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日上午,在昏迷了将近两天后赵天波再次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哥!你醒啦!”赵小兰心欣喜若狂地喊道。随即,一滴眼泪便从她的眼眶里蹦了出来。
“我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生病了!我以为你活不过来了……”
说着,赵小兰就开始抹起了眼泪。
“我去叫医生,说你醒了!”
她站起身,跑出了病房。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在病房里待着,赵天波完全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回县城之前的所干过的那些事,而回到县城之后所发生的事他全记不起来了。他努力地回想着,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能回想起来。随后,从赵小兰口中他得知自己这两天到鬼门关去走了一遭。
“你中暑了,”赵小兰说,“你发了高烧,又得了急性肺炎。另外,医生还说你有贫血病。你都昏迷好长时间了,医生说如果你醒不来,那你就没救了。我和妈妈这些天轮流守着你,我刚才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她马上就过来。爸爸还不知道这事,我们还没告诉他!”
“他去哪儿了?”赵天波问。
“他到一个镇上去修学校了,已经有半个月没回来了。”
“我怎么会有贫血病呢?”
“我哪儿知道啊!这得问你自己。”
“贫血病是什么病?能治好吗?”
“医生说你现在的这个状况还不是很严重,能治好。”
“对了!我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还想问你呢!是陈妍姐打电话告诉妈妈的,她说你在她家晕倒了。你怎么跑到她家去了?”
“陈妍?我在她家里晕倒了?”
“你记不起来了?那你知道张二姨死了吗?”
赵小兰的这句话让赵天波的脑子里如是劈下了一道闪电!
“张二姨死了?怎么死的?”他惊恐地问道。
“是真的!听他们说她是服药自杀的!”
赵天波瞪大眼睛盯着赵小兰,欲言又止。沉默了好长一阵子后,他问了一句:“今天几号了?”
“三号,”赵小兰紧接着又追问道,“你怎么跑到陈妍家里去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赵天波闭上眼,紧紧地皱着眉头,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好好好!”赵小兰忙安慰他道,“我不问了,你以后在慢慢想……”
这时,母亲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进了病房。
赵小兰拍了一下赵天波的一只胳膊,指着那个小男孩对他说道:“小胖子来了!”
这个小男孩不是别人,他正是赵天波四个月前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流浪儿。当时的他是一副皮包骨,可现在却长成了一个小胖墩。
赵天波坐了起来,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
“小鑫,快过来!”他招呼道。
“大哥!”见他终于“能动”了,赵鑫也显得很兴奋。
赵天波把赵鑫抱在床沿上坐下,他向母亲问道:“妈,你什么时候把他接回来的?”
“他已经在县里的一家幼儿园里待了半个多月了。”母亲回道。
“是红太阳幼儿园。”赵鑫仰着头补充道。
“你怎么长这么胖了?过年的时候你不是还很瘦吗?”赵天波问他。
“我长高了。”赵鑫答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母亲问道。
“我觉得已经全好了,可以出院了。”
“这可得由医生说了算,”母亲接着问道,“你在学校里是不是很挑食啊?你怎么会贫血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觉得自己不挑食物……”
下午,在做了一次体检后,赵天波获准可以出院了。碰巧的是,当天色快要完全暗下来时,赵天波的父亲回来了。
他本是不打算回来的,而他之所以连夜赶回来只有一个目的——与家人团聚。赵小兰在县里上初中,赵天波在市里上高中,而他又时常在外面东奔西走,一家人因此而很少有时间聚齐,他们上一次聚齐还得追溯到今年的春节期间。这次恰逢“五一”,他知道儿女们都回来了,而他又正好可以抽出空来,所以他就回来了。
我们在前面曾简单地提到过他与赵天波的那种并不怎么和谐的父子关系,他的身影总是让赵天波的心里暗生惶恐。事实上,不止是赵天波,赵小兰也“害怕”见到他,原因就在于他总爱给他俩“上课”。当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时,饭桌上只要有了他,兄妹俩就吃不饱饭。上了饭桌后,兄妹俩就开始埋头刨饭,而他则左手端着饭碗,右手举着筷子,然后嘴里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他俩大谈该如何做人和处事。等到兄妹俩都下了饭桌后,他手里的那一碗米饭却还剩下大半碗。我们这仅仅是在说饭桌上的情况,实际上,他对他俩的“家教”是无处不在且无时不在的。
我们在前面还提到过赵天波对他的这种教育方式很是反感,根本就无法接受,而赵小兰也同样如此。当别人在他俩面前夸赞起他们的父亲时,他俩却是有苦难言。在别人眼中,他确是一个事业上的成功者,广受好评,可做为一个父亲,他却是一个失败者。一个让儿女唯恐避之不及的人能算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吗?显然不能!
也许有人会认为他的这种教育方式并无什么难以接受之处,但只要我们再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一点,相信那些人就不会这样认为了。他在给子女“上课”时不仅是动嘴这么简单,他会越说越来劲儿,直至面红耳赤,直至张口大骂……需要特别讲明的一点是,他越发激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俩对他顶了嘴或是他们用肢体语言向他表达了不满,那只是因为他的情绪越发的高涨而已。小到一句话或一个动作,大到一件事或一次出行,只要让他在子女身上发现或是联想到了什么不顺心意之处,他就会对他俩展开一顿“猛烈的批斗”。请注意——我们在这里特意用到了一个词——“批斗”,但这里面并无夸大之嫌,这全是实情,而这也正是兄妹俩害怕和他待在一起的原因。如果读者中有人不明白“批斗”是为何意,那你们可以去请教你们的祖辈,他们的回答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们来说个例子:上小学四年级时,赵天波在饭桌上提到了自己的一个同学偷了家里的钱去买零食吃的事,他随即便对这种行为大加声讨。过了没多久,一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把自己的怒火烧到了赵天波的身上,就好像是赵天波偷了家里的钱似的。最后,当时只有十岁大的赵天波被他骂得委屈的眼泪滚滚而流。我们想说的是,类似于这样的事在赵天波和赵小兰身上发生过很多次。只不过,当他俩渐渐长大后,他俩对父亲的指责或漫骂已经麻木了。他俩已经不会为他的那些言语而黯然泪流了,他俩顶多会在事后生出一肚子的闷气。
去年的除夕前夜,赵小兰曾这样奉劝过自己的哥哥:“明天就要团年了,你可得注意点了!明早千万别睡懒床,明天说话时不要带脏字,要多说些吉利的话,你可千万不能说‘不要’和‘够了’!还有,别把你买的那些烟花放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更不要让他知道晚上我们要去外面放烟花!我明天可不想听见他在骂人,去年的那个除夕你还记得吧?”
赵小兰的这番话无疑是在提醒赵天波要时刻“提防”着他们的父亲。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有他在家里,兄妹俩就过得很压抑。
当然,身为他人眼中的一个“成功人士”,他自然不是一个傻子,他也清楚自己的两个孩子对他颇有成见。但是,他认为自己对子女的一切所为都是在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要改变或是放弃他的那一套“为父之道”。 他曾对自己的妻子说过这样的一番话:“他们现在恨我、讨厌我,这都没有什么关系,将来他们就会知道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正确的,我是为了他们好才说的那些话。”这句话多少让人听出了一丝酸楚和凄凉的味道。有时候,他其实也想做个慈父,但他的那一套“为父之道”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对于以上的种种,我们只能这样说,这或许就是父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有句话叫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汹涌的洪水都奈何不了的堤坝却会毁在小小的蚂蚁手上,这种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却不时地会在我们的身边发生。我们要说的是,就在几个月前,他的那一套扎根于心中十几年的“为父之道”以类似于这样的一种方式被连根拔起了。在赵天波把赵鑫带回家的那天晚上,他一夜都没怎么合眼。我们不知道他那晚都想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自己打了一仗。正是从那一晚起,他决心要改变自己的那一套“为父之道”。简单地说,在父子(女)关系的基础之上,他还想在自己和孩子们之间另外再建立起一种关系——朋友关系!在这方面,他的妻子就做得非常不错——两个孩子都喜欢亲近她,对她撒娇这种事更是家常便饭。
在经过了几个月时间的琢磨和请教后,他如今已经掌握了一些做“慈父”所需要的火候。就让我们来看看他是如何做一个慈父的吧!
赵天波给他开的门,自然得首先向他“请安”,接下来便轮到赵鑫了。不过,赵鑫可不是在向他“请安”,而是在撒娇。当他坐下来后,赵小兰也从厨房里跑出来给他“请安”。
当赵小兰正想开溜时,他却对他们三人说道:“来,你们都过来瞧一下我这次给你们带回来的东西……”
他把手伸进了这个他随身携带的黑色手提包里,他掏出了一本很厚的书。
“这个是给老大的。你喜欢看书,我就给你选了这么一本。”他把书递给了站在他身后的赵天波。
赵天波接过书,一经掂量便觉得这本书至少也有五六斤重。这本黄皮书足有一个拳头那么厚,封面上是一副古代的讲学图,图案下面的这四个黑色大字一字排开——四书五经。在书名的下面还有一行相对较小的字——华夏五千年文明之精髓。
他又把手伸进了包里……
“这个是给小兰的。”他递给赵小兰的是一部复读机。他接着说道,“你的那个复读机不是坏了吗?我给你带回来一个新的。”
赵小兰此刻感觉有些受宠若惊!其实,早在一个月前母亲就已经给她买了一个新的复读机了,而他显然对此是毫不知情的。这一下她可就有了两部复读机了,可她不敢给他说这些,她担心自己会祸从口出。
“谢谢爸爸!”赵小兰对他笑道。
他一听,脸上便有些慌神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他乐呵呵地说道。
接着,他又从包里取出了一个盒子,然后从盒子里取出了一辆可以遥控的玩具四驱车。赵鑫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知道这东西是属于他的。
“这个是给我幺儿的!来,我教你怎么玩!”
说着,他便蹲在地板上教起了赵鑫该如何用遥控器操控这辆玩具车……
赵天波和赵小兰对他今晚的这番举动都深感愕然。尤其令他俩感到诧异的是,他怎么会玩四驱车呢?
“你会玩这个吗?”赵小兰小声问道。
“从没玩过……”赵天波直摇头。
这时,他俩的母亲在厨房里大喊了一声:“收拾一下桌子,吃饭了!”
在饭桌上,又一件让赵天波和赵小兰深感愕然的事情发生了——父亲向他们诉起了苦。这一次他俩一直都在望着他,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顾赶紧埋头刨饭。
“我和你们小叔最近到市里去看了一下,发现那里根本就揽不了活。那些人早就分好了地盘,我们要想单独承包一个工程项目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看还不如在县里边安心吃点窝边草算了……”
“我一个同学的爸爸就是在市里面搞房地产,听说他的资产都已经过亿了。”赵天波忍不住地插了一句。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市里的有钱人多得是。”
“市里正在建一座写字楼,听说建成后将会是全省第一高楼。”
“我前段时间去看了……”
他们父子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赵小兰不禁为这个罕见的场面而暗自觉得好笑,而赵天波则在不时地看她,似乎是在向她请求增援。
母亲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她也不关心这些事。当他俩都停下来不说话时,她给父亲爆了一个猛料!
“张淑芳自杀了。”她说。
听了这话,刚放进嘴里的一夹菜被父亲猛地一下给吞了下去!令母女俩感到不解的是,在母亲说出这句话后,赵天波的反应竟然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来得猛烈——他干呕了好几下,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死了?”父亲问道。
“马上就要火化了!”母亲回道。然后,她向赵天波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干嘛比你爸还要激动?”
赵天波抬起了头。此刻,他的面色显得无比的苍白,一副就快要虚脱的样子。
“我突然想起了她躺在床上的样子,”他神色有些慌乱地说道,“还有她的脸,我全都想起来了……”
“你亲自去看了?”父亲问道。
赵天波点了点头,然后他又低下了头,他的一滴眼泪随即掉在了地上。
在接下来的这段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母亲便将她在这两天里所了解到的有关于张淑芳自杀的信息全都细细地说了一遍……
在母亲讲完之后,还没等父亲发出一声感叹,赵天波便立即下了饭桌,然后直奔他的卧室而去。
“他怎么了?”父亲问道。
于是,母亲便将他在张淑芳家里昏倒,而后又被送进医院的事给说了一遍。
“我看哥哥是被吓住了,他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赵小兰说。
母亲也认同她的这个观点,但父亲却不认同。
“我觉得他没有那么胆小,他不会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吧?”他说。
他的这番见解颇为独到,母女俩都为之而欣笑不止。
我们现在来谈谈赵天波。
进屋后,他顺手就把门给反锁了,然后他又拉上了屋里的窗帘,屋里一下子就变得一片漆黑了。他照着床铺的位置就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