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程了看着一架接着一架掠过天空的飞机，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约定？
王航给程了打来了一通电话，说是要来送送她。
王航在电话那头调侃了一句：“我还没怎么认识你呢，你就回老家了。”
程了又出了神，王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再怎么想你也应该是去香港啊。”
“香港？”
刚毕业那儿，同班的人都在计划着自己的毕业旅行，想去国外的，想在国内的。
“你想去哪里。”
游壬在QQ上问过自己。
“香港吧，离老家深圳也近。”
程了其实没打算高中毕业以后回老家，她想去香港只是因为游壬那时喜欢Boy’z的歌，听说Boy’z在香港的一个叫眼红馆的体育馆中心开过演唱会，就想去看看。
眼红馆。
何为眼红。
“眼红馆……”想到这里程了就吱出了声，王航见程了有了印象，就忙着附和她。
“是啊，你不是想去眼红馆吗？”
这句话听着觉得耳熟，程了自己好像也这么对谁说过。
对游壬吧。
（2）
上了飞机，程了透过舷窗看着王航，王航正在低头看手机。
程了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王航发送过来的一条短信。内容大致就是祝自己一路顺风一类的话，但最后他问了一句：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吧。”
程了看着消息已读的显示，把手机关机。朝着王航摆了一下手，就把头偏到了一边。听着飞机起飞的讯息，程了闭上眼睛，她想趁现在这会儿小睡片刻。
可能是这几天太过劳累，或者是来机场的路上有些疲乏，程了很快就睡去了，睡得也比较沉，以致于她能清楚自己在做一个怎样的梦。
梦中的自己早已回到了深圳。但飞机不知为何会直接把她送到了她原来就读的中学，那所中学可是在CD。
梦中的这天是圣诞节，大家都在相互送巧克力。
程了也给那个男孩送了一份，即使并不是出于真心。梦中男孩的脸模模糊糊，总是看不清楚，只是能分辨出那个声音，说不出的熟悉。
“程了！”
突然镜头一转，从12月的寒冬已经变成6月的炎夏了。是运动会那天，自己和那个男孩的事被班主任知道了。
大太阳下，所有人都躲在小小的遮凉棚里避暑，只有自己拉着一把小椅子坐在烈日下。
程了不用细想就能猜出来是谁告发的自己。就在烈日下干坐着许久，没几个人注意到她，就算注意到了，也顶多是发出：“看她，神经病吧。”的唏嘘声。
一时间不知道该找谁说话了。
刺耳的铃声震碎了程了的梦，程了的手紧紧地攥着，这段回忆对于那时的程了来说是再痛苦不过的。
后来自己怎么了。
去了游壬吧。
游壬在一片起哄声中被他们班的推了出来，程了说了，不知道游壬听没听，因为他正在玩手机。
游壬已经有女朋友了。
程了觉得自己此刻的作为有些越位了。在过路同学的焦灼目光下，自己快速蹿下了楼。
别再找他了。
（3）
下了飞机，程了不想麻烦父母，干脆就自己联系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师傅帮程了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等开车途中透过后视镜看清楚程了以后，才惊愕地叫出了声。
“程了？”
程了诧异地看着出租车师傅，问道：“您认识我？”
“我们是高中同学啊，不认识我了？我，池涛啊！”池涛说话时一惊一乍地劲算是让程了想起来了。
“嗨呀我和你们现在这些文化人不一样，我没出息，全怪高中的时候没好好念书。”池涛爽朗的谈笑让程了觉得亲切，虽然池涛高中的时候有些混蛋，但好在现在知道找个正经职业养活自己。
程了和池涛聊了一路，池涛突然说道：“我到现在都能想起王航那小子，胆真肥，连你都敢表白。”
“什么…王航？”
“就是高中追你的那个小子啊，结果你还真答应他了。”池涛继续握着方向盘，又稍微侧脸问程了，“怎么，你不记得了？”
“记得…就是记得不太清楚了……”程了挂在脸上的笑越来越僵。
“那这小子还真可怜，当时你就不爱搭理他，后来……”池涛继续说着，但程了却很难集中注意力听清楚池涛的话。
年糕，香港，熟悉的声音，听上去给人似曾相识的话。
王航。
记得自己原来对王航的态度并不是很好，给人的感觉也不像是恋人。有一次程了正好心情不好，王航本想送她回家，但程了直接朝着王航吼了出来；“你不要碰我啊！离我远点！”
那个时候自己最对不起的人恐怕是王航。
等程了到了联系好的合租公寓那儿，池涛还热心地帮程了把行李搬了上去。
“加个微信？”池涛问道。
程了把微信二维码拿给池涛扫了一下，这时王航突然发了一条消息过来。池涛看见了怪声怪气地说：“这不是还在联系吗？你们两个是不是该扯个证了。”
“我这里忙完了，你是不是该走了。”程了把池涛赶出了公寓。
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
有点烦乱。
（4）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着秒针转圈时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从下午两点到傍晚六点，程了一直在点开王航的会话消息，又关掉，再重新打开，这样重复了许久。
突然打来了一通电话，把程了吓得拿滑了手机，手机掉到了地上，磕碎了边角。
是那边的室友。
“你快下楼，我给你寄的快递到了。”
“什么啊。”
程了穿上鞋子急匆匆地下了楼。到了楼下，就看见了提着大包小包的王航。
“你怎么跟来了？”
“你不是不回去了吗？”
王航拎着行李进了电梯，程了赶紧跟了上来。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程了质问王航。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住你隔壁了。”王航避开了程了，出了电梯。在程了的对门那站住了脚。
“你给我说清楚啊。”程了有些着急，因为她已经多少知道了。
“我喜欢你，够意思了吧。”
王航迅速把门关上了，他不相信程了还会继续装傻。
程了站在门外走廊上发愣。
王航究竟踩着自己的脚印走了多久。
高中，大学，还是吃饭那天。
程了僵了几步，敲了敲王航紧闭的大门。
“你把门打开，我和你说句话。”
听着门那头的动静，有脚步声，是在来回踱步的样子。最终王航还是把门打开了。
程了一下子冲上去抱住了王航。
王航险些没站稳，踉跄了几步。手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高中的时候我没认真，这次我认真点。”程了伏在王航耳边说着，发丝蹭在王航的脸颊上。
王航这才渐渐把手环上了程了的腰。
“游壬呢，你们还有约定啊。”
“我早就不记得那个约定了，游壬也早就离开了。”
程了知道这次和王航在一起也不比高中时那么草率。说不感动是假的，心有愧疚也是真的。
（5）
“下午高中同学聚会，一起去吧。”王航对程了说。
“你们班的同学聚会，我凑什么热闹。”程了想回绝掉，她不喜欢人多热闹。
几天前的时候，不知是王航拒绝了自己，还是自己拒绝了王航，两人没有确认关系。
最终程了还是跟着去了，依然穿着平时最常穿的一身，王航本想带着程了去买身礼服，但还是被程了的那句话搪塞了回去：“又不是见我的同学。”
“王航来了啊。”
到了包间以后，程了看见了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包间挺大，已经来了二十多个人，少了几分青涩，眉眼中透出了别的味道。
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个穿灰色外套的男人身上，脖颈的曲线，拿着酒杯时的姿态。
“游壬，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旁边的人问他。
游壬？他怎么在这里？！
顾不上和王航说一声，就匆匆逃离了包间。一路奔跑，慌乱地模样像是那天喝游壬的奶茶一样。
记忆中的游壬在脑海里变得模糊又变得清晰，声音，发型，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全都在程了心里打转。
极度的眩晕让程了有点站不稳。
一直跑到了地下停车场。
程了在王航的车旁边歇了下来，早知道就不会陪王航来了。
过了几分钟，王航发现程了不见了这才给她打电话。
“你跑哪去了。”
“王航你他妈个混蛋，游壬在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程了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这样说过粗话了。
王航这才发现了在一边和熟人谈笑的游壬，心里不知道是该庆幸游壬来了，还是在庆幸游壬没发现程了，矛盾的内心促使王航抛下聚餐，去了停车场。
“急着找女朋友啦。”大家都在起哄。
“可不是吗，王航这小子追了自己女神程了那么久，可千万别弄丢了。”一片喧哗。
游壬不可能没听见。
（6）
王航帮程了把安全带系上，想送她回去了。
“王航。”
“嗯。”
王航看着此时的程了，心里若不慌才是真的不喜欢。
“我和游壬到底有什么约定，你是知道的吧。”
“嗯。”
当时王航对于程了和游壬的事情，一件件、一次次的事情，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告诉我吧。”程了的眼睛瞟着车窗外面。
“你想回去找他吗。”王航的眼睛瞟向程了。
“知道了，就不想找他了，都是以前的事了。”程了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下时间，五点半了。
王航看见红灯亮了就慢慢停下了车。
“眼红馆。大学毕业后你要和他一起去眼红馆。”
一分钟的红灯，一分钟没有说话。
“其实你要是想找他我是不会拦……”
“不都说了吗，都是以前不懂事的时候。”程了打断了王航的话。
王航心里比程了更清楚。要是程了真的不在意游壬了，或许他们现在还留在席上吃饭，同旧友谈笑，打趣着学生时代的糗事。
深知现在的状况。
二十分钟的车程，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话。
在最后一个红灯时做出了决定。
王航在和程了告别时亲吻了程了的额头。程了的脸有点涨红，王航看着程了，满足于此。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是你，冰河也是你。
年年白发催人老，夜夜是你，青山也是你。
（7）
第二天清早，睡梦中的程了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汽车发动的声音，越来越远。
最后她收到了王航发来的短信。
“再见，去找游壬吧。”
字字锥心，不知道王航是用怎样的心情编辑的这条短信。
游壬哪有那么轻松就能找到。
况且，自己也没那么想找他。
程了讨厌狮子座的自己，爱要面子，爱说假话。
或许她也没那么信星座，只是把自己糟糕的个性归咎给糟糕的星座。
游壬也不是当时的那个游壬了，不单单只喜欢Boy’z的歌了，可能还喜欢别的歌，总之都是在变的。
总之都是在变的，不会再喜欢自己了。
分不清当时是谁先抛下谁，但是最后的程了给游壬的拒绝毫不含糊其词，不像是在拒绝，更像是在发泄这两年对他的怨恨。
没能履行那喜欢三年的承诺，因为最后一年程了总是在提醒自己要对游壬的一言一行感到无比恶心。
否则。
否则什么。
都是程了自己在逼自己。
但是现在想起来，却还是为之动容。昨天见到了，反应也不输从前最喜欢他的时候。可以解释成不想见面的尴尬，但却又能说是重逢时心动的落荒而逃。
鱼刺卡过喉咙却还是喜欢吃鱼。
满嘴蛀牙却还是嗜甜如命。
你们早已一别两宽。
自己却还愿意想着他，为他走遍千山万水。
道理是相同的。
你喜欢，就甘愿。
（8）
程了准备动身去香港。
就算看不见他，也要看看眼红馆。
何为眼红。
一路都在听着宋冬野的歌，程了想起来关于自己和他的事越来越多，每一个当时毫不起眼的细节如今都在叩击着自己。
就算是自己现在后悔了，破镜又怎么能重圆。
一巴掌抽醒自己的痴心妄想和白日做梦。
想起游壬曾对自己说过一句话，“曾经有一盘肉和一碟蛋糕摆在我面前，我却选了蛋糕，所以我现在格外饿。”
当时程了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不是没听懂，而是觉得游壬贪得无厌。但相对来说，自己也是同样的。
对于王航。
最后一次游壬对程了表白，程了仍旧拒绝。
游壬说自己不想后悔，程了说她也是。
现在程了是真的后悔了。
程了独自走在香港街头，程了害怕独自。
夜幕低沉，香港还是太过耀眼，不适合看星星。就像程了的心不适合安定。
最后兜兜转转终于到了眼红馆，眼红馆快要闭馆了，几乎没有人还停留在馆内。程了一直等到了闭馆，躲在了厕所里避开了巡视的人。她想一个人看看这里。
其实也不想一个人。
想到一句话。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9）
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候，天要亮了。
程了听见了脚步声，本想着躲回厕所，但被那个追了上来。
“了了！”
程了回头。
游壬就站在那里。
程了刚想跑开，游壬就已经先一步追了上来，抱住了程了。
程了用力挣开了游壬的怀抱，然后抽了游壬一个耳光。
“混蛋，滚啊。”
游壬干脆就站在程了身前，说：“行，只要你不跑，你抽啊，两边一起都行啊。”
程了干脆绕过游壬朝着眼红馆出口走去。
“你就真的这么不想见我？”
“告别了就去死吧，死了才令人思念。”程了对着游壬撕声竭力地吼着。
游壬看着程了走远，拿出了手机，拨通了程了的电话。
程了在出口看着陌生来电，接通了。
“喂？”
“我喜欢你，上次算，下次也算，你回头。”游壬对程了说。
程了虽然很想走掉，但是喜欢，所以甘愿。
游壬手里捧着一杯奶茶，因为离得太远看不出来是不是香芋味的。
“你不怕我偷喝吗？”程了哽咽。
“不怕。”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这样一个人，他是埋在心里的芒刺，但他依旧是自己心中最软的一块。
还是会让程了奋不顾身。
“知道吗？那时在心底偷偷喜欢着你的我，真像一只守着宝藏的巨龙，凶猛又天真，强大又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