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就几行字,而且统统都是大白话,大概其意思便是:二郎啊,老哥哥我昨天回去之后突染重病,恐怕不久于人世。这封信是我口述,让别人代写的,就算老哥哥我自己给自己报了丧啦。你要是认我这个哥哥,就赶紧过来看我最后一眼,不认也没关系,把这封信扔了就算完了。
“真的假的?”封常清目瞪口呆。
“难道老天爷真开眼了,侯思止多行不义必自毙?”崔耕和陈子昂异口同声。
如果真是这样,那敢情好,一天的云彩满散了,大家再也不用为侯思止的事儿操心,简直是想瞌睡送来了枕头。
不过……不会这么巧吧?
尽管崔耕、陈子昂三人多么希望真有这么巧,但总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三人将信将疑,商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让崔耕去看一眼。侯思止要是真的病死了,自然是万事大吉。若是没死呢,也好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毕竟侯思止才是个六品侍御史,他再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不能当场把崔耕这个岭南道肃政使怎么样。
于是乎,崔耕让封常清准备了八色礼物,他亲自去探病。
……
临时岭南道罢黜使衙门,内堂。
崔耕见到了侯思止。
这孙子正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额头上还搭了一块上好的白布,面儿上看起来,还真是病的不轻。
不过,崔耕留了心眼,料峭细察了一番,发现姓侯的眼神哪里是病秧子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狡黠闪烁,要说他病入膏肓不久于人生,打死崔耕也不能信啊。
另外,这孙子的脸上抹得不是淡粉吗?
丫挺!敢情这病全是装的!
不过崔耕也不揭破,而是装作不知,假意安慰道:“侯御史不要胡思乱想,本官粗通医理,你这病并非无药可医,只要安心静养,总会好的。”
“二郎你就别宽我的心了。”侯思止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道:“本官把广州的名医都请遍啦,他们都说本官这病已入膏肓,药石无效了。要想病好,唯一的法子就是……”
看来幺蛾子就是出在这“唯一的法子”上,崔耕心中暗暗冷笑,嘴中却应了一声,道:“什么?”
“就是冲喜!”
“冲喜?”
“对,本官现在就是个老鳏夫,若能娶个新人进门,让这喜气一冲,这病说不定就能好。”
崔耕听着听着又有些迷糊了,这冲喜就冲喜,跟自己有啥关系?他将自己找来,也不能给他冲喜啊,男男冲喜,这也不科学,不是?
于是他含糊应道:“冲喜啊?我清源老家倒是有这么个说法。”
“这么说二郎你也支持老哥哥这个决定了?好!很好!”
侯思止一骨碌身就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把额头上的白布扯掉,道:“那老哥哥我的这桩婚事,就全靠二郎你当媒人了。”
尼玛,生龙活虎,果然是在装病。
崔耕一听顿时心中戒备起来,试探着问道:“呃……那不知侯御史想要娶何人为妻呢?崔某年轻资历浅,人面恐是不够广啊!替侯御史走一遭倒是可以,但若是那女方不乐意,总不能强人所难,是不?”
如果单纯就是当个游说的媒人,崔耕觉得倒不是不可以,举手之劳罢了!
“二郎放心,绝不会让你为难!本官也不能让二郎兄弟你干强买强抢的姻缘,是不?”
侯思止笑了笑,直言道:“实不相瞒,我看上的那个女子,就是王瑞月。现在张子瑞死了,她就是个寡~妇。而老哥哥又是个老鳏夫。你琢磨琢磨,我们俩是不是挺合适的?”
合适个蛋啊!
事到如今,崔耕终于明白侯思止为什么对张子瑞一案那么热心了,为什么对王瑞月这么殷勤了,原来所有根子都在这儿啊!
想当日,侯思止为什么在县衙二堂上对王瑞月和颜悦色,一口答应帮他查张子瑞的下落?又为什么对自己那么上心,又是想帮自己走通武家兄弟的门路安排自己升官,又想给自己介绍媳妇,甚至在自己拒绝分赃之后,都不肯翻脸。
而且从头到尾,对自己都是二郎兄弟长,二郎兄弟短的。
原来这孙子是有所求啊!而且这个所求之物,还是相当相当之大啊!
还有陈子昂跟自己说得,同福客栈附近出现可疑人物?
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武三忠的余党了!九成九都是侯思止安排在那儿盯梢王瑞月的人。
所有一切的异样,都是跟侯思止有关。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娶王瑞月为妻!!!
倒不是说王瑞月多漂亮,世间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侯思止真正看上的,应该就是王瑞月的身份——太原王氏之女。
大唐是个严格的等级社会,婚姻大事,更讲究个门当户对。
那门第最高的是哪家呢?
并非皇室,而是五姓七望,他们分别为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
这七家认为自己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大量内部通婚,极少向外界嫁女或者娶媳妇。
连李唐皇室都被他们认为是暴发户,拒绝了很多次通婚的请求。
然而,越是这样,世人对五姓七望之女就越来越看重。
如果能娶一个五姓七望的媳妇,简直是祖宗三代都有光彩——包括皇室。
现在问题来了,人家连皇室都看不上,难道还能看得上他侯思止?这不纯属扯淡吗!
崔耕清楚的记得,就是在那场荒唐大梦中,史上曾有过记载,说侯思止就是因为要强娶赵郡李自挹之女,结果犯了众怒,被人抓住一点小错,当场杖毙!
没办法,社会风气就这样,侯思止迫害官员大家可以忍受,但是要突破这种社会等级的限制,他还不够资格!
这也就是侯思止为何屡屡讨好崔耕的原因,很显然,他是想借着崔耕对王瑞月有恩,让他对王氏晓之以理洞之以情。
若是王瑞月主动同意了这桩婚事,侯思止所受的压力就会减少很多,说不定就真能如愿。
要知道,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原王氏女,侯思止真娶了他,以后的后代,就可以宣称与五姓七望沾亲带故。
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这才是真正的改换门庭!
要不然,任凭侯思止做了多大的官,人们还是可以不屑地叫一声——闾巷庸奴!
另外,侯思止从一介卖饼小贩骤登高位,心理扭曲,对这种高门大姓之女,还真是有着特别浓厚的“性趣”!
崔耕心思电转,已经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后,连连摇头道:“侯御史,您要我帮得这个忙,保得这桩媒,可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我崔二郎和王瑞月萍水相逢,其实没啥交情,您交代的这件事,恕在下实难办到!”
“办不了也得办!”事到如今,软话说尽,崔耕还不愿意帮忙,侯思止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了。
他猛地一拍几案,道:“崔耕,你办好了这件事,以后就是我姓侯的亲兄弟,惹了什么事,自有我这当哥哥的罩着你。若是办不好这件事,我也不说远的事,咱们单说现在。”
说到这儿,他阴恻恻地一笑,道:“你别忘了,陈元光和贾仁义的案子,本官还没判呢!同样的刑具,本官既然能用到贾仁义的身上,就能用到陈元光的身上。别说他自身难保了,就是让他攀扯上你崔二郎,也绝不是什么难事。”
崔耕心里那个气,你****的就是武则天的夜壶,人家当上皇帝之后就没什么用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摔碎了,傻子才跟你祸福与共。现在你特么的自己找死,别牵连上我啊!
没奈何,既然你把我逼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就好好地斗一斗。
武良驹我斗倒了,武三忠我也斗倒了,你侯思止也未必就是个例外!
想到这里,他面色倏地一变——
呃……很是尴尬地一笑,脸上也没了刚才那副拒意,语气陡然一转,极尽谦卑地说道:“侯御史息怒,崔某其实也想替您把这事儿办了。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这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儿。”
侯思止见崔耕服软,暗骂一声,贱骨头,不冲你摆上一番阵势,不冲你晓以利害一番,你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不过既然崔二郎愿意服软,同意帮忙,他也没必要追着打,闷哼一声,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话本官爱听,你接着往下说。”
崔耕道:“不过呢,崔某不说,您也知道此事的难度。所以,要办成此事,您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
“其一,这件事交给下官之后,您就莫要再接触王瑞月了,要不然惹得佳人不快,恐怕会前功尽弃。其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不能急,您得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其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个月里,您不能干涉下官的行动。”
“好!”
侯思止非常痛快地应承道:“二郎兄弟,你的三个条件,本官都能答应。只是有一条,若是一个月之后,王瑞月要是还没有松口,那没啥说的,你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崔耕恭谨地应了一声,道:“下官晓得,侯御史您就请好吧!”
“我送送你?”
“不用,您不是病了吗?继续躺着吧,下官先行告辞了!”
“哦,对对,是病了,瞧我这记性!二郎兄弟走好啊,哥哥等着你的好消息哩!”
出了罢黜使衙门,崔耕稍稍长舒了一口气,对封常清道:“跟我走一趟同福客栈,我见王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