,“那你现在就去做吧。”
“只要一支就够了,其他的我帮你插起来吗?”
“恩。”
等女佣把粥端上来,他尝了一口,味道却完全和印象中不同。他把多余的花拿过来,自己进了厨房,按照女佣说的方法,不停地尝试。他一直吃一直吃,吃到反胃想吐。
为什么我试过了所有办法,就是做不出你的味道?
他终于放弃,趴在桌上,肩膀随着剧烈的呼吸和情绪起伏。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流浪街头、无依无靠的孤儿,天大地大,没有孤寂灵魂的容身之所。
“纪成浩。”
他感觉到有人推他,抬起头一看,差点认不出眼前的人。
莫小奈剪短了头发,带上大大的黑框眼镜,看上去像个清纯的学生妹,只有那双大眼睛,即使藏在镜片后面,还是依然灵动而明亮。
她拿出纸巾递给他,“你还好吗?”
他勉强一笑,“没事,你回来了也不先通知我一声。”
“我回来参加一下毕业论文的答辩就走了,本来不打算打扰你们,只是听同学说了苏黎的事……”她观察着他的神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已经走了。”他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来。
“成浩,对不起,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的对话,她无比想念以前没心没肺的日子。只是她知道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其实现在最难过的不是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就算他难过,在他身边安慰的也不应该是我。”
“真的不打算见一见他吗,哪怕用朋友的身份?”
她犹豫了一下,“苏黎的追悼会订下了吗?毕竟认识一场,我想好好送她一程,到时候能不能见到若礼都顺其自然吧。”
“订在明天。”
“明天是我答辩的日子。”她显得有点失落,“学校里忙完之后,我尽量赶来。”
他看穿了她的心事,“一定要来。”
她点点头,还是放不下。纵使剪断了长发,终究剪不断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