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有人都被朱大哥这个提议震惊住了,中国人对自己的身体毛发都看得极重,很少会让他人去破坏自己的身体,更何况是在这样的传统观念深重的山村里,让一个外人去切开自己刚过世老娘的尸体,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韩大爷怎么可能会答应呢!但朱大哥的眼神十分坚定,显得有十足的把握。
韩大爷搓着手,眼睛看着地面,嘴里喃喃地说:“你…你要把我老娘的身子切开是吗?”
朱大哥说:“不,我只是检查下脖子和脑袋连接的地方。要证明这不是鬼怪作祟。”
王道长忽然站了起来说:“如果能找出老太太的死不是因为变成煞鬼,我愿意帮你。”
朱大哥很意外王道长居然会站在他这边,惊讶了下,说:“谢谢道长。”
韩大爷站起来,看看王道长又看看朱大哥,说:“好,如果两位有信心能找到证据证明我老娘那不是变成煞鬼,还她清白,我答应!让两位检查我娘的尸体。”
朱大哥想不到这事情这么顺利,看了一眼韩大爷,又看了一眼王道长,点点头说:“好,好,就这么办。”
众人商量妥后,韩大爷清出他家后院的一间空房作验尸的房间。我们把老夫人的尸体抬到那,然后从村里杀羊的屠户那借来尖刀等工具,再从家里拿来缝衣用的针线。我们先在地上铺了一层羊毛毡毯子预防血流到地上,再在上边放上木板床,木板床上铺上一层白布单,老太太的尸体就摆在上头了。为了让屋里光线充足,在顶上挂起十多个白灯笼,照得跟白天一样。
这次给老太太过‘出殃’,家里倒是准备了不少白灯笼。现在我们一圈人围着一个尸体,周围布满白灯笼,这诡异场景我这辈子是没有再见到过。
朱大哥和王道长一人站在一侧,看看我们俩个,我们俩个看看他们,他们俩又看看我们,我们互相对望了半分钟,朱大哥说:“你们俩干嘛?”芏英姐说:“看解剖尸体呀。”我点点头。朱大哥说:“你当杀鸡玩呀,这有什么好看的!出去,出去!”芏英姐嘟着嘴巴说:“我是你记事员呀!你忘记了!我不看着怎么能回头给你写好报告呢。而且江所长临出来的时候还让你好好带我,凡是让我在身边看着,多学习。你忘记啦,江所长的话你可是不能不听的哦。”我见芏英姐这一会功夫人恢复过来,又开始有些顽皮了,这验尸也要凑热闹。朱大哥哼了一声望向我,说:“你呢?疙瘩,你那么点大,也要凑热闹。”我说:“我…我是陪着芏英姐,我怕她一会不舒服了我好扶着她。”朱大哥说:“你们都有理由啊,那倒是我多虑,一会要是不舒服我可不管啊。”说完对王道长说:“道长,那我们开始验尸吧。我打算切开尸体后脖子部分,检查大脑和脊椎连接的地方。”王道长点点头说:“朱特派员,这里一切听你安排,我在一旁看着。”
朱大哥点点头,将盖在老太太身上的白布单揭开。我和芏英姐惊呼一声,后退了一步。那老太太的脑袋竟然真的扭到背后,脖子部分拧成一个麻花的样子,眼睛和嘴巴已经闭上但脸上的妆花成一片,灯光下看着十分恐怖。朱大哥抬眼看我俩说:“害怕了?”芏英姐说:“不…不…不怕,是有些惊…惊而已。”朱大哥说:“那你注意,作为古物调查所的一员随时都有可能要处理各种突发情况,包括在必要的时候解剖尸体,记住了吗?”芏英姐说:“哦,记住了。”我在一旁看芏英姐认真地点头,跟学生被老师教训一样。
朱大哥说:“道长,麻烦您替我抬起老太太的身子,我要把她的头掰回去。”
王道长走上两步,把手插到老太太肩膀下,轻轻抬起,问:“够了吗?”
朱大哥说:“再高一点,嗯,好的,保持这个高度。”朱大哥双手扶住老太太的脑袋两侧,轻轻转动那人头,就见那扭成麻花的脖子一点点转过去,发出咯吱咯吱骨头摩擦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全身关节都麻了,脑门上直冒冷汗。等老太太的脸重新朝下了,朱大哥松开手,对王道长说:“道长可以放下了。”王道长轻轻放下老太太的身子,让她重新躺好。
朱大哥拿手轻轻按了按尸体的后脖子说:“人死于今早凌晨三点多,死因是脑供血不足。”
芏英姐问:“脑供血不足?不是脖子断了吗?”
朱大哥说:“脖子断了,损伤‘延髓’部位,导致脑部供血不足,大脑缺氧后死亡。明白了吗?林记事员。”
芏英姐说:“知道啦!朱大教授!”我小声问:“芏英姐,啥是‘延髓’呀?”芏英姐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会问呀。”朱大哥低着头一边检查一边说,刚才声音那么小他居然都听到了。
芏英姐吐吐舌头说:“那什么是‘延髓’呀?”
朱大哥说:“‘延髓’位于大脑和人体脊椎相连的部分,负责控制人体的重要生命活动,例如呼吸,心跳,消化等功能。这里一旦受到损害就会危及生命,比如后脑这部分遭到重击,会昏厥过去。我推测老太太这样拧断脖子后伤到这部分的神经,造成大脑供血不足,最终死亡。道长,我说的对不对?”
王道长在一旁捻着胡子点点头,说:“这部分从中医上讲,叫风府穴,又叫鬼穴,属于督脉。本穴有清热散风、通关开窍的作用。至于神经血管,西洋医术方面的知识,贫道就不太了解了。”
朱大哥说:“道长谦虚了,总之我们这次验尸的重点就是这个‘延髓’也就是风府穴附近。我要查看这里受损的情况。”说完,拿起刀对着尸体脖子和脑袋连接的地方戳了进去。我和芏英姐同时嘴巴撇到一边,就像是那一刀插到我们脖子后面。
朱大哥从老太太脑下切入,一刀划开一道十个厘米的口子,里面流出一滩血,朱大哥拿过一块白布擦过,那血已成暗红色。朱大哥侧开身子,让自己影子别挡在伤口上,拿一跟铁钎把伤口撑大,检查里面的受伤状况。我和芏英姐互相抓住对方的胳膊,胸口一阵恶心,心想朱大哥怎么能那么镇定呢。
朱大哥说:“林记事员。”
芏英姐说:“什么事?”
“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不用了!你自己看就好!我…我下次看!”我第一次听到芏英姐那么坚定地回绝了朱大哥。
朱大哥闷笑了一声,歪着头看伤口里的情况。说:“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根脊椎全部错位,背部脖子的血管和神经都受到严重挫伤,肌腱拉伤严重,体内有淤血。‘延髓’错位,神经断裂,导致死亡。”
朱大哥直起身说:“道长,您看这尸体还有什么需要检查的地方吗?”
王道长神情淡定,不似我们第一次见尸体那么恶心,说:“我没有什么意见。”
朱大哥看着尸体,沉思着,这里难道还有什么他想不通的地方吗?
过了一会,朱大哥说:“虽然我们知道了老太太死亡的原因,可是有两个疑点我闹不清楚。一个是老太太为什么会死后又活了过来?第二个是她头扭过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停下?”
我问:“老太太活过来和回魂夜没关系吗?”
朱大哥摇摇头说:“这肯定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她一定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才活了过来,恰好这一天就是她出殃的日子。疙瘩,你还记得我在来的路上说,人的手要动,是大脑通过神经刺激手部的肌肉,带动骨头来控制手。你试试拧过你的头到后边。”
我试着拧过脑袋到肩膀就动不了了,说:“动不了了。”
朱大哥说:“你继续使劲!”
我继续使劲就觉得脖子里一阵酸痛,怎么也拧不过去了,嘴里哎呦,哎呦不停,说:“疼,疼,动不了了。”
朱大哥说:“对了,就是疼!人体内有一个自带的预警系统就是疼痛,如果人把脑袋拧到身子后边,肌肉就会发出警报,疼痛感就会阻止这个动作继续下去。除非……”
“除非这个人感觉不到疼痛,一直使劲要把脑袋转到后面!最后就…”芏英姐抢答道。
我歪着脖子,左手掐自己酸痛的地方,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朱大哥说:“很对,就是这样。老太太之所以头拧到后边,就是因为脑袋已经感觉不到脖子的疼痛了,一直用力导致自己拧断了自己的脖子。”
自己拧断自己的脖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这种事情,可眼下这也许是最好的解释,起码比煞鬼回魂要让我觉得合理。可是这里面的原因又是怎么造成的呢?
芏英姐问:“那这两个疑问怎么解答呢?”
朱大哥说:“无法解答!”
我和芏英姐同时:“无法解答!”
朱大哥说:“是的,无法在这里解答。但我想有一个人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答案。”
芏英姐问:“谁?”
朱大哥举起一根手指,说:“那个卖山菌的!”
“卖山菌的!”
“对,那个卖山菌的。老太太在死之前曾经吃过韩大爷从那个卖山菌的手里买回的人寿膏。”
“你是说太岁。”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绝对不是什么太岁。那一定是别的什么东西。”
“所以你把它送回所里让欧阳去化验。”
“欧阳是生物化学方面的专家,我相信他会化验出一个结果。但是在这之前我们需要找到那个卖山菌的。我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他来回答。”
“所以我们接下来是去找那个卖山菌的?”
“不,接下来我们先要把老太太的尸体缝好,然后再去找韩大爷问问那个卖山菌的去向。”
朱大哥说完他接下来的计划,望了一圈我们,我和芏英姐互相看看,点点头,既然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如果能够真的调查清楚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看来我们又不能马上回到北京城了。
王道长一直默不做声,此时说:“贫道帮不上别的,这缝伤口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朱大哥说:“道长,您行吗?”
王道长从木盘里拿起针线说:“我们学道之人也是要会给人看病的,虽然开刀不是我所在行的,但是缝伤口这事还是做得来。”
朱大哥让开一边,王道长站到跟前拿针线仔细的把石头脑后的伤口缝好,他下手又快又准,十分熟练。缝好后,王道长让端过一盆预先准备的热水,用毛巾蘸湿将老太太脖子后与脸上擦了干净,手中掐诀,口中念经,超度亡魂。我和芏英姐见王道长对逝者如此严肃神情,心中升起一股敬佩之情,低头跟着心中默念:“老天保佑,老太太早升极乐。”朱大哥洗净了手,垂手站在一旁,低头闭目,以示默哀。
我们三人在屋内听王道长念了一会经文,心中对人之生死一下充满敬畏,人鬼两界,有时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
王道长念完经,说:“我已经为老太太念了几段《度人经》中经文,她老人家早早安息,再不受人间痛苦。”
王道长和朱大哥两人一起把老太太的身体转过,脸朝上躺好。我们四人整理好衣装,朝着遗体三鞠躬,算是送了老太太最后一程。
我们出了屋门,我和芏英姐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人间了一样。在那小屋里实在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吵到了死者,这恐怕就是人对死亡的敬畏之情吧。
我们到前厅找到韩大爷,朱大哥跟他说了验尸的结果,王道长在一旁解释,怕朱大哥说的那些医学术语不好理解。韩大爷问:“那我老娘既然不是诈尸,那为何昨晚还是跑出去了呢?”
朱大哥说:“这也正是我们接下去要调查清楚的,韩大爷您还记得那卖您人寿膏的人是哪里来的吗?”
韩大爷想想说:“我记得那人是从三里涧那来的。”
我和芏英姐一起问:“三里涧?那是什么地方?”
韩大爷说:“那地方离这里有个两天的路程,我也没去过,村里人也没有怎么到过那里。”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均想这可怎么办呢?那线索不是断了。
王道长却说:“我知道那是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