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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再次

徐予芊并没有像林放有些担心的那样,过于频繁地来找他,也许是因为太忙,也许前段日子频频现身的举动本就不符合她有些冷清的性子,如今一周里约摸会接到她一两次电话。

要么是在没有培训课程的晚上约他吃晚餐,要么就在课结束前半个小时到他那儿,陪他最后关灯走人,一起去吃宵夜或喝晚茶,然后他送她回酒店。

林放一个人时很少下馆子,然而到底是半只脚仍在商界,陪客户吃饭等应酬虽比以前少却也免不了,之前没觉得,这段日子为了尽“地主之谊”带徐予芊四处下馆子,才发观自己对这个城市的大小馆子竟是十分熟悉。

毕竟已住了这些年。

他们在一起时话并不是特别多,气氛却很平和,谈及的多是XG内两人都知道的人事或是彼此的工作情况,偶尔说到个人的事情时,总是她对他的事情兴趣多一些,却又克制住好奇心,问题总是点到为止,不会过分深入。

也许正因如此,林放每次接到徐予芊的电话时虽然都有些许揉眉心的冲动,可与她相对坐着坐着又变得心平气和起来,直到送她回去后才又自己摇头苦笑。

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与谁这么密切往来过了。

与电话相比,她的邮件则要频繁得多,收到第一封时,林放怔了下,首先想到的是她是不是发错了?

“刚开完会,同部门的Ammy没有领会我的意思,交上来的东西有许多不合要求之处,发回去让她改了一次,仍差强人意,没法只好自己动手了,有点累。”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不像是发给别人的邮件,倒像是心情的随手涂鸦,从字里行间几乎便能看到她眉间几分不耐烦、几分兴意阑珊的神色。

林放盯着这封邮件看了半晌,才犹豫地写了封回复:“对手下多花点耐心指导,有一天你会从中得到收获的。”

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她不定时的邮件,说的多是工作上的事情,语气也总属于可回可不回那种类型,所以有些邮件他只看一下,有些则会简短回复。

感觉就像她正把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慢慢地移交与他,一起分享。

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林放想了想,觉得以她不爱近人的个性知心朋友恐怕也不多,对他大概还存着以往半为师生关系时的依赖心理吧。

当然,默许着自己这段时日与她走得如此之近,仍是因为有“她只是暂时出差”这个前提。等徐予芊出差结束离开,两人的关系很容易就能回到与原点没有多少距离的位置。

所以,当他看到那封邮件时,才会一时无语了。

在那封邮件里,她第一次用面对面、有明确称呼的语气问他:“林Sir,这两天我与总公司的Boss通邮时,对方告诉我公司因为找不到适合人选,似乎有意让我长期驻在C市,名义上虽然是外调了,可分公司里不会再设更高的部门职位,薪酬当然也会上调,你觉得我该不该接受?”

他几乎是一回神就发了回复:“胡闹,留在分部能有什么发展?”难得地用了一回他几乎不会使用的激烈语气。

也几乎是发送回复后几分钟内桌上的座机就响起来了。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乎其乎地蹙了一下,仍是接听了。

双方都没有说话,话筒里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半晌,才听到她问了一声:“……你真的觉得不好吗?”

“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林放淡淡地回答。

“……”那头沉默了一会,用他熟悉的带了点赌气的口吻说:“人事行政这种职位发展的空间也不是很大吧?你们对做行政工作的女性要求难道不是只是不功不过,到了年龄就送份红包给她们嫁人么?”

即使是在微恚之中,听到她这么说林放仍是又好气又好笑,费了劲才没有让自己的语气泄露笑意,“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一个只打算在职位上混到年纪就嫁人的女子可不会像她这样努力工作。

徐予芊不说话了。

“这其中的好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叹了口气,他又习惯地想揉眉心,胸口翻腾着股冲动,忍了忍,仍是没压住:“你会考虑公司的这种提议,是不是有其他不靠谱的想法在里头?”话一出口林放就后悔了,这种有些气极败坏的话怎么都不像会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他又不是她什么人,有什么权利为她自己的事大动肝火?况且就算两人之间真有什么,也不是他一直避免触及的么?

那种事情超出控制的无力感又来了,他要是再任性几分,会干脆直接挂了她的电话,不闻不问。

话筒那头没有他所担心的反应出现,徐予芊仍是不做声,只是气息明显乱了几分,然后她用几乎算得上冷静的声音回他:“那林Sir你呢,你这么不赞同我留在C市,难道没有别的原因么?”

林放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变了。

哪怕隔着话筒,也能察到两人之间僵凝的气氛,他闭了闭眼,听到自己没有什么起伏地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吧,我还有事要忙。”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他却没有犹豫地挂了电话。

那一天里接下的时间,他办公室的座机一直没响过。

下午正常的下班时间过后,他拿起钥匙准备离开,一出门就看见候在沙发上显是刚来不久的徐予芊,前台接待已没了影子,大概是出去觅食了。

……她以为每次来这一套都会奏效么?

不知已有多久没有这种怒极反想笑的心情了,他没有理会她,径直出了玻璃大门走向电梯。徐予芊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追出时却只看到已经半合的电梯门。

有那么几秒,她在仅剩一道缝隙的电梯门外徒劳地按着反应键,他就站在门里边,两人之间仅隔那点距离,他的目光却凝在电梯面板上,硬是不看她。

徐予芊后来想想,亏她在公司里还有冰山的盛名,可是所有的骄傲与矜持一碰到这个男人全成了一团泥,惨不忍睹。

——当时那样的情形,她竟顾不上生气,反而转身便朝楼梯口奔去。只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地下停车场时,得到的回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车子在自己面前绝尘而去。

那一刻沮丧的心情难以言喻。

她怔了半晌,才挪动脚步慢慢地走出停车场。方才不觉得,现在才察到穿着有跟的鞋子一口气奔下楼是怎样的不智之举,抬头看了一下,反正也没力气了,现在又加上脚痛,她干脆就在路旁的花坛边上坐了下来。

天色还没暗下来,又是下班的高峰期,往来的人流经过时都不觉瞟一眼这个衣着得体脸色不佳的女人。徐予芊没有力气在意别人的目光,只是托着下巴怔怔地盯着脚下的路砖。

有多久没有这样不顾形象地坐在路边了呢?

仍有印象的上一次,也是好几年前了,她与同期的MT李锐几人去吃宵夜,遇上小混混闹事走散,她也是这样子无助地坐在街角。仔细想来,那晚会在外头逗留到深夜也是与林放有关,为什么她每次碰到那个男人的事都会变得这么狼狈呢?

而且是每况愈下。五年前,找到她的是他,五年后,他却一眼都没有瞧她,背身而去。

那么心情呢?经过五年时光磨砺的自己有没有变得长进一些呢?

一丝苦涩在徐予芊心口泛开,她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心里仍是像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戚戚惶惶,甚至更加惨淡。

正低头愣愣地发呆时,面前的地砖却掩上了一抹阴影,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慢抬头,看见自己方才始终没有追上的男子,他身后,是霞光已暗的天空。

徐予芊别过脸去,竭力压抑一瞬间漫上眼眶的湿意。

他的眉间满是无奈的神色。她记得以前他从来不会蹙眉,总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可是这次重遇之后他在她面前总是不经意地露出这种神色,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很讨人嫌。

“你呀,到底是在做什么?”他的语气更要无奈上几分。

徐予芊咬住下唇,不说话。

为什么他总要摆出一副长者的模样呢?如果讨厌她、如果嫌她烦,就应该自始至终都不要理睬她,为什么还要去而复返?老是那么一副成熟理智顾全大局的模样,是真的不讨厌与她相处还是只是敷衍,她分不清!

林放见她始终不看他,犹豫了一下,忽视路人的侧目屈膝在她面前蹲下,目光与她平视。

徐予芊狼狈地别开眼,觉得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又翻腾起来——记忆中,他也曾这样蹲在自己面前,为她擦拭腿上的污渍,那时候的他温柔得让她直想哭。

可是林放接下来的话却令她瞬间心凉了。

他说:“徐予芊,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这样子,很容易让别人误会的知不知道。”

与他的性格相符没有一句重话的责问,可是,她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来他等于在说:你要的,我给不起。

——所以不要缠着我,很难看。

她的脸色一阵阵发白,最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林放见状也跟着起身,像是从她的神情中瞧出了端倪,他道:“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徐予芊冷冷地道:“谢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无视他微怔的神色,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清楚地察到后头没有追来却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因此更加挺直了背脊。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林放一直想起那个转身离去的身影。

再次相遇迄今不过就这些日子,他却总是瞧见她负气离开的背影呢。

其实想想,他们两人之间真像小时候常玩的一种游戏,总是有一方不停地追在另一方的后头,追上了,拍拍肩膀,角色于是调换过来。他们也是这样,不是我惹你生气,就是你惹我生气。

相对于上次的莫名,他知道这次是真的伤到对方的骄傲了。那天的话,他是存心说重了的,因为如果不这样,徐予芊不会死心。

现在的问题是,她死心了,自己却心里不安起来。

头好疼……

“说起来,徐小姐真的不再来了呢。”送来信件包裹的前台接待突然冒出这句话,让林放为之一怔,有种自己正在想的事被人揭穿了的无措感。

“嗯,是啊……”含糊地应了一声,他顿了,道:“没什么奇怪的,她们公司的委托已经结束了。”

“可是她和林先生你不是以前就认识的吗?上次明明有来找你吃饭的说……”小前台有些寂寞地叹了口气,突地一捶手:“啊,不会是她已经回总公司,不在C市了吧!”

他被她说得心里一动,算算日子,离徐予芊当初对他说过的出差期限似乎也差不多了。

一时间不由有些恍惚,仿佛突然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

小前台没有察到他的异样,仍在那里自言自语:“林先生,你说我们要不要给徐小姐的公司送一份回馈调查,顺便打听一下呢?”

林放回过神,说:“这个想法很好。”

“真的?那我立刻去打电话!”

“等等,”他叫住她,在小前台”你不会反悔了吧”的紧张目光中指指桌上的座机:“用这里的电话也可以。”

看着她拨出八位号码,他忍不住道:“你不是有徐小姐的手机吗?”

“哎呀,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哪敢直接找她,”小前台一边拿起话筒一边回他,“公事的话,打到她的部门就可以啦。”

林放在旁听她接通了电话,例行的公事寒暄过后,突地拔高了声音:“呃?病假?!”他不由从压根没看出什么内容的电脑屏幕上抬起眼。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小前台又客气几句,放下话筒吐吐舌头,“林先生,徐小姐似乎病了呢。”

“病了?”

“嗯,对方说只是普通感冒,不过既然会请病假应该是发烧了吧,希望不要紧。”她想了想,拍拍胸口,“还好我没有打到她手机上,不然岂不是打扰她休息了。”

林放心里想着其他事情,闻言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没有那么严重吧?”

“可是你不觉得徐小姐让人不大敢接近么?”小前台振振有词,“要不,林先生你怎么不亲自打个电话问候她?”

他被说得一滞,好半晌才无可奈何地道:“行了,出去工作吧。”

打发走了虽然一直恭敬地叫他这个老板“林先生”实际早已混得没大没小的前台,他终于能容许自己揉揉眉心,喃道:“生病吗……”

没有培训委托的案子时,他的咨询公司上下班时间完全正常,五点一到,不仅是前台,他这个老板也会收工走人,至少要去觅食。

坐进停车场的车里,习惯地把手机放在副驾驶座上,不经意却有一句话钻进了脑中:“你怎么不亲自打电话问候她?”

顿了顿,林放停下启动车子的动作,目光落到手机上,若有所思。虽然很犹豫,但是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心情,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一直记挂着她。

不过是打电话而已,求个心安吧。

这么想着,终于伸手从联络簿里调出那个前些日子常常在来电显示上出现,却几乎没有被拨出过的号码,指尖在拨出键上徘徊了半晌,直到自己都要嘲笑起自己的优柔寡断才摁了下去。

并不是先前料想可能会出现的关机情况,然而提示音响了几下,就在那头被摁断了。

林放无语地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看了看,一时间不知是该失笑还是该叹气。

被拒绝接听了呢……真是符合她那直接性子的举动。

摇摇头,他嘴边绽出一丝笑,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利落地开动车子。

她不知道,她的举动反而让他抛弃了犹豫。

他径直将车子开到徐予芊下榻的酒店门前。

她的房间号其实在刚见面那几次也告诉他了,现在想想,她那时留下的联络方式真的很详尽,怕别人找不到她似的。表现得那么明显,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主动联络她,难怪她那时要生气。

直接搭电梯上楼,找到徐予芊的房间号,林放毫不犹豫地敲门。

“哪位?”里头传来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沙哑,很没精神的样子。

他顿了下,说:“是我。”

门内便沉默下来。

虽然抱着“今天无论如何要见上一面”的想法而来,林放却没有把握对方会开门,只知道即使再吃一次闭门羹,自己仍是不会放弃。

真可笑,他一向对徐予芊时不时冒出来的固执性子倍感头疼,没想到这种“无论如何也要见个面”的心情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卡嗒一声,房门出乎意料地开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徐予芊是直接裹着毯子来给他开的门。

在这个季节仍稍嫌厚了些的宽大毯子将她脖子以下裹得严严实实,因而底下直接套着软拖的一截****小腿显得格外白皙,平日里整整齐齐绾起来的长发此刻也放了下来,流丝般披散在肩上,衬得那张脸越发较小。

与平日……反差太大不修边幅的模样,可是,不知是否因为发热而晕着两团绯红的面颊让她瞧起来有种分外慵懒的娇艳……或许会这么想,只表明自己的心思已经不单纯了。

虽然是明显已病恹到极点、才会以这副不宜会客的模样开门,徐予芊眼中的凉意却是丝毫未减,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便又转身进去将自己扔回了床上。

林放站在门口怔了半晌,才跟了进去。

门内是酒店制式的房间,光瞧徐予芊平时精干的作风也知她不是那种住上个把月便能把住处布置得温馨无比的居家女孩,他却总有闯入了私人空间的不自在感,大概是与床上无视他的存在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女子有关。

他在床脚站了一会,瞧出对方是铁了心不打算招呼他了,便自发拖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床上的人立时翻了个身背对他,孩子气十足。

“……”林放无语地扶了扶眼镜,睨见床头柜上极随意地扔了几包药,便问:“有按时吃药吗?”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很不想答他的样子。

“那吃饭呢?”

徐予芊顿了下,不耐烦地哼哼:“药吃了,客房服务叫的粥喝了,公司的同事也来看望过了!”言下之意像是说:死不了,不劳您假惺惺地关心!

“……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或许改天再来比较好?”

她不做声了。

把她的反应当成默认,林放开始为这样明显的拒绝反省,自己今天的行为实在太不体贴了,有什么话、有什么心情都可以改天再说,何必挑在她生病的时候呢?

无声叹了口气,起身便要安静离开,床上突地窸窣几声,身后微紧,他低头一看,有只手已经扯住了自己的衣摆。

她仍是将自己埋在毯子中,连脸都不露,只是那只有些紧张地伸出的手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不要走”。

浓浓的罪恶感突地涌上林放的心头。

忘了是从多久之前开始流行起来的论调,在感情的世界里先在乎的那方总是输者。

自己心里不是不明白的,两人相处的过程中一直是徐予芊表现出过多的在意,就连方才,明明有之前的不欢而散,她还是给自己开了门。

还要把原本那样骄傲的女孩逼到什么程度呢?

他慢慢转身,安抚似的轻拍了拍扯住自己衣摆的手,重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的低哑,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的腿因车祸受伤那年,原本有一个已到谈婚论嫁程度的交往对象。”

听到他这么说,徐予芊的手慢慢松开了,隐在毯子下原本有些急促的气息蓦然安静下来。

“住院那段日子,她常常来看我,后来医生告诉我们,我的腿经过康复后虽然可以应付日常行动,却不可能再恢复到正常的人的程度了……”

徐予芊忍了忍,没忍住,在被下闷闷发问:“她……她嫌弃你?”

林放笑了笑:“我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是高中同学,那时的感情还是不错的,一开始我们两人都没有多想,只觉得不影响正常生活就行了,后来她的家人得知我的情况,明确反对。

“其实也不难想到,她是独女,条件也不差,犯不着与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在一起,换了别的父母也会这样为女儿着想。她和家里谈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他与前女友之间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青梅竹马式的感情,她是个极少违逆家人意见的乖巧女孩,有时候承受不住压力到医院找他倾诉,说到她与家人谈到最后,自己和妈妈都哭了,眼圈便不由红了起来。

而他只是躺在病床上默默听着,心里一片茫然。

“那时候她们家有亲戚在国外,恰巧有机会帮他们办理移民,她父母便催促她与我分手出国。大概是催得紧了,最后一次,她来康复中心看我,只是哭,不说话。”也是那一次,让他做了决定,劝她听从父母的话办了移民手续。

“后来的事也就是那样了,”他平静地说道,“其实她父母还是很明理的,无论家里闹得多么凶都没有来为难我这个伤患,可是即使我这边风平浪静,不知为何仍像感同身受般压抑。后来我真的觉得,如果以后再与人交往,这样的情形大概是免不了的,所以还是一个人吧,再来一次的话我怕是承受不住。”

一个人真的很好,自己的心情永远在自己的掌握中,不会因为太在意别人而变得苦恼、焦躁不安,更不会有牵扯到两个家庭的种种问题。当年的那场纠葛,让他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印象,仿佛有着一条伤腿的自己是造成所有人烦恼的根源。

“我……其实不像自己希望的那样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以说正好相反,所以才会强迫自己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你对我好,我很感激,这些日子的相处,也许你已经瞧出我一开始是抱着陪客心理,但是不知不觉中我也感受到了与人交往的愉快……如果有什么惹你生气的地方,则完全是我个人的问题,原因你也知道了。”

林放住了口,觉得该说的似乎都已经说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他想对方一定能听得出来。

无论徐予芊对他抱有什么想法,太现实的东西他给不了,也承受不起。可以给予长者般关怀的朋友,那就是他唯一力所能及并且愿意扮演的角色,所以当她为这段时间的相处迷惑,任性地不顾自己的前途想留下来时他才会那么生气。

但是像她这样有着柔软内心的女孩,应该会谅解他,让两人成为偶尔联络的朋友吧?

虽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而来的,可是解释清楚的同时心里也感到强烈的失落。

不曾想过,推开他人其实与接受他人一样困难。

他顿一下,站起身来:“那你好好休息……”这一次,她应该不会再拦他了。

一直把脸埋在毯中看不见表情的徐予芊却在这时出声,喃喃说了句话,可是隔着毯子透过来的声音却含糊不清。

“嗯?”

“……”

林放犹豫一下,俯身微微贴近,“你说什——呃!”

不自觉地发出轻呼,只因领口一紧,一股大力不提防地扯来,直到后脑勺直接撞到褥上地被推倒在床,他仍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

缓缓眨了眨眼,终于透过被她撞歪了的眼镜重新取得焦距,看清压在自己身上涨红了脸的女人。

“我说,我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好不好?!”她揪着他的领口,低吼,脸上的红晕不知是来自低烧还是恼怒的成分多一点,气势惊人。

林放却只觉得被流丝般散到他脸颊两边的长发和她身上的热度包围着,有些窒息。

“呃……”好不容易定下神开口,却立刻被徐予芊抢白:“我承认,我很在意你,可是根本没法想那么久远好不好!”连多接近他一些都已经困难重重了!劈荆斩棘都没她这么累!

“我最讨厌、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了,好像别人都是小孩,自己才是大人似的!”可恶,什么都还没开始就已经想这么多!那么理智做什么、给自己设下重重防守做什么!

“……”林放张了张嘴,只能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我不接受!”她吼他,眼中因为委屈泛上了一层湿意,脑中一片滚烫,加上原先的热度,烧得她好难受。她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不让他瞧见自己示弱的样子,“你根本不知道当年你不告而别时我心里是什么感觉!”

“……”

“也不知道看到你摆出除公事外决不会与我联络的样子时,我有多烦恼!”

“我……”

“可恶,我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呀?明明察到你在敷衍我,却不想放过每个能相处的机会,连想了好久才选择留下的决定,都要被你骂!刚才我真的不想开门,你知不知道!”可是、可是那是他头一次主动来找她,如果拒绝的话,总觉得他会从此调头离去……真恨这样没骨气的自己!

“我知道的。”林放抽出一只手,安抚似的揉揉她的头。

“你才不知道呢……”终于发泄完,也因为他掌心的温柔不知不觉平息了情绪,徐予芊闷声道:“你只会若无其事地看我丢脸而已,一点都不在意。”

他不由苦笑,“你太高估我了。”若真是如此,他当年就不会逃避,这些日子也不会频频觉得头疼了。

徐予芊听出他的意思,呆了呆,想起这个考虑太多的男人弄错了主次的顾虑,“……又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介意,我爸妈就很少管我的事。”要不也不会养出她这样强势的性格。

“……”林放沉默了下,慢慢说道:“现在你不觉得什么,可是设想一下,以后你向亲友介绍我时,会承受的异样目光……”

“都说了我自己的事只有我能决定,会有偏见的朋友不要也罢!”

“也许还会有难听的流言。”就如她几年前遭遇的一样。

“管他们去死!”徐予芊在他肩上恨恨说道。

林放不由微笑,觉得……自己也许就是缺少这样的气势吧,仿佛什么事情在她口中都是不可能解决不了的。让他想起几年前她的模样,目光永远是笔直不知闪避,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些年过去了,她的眼神一点都没改变。这样耀眼的女子,让他真的不舍得放手啊……

徐予芊犹豫一下,改变原本像要攻击他的姿势,悄悄伸手到他背后环住了他,察觉到林放有一瞬间僵硬了下,却没有挣脱。

……这是否表明他接受了自己?

她的动作却让林放意识到了两人不恰当的姿势,尤其徐予芊因为发烧出汗毯子下并没有穿多少衣物,先前只顾安抚她没注意到,如今安静下来,只觉两人相贴的地方一阵阵发热。

他僵了片刻,咳一声:“那个……还是让我先起来吧?”说着轻轻握住她的肘部。

徐予芊挣了一下,依旧把脸死死埋在他怀里,闷声道:“不准看我,我现在很丑……”

他闻言失笑,“现在才开始在意形象会不会迟了?”

“谁让你挑在人家生病的时候来……”她仍旧抱怨,难得地显露了一丝娇嗔。

林放只觉气氛又暧昧了几分,不觉苦笑,“不会,你即使生病时也很好看。”听听他急促的心跳声就知道了。

一边哄劝着,一边摸索到毯子一角,他像裹孩子般把她裹住,拉开两人的距离。徐予芊这次没有反抗,乖乖地顺势滚落到床侧。

他起身稍稍调了下气息,觉得……留在这里还是有些危险,于是说:“我得走了,晚些给你打电话。”

没有留下来看她的反应,林放动作很快地离开了房间,直到门板在身后掩上,一丝笑意才爬上他的嘴角。

他想徐予芊应该明白自己那句话的意思。

因为,抱怨他太冷淡连一个电话都不会打的人,正是她。

由原先只打算取得她的谅解到在那样的强势面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懊恼,反而松了口气。

如果赢不了她,那就老实投降吧。

再试一次。

因为对象是她,所以他决定再试一次。

番外 这两人……

小前台原本不是小前台。

小前台原本是待业女青年。

大学生就如大白菜这种说法似乎已经流行了很多年,金融危机的寒风一刮,大白菜更是成了干瘪白菜。小前台很不幸地成为了其中的一棵,而且由于毕业自不知名大学,学的是大众专业,她这棵白菜连干瘪也瘪得毫无个人特色。

在家里冷冻了几个月后,大白菜揣着几张“菜种是如何长成一棵白菜的”说明书上人才市场,哦不,是菜市场转了一圈,几天后打开电邮一看,虾米?前台?她有投这家公司吗?

刚巧白菜阿母在这时问起她的求职情况,所以虽然不情愿,但鉴于这是唯——家回应了她的简历的公司,大白菜还是把菜叶抖了抖,做个样子出门了。

公司是没听说过的小公司,好在地方设在正规好找的商业区,摆设也像模像样,菜商,哦不,老板是个年纪不大却看起来很沉稳的男人,因为给人的感觉很平和的样子,原本只打算走走过场的大白菜不知不觉便跟他聊了起来,从而了解到这个职位与一般前台差别不大,不过需要点商业知识,而且有时候接到培训委托时晚上也得上班。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多出来的要求,原先的前台辞职嫁人之后公司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熟男老板眼力颇好,看出她其实无心这个职位,把简历推到一旁,聊起了别的话题,“现在经济不景气,合适的工作不好找吧?”

可不是吗,要不她也不会回应一封根本无意的offer坐在这里跟他哈啦了,找工作找得麻木了嘛!

“以你的专业,最好再考几个证书才会有竞争力。”

咦?把他们踢出社会之前,学校的老头子也是这样说的,不过她一向没有什么计划……

“你也看见了,我开办的是培训咨询公司,虽然日常以咨询业务为主,但是课程资料方面都是比较实用的,你可以把这份工作当成过渡,平时上班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教材,考几个证书。”熟男老板笑了笑,“放心吧,不景气只是暂时的,在这期间混个经验总比在家里承受亲友的关心好。”

妈呀,大哥你是不是有X光,句句都说到人心坎上了!

大白菜当场眼泪汪汪,只差没执着对方的手唱一句“知我者大哥也”。

等到男人说了句“你考虑考虑”起身送她时,她才发现对方有些异样的走路姿势。

身残志坚的好同志!

敬仰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大白菜于是将心一横,卖身当了前台。

金融危机的乌云果真如熟男老板所说,于次年慢慢消散了,此时已经在公司里混了半年的小前台却愈发乐不思蜀,每每她那很有爱护年轻人精神的老板问起她有没有换工作的打算,小前台总是做出一副“虾米?风太大我听不清”的模样。熟男老板于是便无语,默默地转回自己的办公室。

不过,特长聊天打屁爱好BL禁忌漫梦想是做一辈子闲人的小前台最近却有了热血冲动!激发她热血的就是那位很有独立女性气质的徐小姐!

话说徐小姐消失一段时间后,和熟男老板的来往又频繁起来,而且听说她请调到了分公司,等于长久留在了C市。

虽然在刚认识徐小姐时曾八卦地猜想她与熟男老板间是不是有什么,不过鉴于老板虽然是个个性条件都很好的熟男,可毕竟与残障人士沾了点边,而徐小姐又是个条件好过头的大美女,所以小前台偶然与他们吃了顿饭后便完全打消了这种猜想。

那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乏善可陈。

基本模式是这样的:徐小姐以公司怎么怎么了起个话头,熟男老板便就此与她讨论几句,说完两人低头默默扒饭,几分钟后再开始另一句以“公司……”开头的话。

而且这个过程中,徐小姐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虽然小前台私下觉得她平时冷冷的样子很女王很好看啦),而熟男老板也是一贯的温水表情。

温水也许可以溶化冰山,不过那过程一定漫长得让等着看的人想撞墙,反正小前台只知道自己一顿饭吃下来差点就消化不良。

那两个人不可能的啦!

而且相比起熟男老板说的他们是“以前同一个公司的前后辈”关系,她更怀疑这两人搞不好从前有什么复杂的私人恩怨,徐小姐这么勤快地串门其实不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让老板坐立不安、食不下咽吧?

因为,他们之间的气氛有时候真的诡异。就说这次徐小姐调职吧,她无意中看见徐小姐在等老板下班时在网上浏览租赁信息,便顺口问了一句:“徐小姐,你要找房子吗?”

“嗯。”

徐小姐和老板一样都是不到必要不会多说话的人,所以她已经很习惯单方面发挥了:“是哦,我记得你原先住在酒店,既然已经确定留在C市了,不找房子不行……你要找怎样的呢?”

“上班方便,安静。”

“呃……”这个要求说高不高,但也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合意的哦,尤其徐小姐上班的公司在商业区,那附近……几乎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

其实这个城市市区以内的地段都安静不下来吧,连她家在小巷子里有时半夜都能听到改装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她很狗腿地把对方的事当成自己的来烦恼,思考得太用力的结果是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时不假思索地嚷了出来:“啊,林先生的房子就蛮符合这个条件的!”因为是在邻近公园的高级住宅区嘛,而且老板一个人住,肯定不会没有空房间……等等,空房间?自己那句话的意思岂不是说,让老板当徐小姐的房东,两个人住在一起?

她飞快地拿眼角瞥那两人,正好瞧见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然后极有默契地又低头回到电脑后,只当没听见她那句话。

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情知说错话的小前台一吐舌头,正庆幸间,突然觉得室内的温度陡然降了几分。

呜……好冷,这股莫名的寒意到底是谁释放出来的?老板还是徐小姐,还是两人都有份?就算她不小心说错了话也不至于这样冻她吧,呜呜——

再说如果是正常的前后辈关系,在住处问题上照顾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两人都是单身,何必反应这么大?

这两人,一定是面合心不合!

后来,发现那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在各高校又有一批学生临近毕业的时节。

通常这种毕业生求职、企业大规模输入新血的季节也是他们公司最忙的时候,熟男老板虽然是那种委托少时不着急,委托多了还要挑一挑推一推的闲散式人物,可最近接到的几桩都来自与他们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公司,一时间工作量倍增,几乎是从早忙到晚。

这不,小前台进办公室时竟然发现似乎永远从容不迫的老板竟然就那么坐在皮椅上,睡着了。

嘿嘿,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觉得熟男老板果然是个老人家,支持不住了吧?

她写了张便条留在桌子上,出去时还体贴地掩上了门。

刚回到前台就有人进来了,通常会在这种下班时候过来的只有——

“徐小姐,来找林先生哦?他在办公室里打盹呢,你直接叫醒他就行了。”她热情地招呼。

来人顿了顿,“是吗?那我还是等等好了……我能进去等么?”纤手一指虚掩的那扇门。

“当然了。”唉,老熟人了还这么客气,这就是独立女性的风范么?

通常徐小姐在的时候她都喜欢拖晚点才下班,眼见对方进去老板的办公室十几分钟了都没动静,看来真在老老实实地等了,小前台便决定走前再狗腿子一把,进去问问徐小姐要不要边等边喝点饮料。

走到门边时瞧见徐小姐正侧身站在老板椅前,那种气氛让她不觉停了步。

等等,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徐小姐凝睇了熟睡中的老板半晌,慢慢俯下身……难、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偷香么?

小前台呆立当场。

察到她的存在,里头的女子抬起头来,目光正与她对上。两人对视几秒,她才瞧见徐小姐表情丝毫未变地伸指放在形状姣好的唇瓣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小前台反射性地捣住嘴,忙不迭点点头。

只有老天爷才听得见此刻她内心的狂喊:啊啊啊这两人原来是这种关系!!

后记

基本上,支持偶把这篇文写完的还是男女主角。以个性而言女主放在现实中大概属于让人不敢恭维那种人物,不过写在小说里的话因为不会被她呛声,所以不至于让人太反感,再说强势总比软弱要好(偶特别讨厌小说漫画中除了善良一无是处的滥好人型角色)。

而男主……这个人倒是真有原型的,虽然偶与其人的交情几乎是零,个性什么的全是重新设定出来的,不过说这篇文完全是为他写的也行,虽然没能写好……

某天与熟人提到他时,对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号人来,心里不是不感慨的。偶想偶凑了这几万字只是想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生活比一般人多了些障碍却仍直面生活的人,我佩服他们,也希望他们都能得到生活给予人的一切幸福,包括爱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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