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热的天,室长把脑袋蒙住干什么?屁股都露出来了。”
赵天波也许是被闷坏了,他猛地一把掀开了被子,嚷道:“我哪有露屁股?你看清楚了,我穿着一条大裤衩呢!湖人队的!奥尼尔的!”
说着,他还特意扯了几下这条篮球裤的裤筒。
“我故意逗你呢!你在和哪个美女聊天?”
“美女?我有那么色吗?是有人叫我去喝酒。”
“谁?去哪里喝?”
“二楼,有个朋友今天过生日。”
“那你快去啊!别忘了给我们带点吃的回来。还有,别喝醉了!”
“他抠门得很,只给每人计划了一瓶啤酒。不过,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一瓶啤酒足以把我放翻在地。”
“那你快去啊!”
“你傻啊?现在才几点?他说要等到十一点过后才开始,所以还得等一等……”
“醉生梦死!”一个声音突然从赵天波床铺的对面冒了出来。
赵天波坐了起来,但却发现对面床铺上的这些人全都一动不动。他只好又躺了下去,嘴里说道:“是啊!这日子过得太迷茫了!”
“你有什么好迷茫的?什么也不缺,要什么就有什么。如果你都迷茫了,那我岂不是要去撞墙?”
这下赵天波终于知道刚才是谁在朝他打冷枪了!
他坐了起来,对李振涛说道:“状元郎,你是有所不知啊!只要是人就会有烦恼,张国荣这样的一个什么都不缺的人不是也那样了吗?谁都会有烦恼,只是具体的情况不同而已。佛家有句话叫做生即受苦,说的其实就是人的烦恼。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一样。”
若要论及对人生的思考深度,李振涛显然是比不了赵天波的,因为后者几乎把这当成了自己的职业。
李振涛被赵天波的这一席话给弄得一头雾水,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赵天波在说他也有烦恼。
“你是在自寻烦恼吧?”他对赵天波说道。
赵天波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道:“我这么给你说吧!一个人不论他是何出身,只要他告别了天真和幼稚,烦恼就会以一种极其野蛮的方式占领他的思想领地。众生平等,烦恼对每个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宿舍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过了一会儿,有人对他的这番言论提出了抗议。
“躺在床上时不许演讲!这个话题太沉重了,说点开心的或是有趣的事!”
“这又不是我挑起的!”赵天波大呼冤枉。
“对,不是他,是我开的头。”李振涛说道。
也许是因为明早就要离开学校的原因,李振涛的神经今晚显得特别的亢奋。他接着又说道:“听说在朝鲜读书是不用给钱的,只要考得上就让你读,这是真的吗?”
他的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把宿舍里的这些人的嘴巴全给撬开了,屋里随即变得热闹了起来。
“我觉得这不可能!你从哪里听说的?不会是在梦里吧?”
“这个事我也听说过,我好像在电视的新闻里看到过……”
“不会吧?上学不给钱?我怎么没听说过?”
“怪不得朝鲜财力吃紧,原来他们那儿读书不给钱!”
“如果读书不给钱,那‘贫困生’这个词就该从词典里消失了。”
“朝鲜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们那里的人文化水平肯定都很高吧?”
“我们国家为什么不学学人家?也不知道我爸妈上学那会儿是个什么情况……”
“同志们,请你们好好想一想,如果实行了免费制教育,那么有一部分人的利益肯定就会受到损害。比如我们学校,如果读书不给钱,那就只有那些视金钱为野草的超级大款才会创办私立学校。但是,很显然的是,我们学校董事会里的那些人并没有把金钱视为漫山遍野的野草,他们创办学校的目的也是为了赚钱,而且是想名利双收。”
“到了共产主义社会,读书肯定不要钱!”
“你真蠢!共产主义社会到来时你早就连一点骨头渣都不剩了。更何况,据我所知,共产主义社会好像是不存在金钱这个东西的吧?”
提到“共产主义”,李振涛便把自己的一段儿时的记忆给搬了出来,他说:“我在上小学一年级时,教室的黑板顶上有这么的一条标语——‘为实现共产主义社会而努力奋斗!’,你们以前见过这种标语没有?”
没想到,他的这句话引来了众人的一阵狂笑。有的人因为担心笑声太大便把自己的面部扎进了枕头里,更多的人则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不信你们真的没见过这种标语?”李振涛对他们的这种反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等到众人的情绪都平复下来后,赵天波将双手放在肚子上,怪声怪气地说道:“嗯!李振涛同志今晚的表现非常不错,他竟然把大伙儿都给逗乐了!因此,本官决定要重重地赏他!来人啦,把李振涛拖出去犒赏三十大板!”
说完,赵天波便自己蒙在被子里去偷笑了,而屋里的其他人也被他逗得再次开怀大笑……
嘻哈了一个多小时后,赵天波动身下楼的时间也到了。
“好了,我不和你们玩了,我下楼去了。你们快睡觉,别说话了。如果把那个老头儿引来了,那我明天可就要写检讨了。” 趁着说话的这会儿工夫,他已经把衣服给换好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被一瓶啤酒灌得头昏脑胀的赵天波推开了3—11的房门。
他脱去上衣,光着上身倒在了床上。但是,过了好一阵子后他仍是睡不着。他觉得自己全身热乎乎的,就像是在蒸桑拿似的。
“我应该去冲个凉水澡!”他对自己说道。
他睁开眼,站了起来,然后走向了洗漱间……
凌晨五点刚过,赵天波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知道这是醒酒后的自然反应。
他感觉嘴里的舌头似乎变成了一块火炭!他抓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但却发现水杯也是渴得要命。没办法,他只好去学习室里接点水来喝。
正当他穿上拖鞋准备站起身时,他忽然听到学习室里传来了一阵嘀咕声。
“真是见了鬼了!谁这么早就起来背单词了?”他心想。
他甩掉拖鞋,光着脚板儿来到了学习室的门外。
“这么多东西怎么带得出去?”
“我看被子和褥子就不用带走了,我们就带上一个箱子好了。”
“门卫问我们要假条怎么办?”
这个问题把屋里的人给难住了,赵天波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听到什么声音。于是,他猛地一下推开门,像个幽灵似的立在了门口。坐在屋里的这两个人被他吓得魂不附体,他俩立马都站了起来,像是真的见了鬼似的。
“你是谁?”
赵天波关上门,打开了屋里的一盏灯。
“原来是你啊!快关灯!别把其他人吵醒了!”
赵天波看清了屋里的这两人——李振涛和冯敬,在学习桌上摆有他俩的行礼——两床被褥和两口箱子。他关掉了灯,屋里便只能看见人影而看不清人脸了。
“你们要去哪儿?”他问。
“既然被你撞见了,我们也就不瞒你了。我们不读书了,今天早上就走!”李振涛说道。
“华老师知道吗?”
“让她知道了我们还能走得了吗?”
“你们为什么不读了?”
“你这种人是不会知道的。”李振涛冷冷地说道。
对赵天波,李振涛的认识和了解是肤浅的,但他自认为自己把赵天波看得很透:高傲却又故作低调、整日不务正业地一心只想着玩乐、像个女生一样爱美、喜欢卖弄嘴皮并以此来哗众取宠……总之,在他眼里,赵天波的身上具有公子哥所具有的全部劣性。但是,他也必须得承认,赵天波不像其他的公子哥那样个性张扬,也没有什么臭架子,更没有去四处拈花惹草。这也正是他有时愿意和赵天波聊上几句的原因,若换成别的公子哥,他根本就懒得去浪费自己的口水。
李振涛的这句话让赵天波的心里很不痛快。他本想发作,但他一个抿嘴又把火气给强压了下去。
“你们的家人知道吗?”赵天波又问。
“我给家里都说好了,他还没有给他家里人说这事。我们准备到我哥哥那里去上班。”冯敬答道。
赵天波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他又双手掩面,手指不停地揉着眼眶。李振涛以为赵天波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读书了,但实际上他却是一清二楚的。他很清楚,此刻说那些没用的废话是毫无意义的,也是起不到丝毫作用的。他们都不具备反抗命运的资本,在宿命面前,现在的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你们有路费吗?”赵天波问道。
“我们身上有几百块的生活费,这可以用来当路费。”李振涛答道。
“到底有多少?”
“四百多。”
听了这话,赵天波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对李振涛所说的这个“四百多”报以嘲笑。这是他第一次在李振涛这种人的面前表现得如此“放肆”。
“我爸给我说过,出门在外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就是不能没有钱,要不然你就得睡大街或是去蹲桥洞,要不然你就有被饿死的危险。我的卡里有点钱,全是我的私房钱,待会儿你们走的时候把它带上。”赵天波的这话让李振涛和冯敬吃惊不小!
我们曾提到过,在骨子里,赵天波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穷人。他知道,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场“家境突变”,他早就走上了他俩现在正想踏上的那条道路。因此,他没怎么去多想就决定要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借给他俩。他同他俩的关系并不是很铁,他之所以这样做全是因为他把他俩看成了自己的化身。
他说干就干!他站了起来,准备去拿自己的银行卡。
这时,李振涛叫住了他:“赵天波,我们不能要你的钱,我们也不会要你的钱!”
这话让赵天波的内心在瞬间就爆炸了!他先前本就想炸的,可他忍住了,但这一次他还来不及去忍就已经炸了。他冲到李振涛的身前,见李振涛的脸上满是一副“不食嗟来之食”的傲气,这就使得他心里的这团大火烧得更旺了!
“你别给老子装你很有骨气!很有尊严!骨气和尊严有个屁用!它们能让你上大学吗?它们能让你成为有钱人吗?它们能让你无所不能吗?能吗?别******给我摆这些虚伪的东西!让你的虚伪去死吧!”
赵天波龇牙咧嘴地讲出了这些话,李振涛顿时便被他的这串连珠炮给打懵了。
他把李振涛按在椅子上,继续说道:“别以为那些钱我是白给你们的!你们得还我,最好是连本带利一起还!”
他有意地板着个脸,转身离开了他俩。当他拉开学习室的房门时,他所看到的不是床铺,而是一群光着膀子的室友。他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稳住神后,他对身前的这些人说道:“请让路!”
他从床头柜里取出了自己的银行卡。尔后,他把这张卡放在了李振涛和冯敬的眼皮底下。
“马上就要响起床铃了,趁着现在没人,你们赶快走!被子就别拿了,目标太大了,我这张卡里的钱足够你们买很多床被子了。”然后,他转过身对室友们说道,“谁也不要乱说!到时候华敏问起来,我们都说自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李振涛和冯敬这时已是对赵天波感激涕零了,真的到了那种说不出话来的程度了。可是,总得说点什么才好——至少李振涛是这么想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弄不明白,”他说,“为什么你和每个人都能玩到一起?为什么连学校里的那些痞子都在和你搭肩挽臂?为什么班里的女生见到你对她们微笑,她们就一脸的灿烂?为什么华敏老是袒护你,老爱开你的玩笑?现在,我总算是有点明白了。我一直都有点看你不顺眼,对不起……”李振涛的这些话虽有拍马屁之嫌,但却句句发自肺腑。
“对了,你这张卡里有多少钱?”李振涛问道。
“不清楚,你查一下就知道了。密码是123456。”赵天波答道。
李振涛瞪着他,以为他这是在开玩笑。
“你不相信啊?密码真的是123456!”
见他仍是将信将疑,赵天波便伸出了右手的小指,说道:“骗你的话,我是这个!”
这时,起床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