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son走的这条路,莎莉一次也没来过,只知道这一路上山路十八弯,颠簸了很久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最后才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停下。
她靠到座椅上疑惑的看他。
他却完全无视她眼里的询问,径自推开门跳下车去,倚着车身背对她。
莎莉也跟着他下车,绕过车头站到他面前。
她知道他抽烟,这却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他这样深沉的样子。天已经很暗,只借助车灯以及从远处房屋投射过来的灯光,她看不太清楚他的面部表情,只是见他微微勾着头,夹着烟的手指很修长,算是长的好看的那种,倒跟江沫寒有几分相像。
大概是因为这双似曾相识的极美的手,又或者是因为恍惚间见他低头沉浸在某种疏离状态中的样子,她胸口处竟微微有些发紧。那感觉并不陌生,只是她却搞不清楚这种不合时宜的情愫,是为让自己思念成灾的江沫寒,还是眼前这个时而邪恶又时而深情的Wilson。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并不打算回头看她一眼。
她便掉转视线远望四周。
这里一大片的开阔地,在这夜幕下尤其显得空旷寂寥。而远处的房子也不多,投射出来的灯光也被这浓郁的夜色衬托的分外希拉萧索。
这样偏僻的地方,如果不是Wilson带她过来,她这辈子大概也不可能找到。
但江沫寒真的就在这里吗,还是所谓的知情者自己偏安于此?她将信将疑的重新看回Wilson,这个男人,自己大概根本无法知道他要玩的把戏。
Wilson此时已经抽完一支烟,他愤愤地把烟蒂扔到脚边,然后踩上去左右拧动,仿佛那正是他的仇人。他从这莫名奇妙的愤怒里抬头,却正好对上莎莉满是疑虑的眼睛,便有些讪讪的问,“干嘛,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知道你究竟在干什么。Wilson,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带我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和我一起看星星。你看,这里压根只有黑压压的天空,连灯光都少的可怜。”
“看星星?”他闷闷的冷笑,“我倒是有的是时间,也愿意酝酿好心情,可你答应么?别说这些蠢话了,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大概已经问候我很多遍了吧。没错,就是这里,你要找的人,他就在这里。”
被他一眼看透,莎莉虽然习以为常,可还是难免尴尬。她借着夜风吹乱头发忙别开头去整理,又有些悻悻的说,“我只是佩服你,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
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但也不愿再说话,只是直接无视她的窘迫,走上前抓住她的手就往前边走,直到一栋颇老式的砖瓦房前才松手。
莎莉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却径直退开几步站定,双手插入裤兜里,朝一侧偏了偏头,冷冷的说,“喏,就是这里。”
“这里?”莎莉仍问。
他努嘴,“自己去看。”
莎莉已在门口。其实那扇色泽斑驳的颇有些年代感的大门只是虚掩着,她只消轻轻一推便能走进去一探虚实。可是她却挪不动步子,只像个虔诚的教徒,在自己的信仰面前默然杵立,任由如岁月一般经久的橘黄色灯光于门缝中倾泻而出,纠缠于脚下。
理想近了,她却突然这样害怕。
Wilson烦躁的跺脚,“你什么意思,要死要活的求我帮你找人,又放下你的自尊巴巴的追着我跑来,现在却要一直这样傻傻地站着吗?还是你在等着或许有人能够主动跑出来,然后给你一个热情的拥抱?”
“你,你不进去吗?”她明知道这话有多蠢,可还是期待的望向他。
“可笑,我去做什么?”Wilson冷笑,“你难道不知道我帮你找到这个人就已经是对自己的最大残忍了?莎莉,对你的承诺我只能做到这里了。而且我再提醒你,如果我是你,是不会容许自己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莫名其妙的犹豫或是恐惧上。反正,你不是标榜爱他爱到不能自已吗,那就一头闯进去啊,里边是龙潭虎穴还是天坛地狱,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哀哀的回头,倾身朝门缝里看。
这里自然不是龙潭虎穴,也不是天坛地狱,可这里边藏着的却是让她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牵挂。他或许就在咫尺,而她心里却不可抑制的恐惧,是那种终于要接近真相的恐惧。
其实她在害怕最后找到的不是自己原先期待的,也怕他果真完好的出现在眼前,而她自己却已不是可以与他重新相爱相惜的自由身。
无论如何,她跟他终究是要天涯陌路了。
江沫舟一身萧杀之气坐到莫谦办公室的沙发里。他全身黑色衣饰,气势凛冽仿若炼狱天使,而另一个人却是耀眼的雪白,只顾旁若无人般埋首于文件当中。
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压已然低的迫人。
莫谦抬起眼皮窥一眼对面的男人,然后合上文件,拍拍手朝他走近。即便面对的是一张于冰山无异的脸,他也照样笑的出来,还该死的毫不掩饰他的欢快。
“你还笑?”江沫舟简直怒不可揭,冷着一张脸怒视在他身边落座的人,“莫谦,事情闹到现在,你不觉得很可笑?我究竟凭什么以为你可以帮我把事情办好?”
莫谦就坐在他旁边的扶手沙发里,悠闲自在的翘着二郎腿,甚至还点上了一支雪茄抽上。江沫舟的盛怒对他而言,好像根本无需在意,反倒笑着问他,“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能笑。沫舟,不,我看我还是叫你Wilson比较合适,因为我那个叫江沫舟的兄弟,从Wilson先生出现那一日开始就自动消失了。”
“你他妈是故意的对不对?”江沫舟却极粗暴的打断他,“你故意让我难堪?”
莫谦抖抖手指,雪茄上烟头的灰准确无误的落到扶手边的烟灰缸里。他笑了笑不置可否,转眼又问,“这样就发火?你倒说说我怎么就是故意的?”
江沫舟翻个白眼,几乎已经咬牙切齿,“好你个莫谦,你这是要跟我玩太极是不是!莫谦,你记得我是怎么跟你说而你又答应我要怎么做?可是你呢,你看看到头来你都给我一个多大的surprise。”
“surprise不就是惊喜吗,这难道还不好?”莫谦点点头,仍是一副不气不恼怡然自得的神情看着江沫舟,“我不知道你到底不满什么,我以为你至少会为我所做的事情说声谢谢。你觉得呢Wilson?”
“你什么意思?”江沫舟一巴掌拍在皮质沙发垫上,用力之大竟然立刻显出五个指印。
莫谦却被他的愤怒逗笑,不紧不慢的反问,“看你这是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在干什么?”江沫寒死死的盯着莫谦,眼神里是熊熊燃烧的愤怒。
“我,我不就是按照你的要求办事了吗?你说要我竭尽全力让那杜老头玩的尽兴玩的忘我,只要不是兴奋的暴死赌场就可以了吗?我想这一点我应该完成的很出色。沫舟,不用我交代,你也知道赌场只是供玩家享乐的地方。这是从老爷子的上一辈开始就已经定下来的规矩,到今天也沿袭了几十年。可是这次我却为你破了例,同意让它沦为配合你实施你那些所谓报复的工具。你可知道那老杜玩的有多嗨,最后输的恐怕连他祖宗都不记得了。这结果难道还不能令你满意?”
“重点根本不是这些。莫谦,你别一副对我掏心掏肺的样子。事情没办好就是没办好,其他说什么都是废话。”虽然还是愤怒,但说话的火药气味已然下去不少。
莫谦摊摊手无奈的笑说,“怎么是废话呢?你知道杜老头在我这欠下的可是几百万的赌债,到现在我却连一个子儿都还没捞回。你也知道,这里上下那么多兄弟,哪一个不用吃喝拉撒用的,几百万我就这样扔出去,眼睛都没眨一眨。而这可都是为了你。你倒好,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跑来质问我,这说得过去吗?”
“我有叫你不捞了吗?”江沫舟瞪他一眼,犹没好气,“我们本来是怎么说的,不就是让那小子充一回好人,再帮他成全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本来一定会上演的好戏码,现在却变成苦情戏,你又怎么解释?莫谦,你别跟我玩什么花花肠子,我比你能玩你知道的。”
“我可没兴趣玩。”莫谦敛下笑意。
不笑的莫谦是冷峻的疏离的,周身似乎还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他很少在人前展现这样不近人情的一面。除非情势再无可忍。
江沫舟已经靠在了沙发背上,斜睨着同样神情肃穆的莫谦,“你有没有兴趣我不管。我只是提醒你莫谦,当初要不是我主动放弃,并且帮你打点,你会有今天吗?我希望你能清楚你的立场和该站的位置。”
“我知道,老爷子让你接任他的时候,你就表下决心绝不沾染莫家一草一木。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你的情义我不会忘,但你和江沫寒之间的事,我觉得还是由你自己处理比较好。”
他说着便低头从檀木茶几下方抽出一个文件袋,拿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扔在Wilson面前。他用力不小,就连桌面上的上好紫晶烟灰缸也几乎被震落在地。他语气里也无一点退让的意思,“我让人找来了这些资料,你自己好好看看吧,看完如果你还觉得我所做的安排是多此一举的话,那我莫谦二话不说立刻安排人手将他送走。”
江沫舟抬起眼皮扫他一眼,眼神里满是狐疑,但到底还是动用两个手指头夹起面前的牛皮袋,却是很嫌弃的样子问,“资料?这又是什么鬼东西?该不会是你老爹写给我妈的休书吧?都几十年了还玩这个?再不然就是你那些手下又收集到了谁的照片或是罪证?”
莫谦已经抱着双臂半坐回对面的桌面上,他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他,“是什么你自己看。放心,跟老人家没关系,他们两个早去那边团聚谁也休不了谁。至于这里边的东西,我认为对你来说很重要,不如现在就打开来看看。”
江沫舟却嫌恶的把那袋子甩的远远的,“关于什么?江沫寒吗?我为什么要看!”
莫谦露出招牌笑容,“你不愿意看,难道是因为不敢?那我给你念念怎样?”
“你在说笑莫谦,我什么时候有怕过。但你要我看这些无聊的东西,我承认还真不如叫我出去找个人大干一架痛快。再说,你以为当初我拒绝老头子是为什么,还不是不想有一天也像你现在这样,被一堆的草纸牢牢的圈在那个位置上,那对我来说比刀枪更要我的命。”
莫谦耸耸肩,且笑不语,对他这番狡辩意味明显的理论不置可否。只是沉默少许,他又说,“你不看是你的事。不过我说,如果你真那么恨他的话,这份报告倒真算是你的捷报。可是沫舟,我就一个疑问,你要是真心想看他如何下场,刚才送你的杜小姐过去的时候,就该自己跟进去看个究竟,而你却是气急败坏的冲到我这里来。沫舟,告诉我,你心里其实想的是什么。”
江沫舟不怒反笑,“我又不傻,莫谦你该不会以为我跟你妈妈能够友好的坐下来叙叙旧?说实话,刚才去她那里,明明隔着一道门,可我还是觉得她那一双火眼金睛仍在盯着我不放。也许是我前辈子得罪了她也说不定。总之我算是怕了她,这也算心里阴影对不对?”
“她未必有你说的那么恐怖。”知母者到底莫过于莫谦,他笑了笑,叹息一声,说,“她这一生,错就错在嗜医如痴,当年也正是因为熬不住老头子擅作主张,替她辞掉工作又给她安排她不喜欢的闲适生活,她才会气得二话不说就搬离莫家老宅,从此不相往来。”
“我倒觉得,她唯一做错的地方,不是她的火爆脾气,而是这样脾气的她,却偏偏会生下你这么个温吞黏糊的宝贝儿子。”神情索然的江沫舟还是笑着,“所以你爹才会以为你继承不了他的王国。不过依我说,他到底小看了他的儿子,因为这些年你的确做的不错。”
“你这难道是在夸我?”莫谦好笑的问一句。
莫谦第一次见到江沫舟的时候也还小,当时确确实实乐的高兴,以为被迫离开最亲的外婆回到莫家,原本孤苦的自己终于可以有一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只是到后来他才发现,小小年纪的江沫舟也仅仅只是长的了一张看似温和的俊脸,他的骨子里却隐藏着高山积雪般的冷漠,仿佛他倒更像是莫老先生的亲血骨肉。
所以后来江沫舟当着莫家所有人的面拒绝莫老爷子的恳求时,莫谦第一个被惊讶的几乎难自持,因为太多的事实让他以为,这个半路出现的异姓弟弟本就是为莫家的家业出现的,好像也只有他才能集成大业。
莫谦记得自己第一个跳出来问他为什么拒绝。江沫舟只是不屑的挑着眉头反问莫谦,“干嘛问这么蠢的问题?还是你也觉得你不如我,连自己亲生父亲留下的担子都挑不起来?”
可是真正让莫谦对这个有些矛盾的年轻男人刮目相看的,却是他接下来说的另一句,“反正做不做莫家当家的,我一样可以在这来去自如用钱无度。但事实上却是,我从不喜欢与人分享。我喜欢独占,任何东西都是。所以放心吧莫谦,属于你的东西我一个子都不会拿。”
莫谦倒不是真的争不过江沫舟,也不是一定要得到老爷子手里的大权。但他却从沫舟主动退出这件事后多了一个真正的好兄弟。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陷进沙发里的江沫舟。他闭着眼睛,眉目间分明还有尚未消散的隐隐的愤怒。他知道他没睡着,就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你原来的计划被打断,都是因为意外。但是你放心,我已经交代了老杜,这件事绝不能跟杜莎莉提起。我是说,如果江沫寒最终也帮不上他的话。”
“不,你又多此一举了莫谦。”江沫舟突然张开眼睛,歪着脑袋看向莫谦,嘴角笑的神秘。
莫谦耸耸肩,“这是怎么说?”
“没错,我原来的确是想借赌债让老杜找上江沫寒做替死鬼还钱。这事如果再稍加渲染,我不怕那杜莎莉不会重新对他用情至深。他们越是爱的死去活来,等我设法将杜莎莉从那小子身边拉开时,就越是我Wilson坐等看好戏的时候。”
“但现在……”他停下来,笑着看莫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