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清流乡初级中学一共有九个教学班，四百多个学生，所以，我们每个老师们的工作量都很大，就连方校长，也承担了初二年级三个班的政治教学工作。
我们学校虽然很小，但制度要求还是相当规范的。工作上大家也相当自觉，尽管学校并没有做硬性的要求，但上班时间大家都会自觉的在办公室里做自己该做的事，从来没有谁会偷懒。乡下的学生很老实，也懂得尊敬老师，总的来讲我觉得这所学校除了穷点偏点，其他方面都还算不错。
办公室里老师们的座位都是按年级来分配的，我跨头教初一和初三，按规矩就高不就低，所以就坐在初三年级的那一组。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姓张的老教师，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就只教了一个班的语文。
说起这个张老师，我真的受不了他，真不是我要说他的坏话，因为他实在是太邋遢了，且不说他的东西总是堆得乱七八槽，也不说他还总是越界把东西堆到我的桌子上来，就单单说说他这个人，就叫你看着难受。
他实在是太不讲卫生了，那个头发总是油腻腻的。也不爱刷牙，常常是牙齿上还粘着一点青色的菜叶或是红色的海椒。衣服也穿得脏兮兮的，衣领上都快黑了，还不换。喝水的杯子上都有好厚的一层垢了，也不洗。他的手指甲也留得好长，他坐在座位上总是一边批改作业，一边挠头，挠一会，就开始弹指甲，他把指甲里的脏东西胡乱的往一个方向弹，有时弹到作业本上或办公桌上，便噘着嘴往旁边一吹。张老师弹指甲的水平似乎很高，常常弹出很大的声音来，直听得我头皮发麻。
我坐在他的对面简直就是活受罪。
肖子明教的是初三年级其中两个班的数学课，他就坐在张老师的旁边，我的斜对面。每天早上他来了以后，都会帮张老师收拾一下桌子，每次他都是一边收拾，一边说：“稀屎包呀，稀屎包。”稀屎包是我们当地人的土话，是专指很邋遢的人。我不知道他坐在张老师旁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受，也不知道其他的人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受，反正在办公室里，我还从来没听到过有人对此有什么微词。
我每天就这样强忍着恶心坐在办公室里上班，心里恶心得要死。
终于有一天，我被张老师恶心得差点崩溃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早上我没课，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备课，张老师又开始挠头，挠完了便弹指甲，也许是指甲里的污物太多，一直弹了好一会儿都没停，我叹了口气，便抬起头来无奈的望着他，这时候张老师忽然也抬起头来，他见我在看他，便对我客气的一笑。
就是那咧嘴的一笑，差点没把我恶心死。
我的妈呀，就在他张嘴的那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了那块昨天就粘在那门牙上的红色海椒皮。当时我的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没忍住，一个干呕就打了出来。肖子明听到声音立刻抬头看我，他肯定知道我是为什么这样的，因为我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忍俊不禁的神情。
我没敢说什么，在老教师面前，这点修养我还是有的，而我能做的，就是马上把头低下来回避。
可是接下来，这个张老师就真的有点过分了。我的桌子上不是一直都放有一把小镜子吗，他也不讲究，就直接拿了过去，你猜他拿去干什么？他拿着我的小镜子照着抠牙齿，抠了一会儿，又开始弹指甲，我亲眼看见一坨白乎乎的东西从指甲上弹了出来，我真的恶心到崩溃了，站起来一下子就跑了出去。
办公室里依然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埋头做自己的工作，偶尔有几个老师在小声的讨论着工作上的问题，感觉也是很专注的样子，反正就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发生在我身边的恶心事。
不过我认为我旁边的几个老师除外，因为我看到了他们脸上那强忍住不笑的表情。
我有些生气了，我敢肯定这座位是他们故意留给我的，因为他们都知道张老师的生活习惯，只有我不知道。
好吧，既然我惹不起，那我还躲不起吗？我打算不去办公室上班了，坐宿舍里不是一样的可以备课吗？就这样我自作主张，把我的东西全搬回了宿舍，平时没事就不再去办公室了。
你还别说，我发现在宿舍里办公还真的挺自由的，平时要是没课的话，我备完课，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根本不用担心别的老师对我有什么看法。如果累了，还可以上床睡会儿觉，那感觉，真叫一个爽。
7
一个星期过去以后，简简也学到我的样子不去办公室了。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那天下午，就在我上完课打算回宿舍的时候，方校长来了，他在教室门口拦住我，说有事要找我谈一谈。
别看我们的老校长平时和蔼可亲的样子，可是我总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气质，就是那种老知识分子身上特有的气质，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所以我当时还是有些紧张，觉得方校长找我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忐忑不安的跟着方校长来到操场上，开始的时候，方校长很温和，他说：“小蒲老师呀，这段时间你在我们学校生活还习惯吧？”
我忙点头，说：“习惯，习惯。”
他笑嘻嘻的对我说：“习惯就好，我们这里呀，条件很简陋，我还担心你不习惯呢。你看你，真能干，比我家闺女小那么多，就自食其力了，你比我家那闺女强啊。”
原来方校长找我是因为关心我，他只是和我聊聊天而已，我心里一下子就放松了，然后笑着说：“方校长您是在笑话我吧。”
方校长笑着说：“怎么可能，我家那闺女呀，20岁了，整天就知道找我拿钱，一点也不省心啊。”
我随口一问：“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方校长说：“川师，中文系，大二了。”
我羡慕的说：“真了不起啊，是大学生！”
方校长说：“你也很了不起啊，你看你多能干，都自己挣工资了。”
我说：“啥呀，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方校长说：“你也不是什么穷人家的孩子，我呀，就觉得你是个有能力的孩子，多才多艺，我听学生们讲，你的课也上得生动有趣，据说他们可喜欢你了。”
我不好意思的说：“是吗？”
方校长说：“怎么不是，难道我还能骗你！”
我看着方校长笑着说：“哦。”
方校长接着又说：“蒲朵呀，我知道你有能力，是个当好老师的料，我也知道你是个有志向的人，你的理想绝不会是想局限于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吧。”
我说：“哪里有，方校长又拿我开玩笑了。”
方校长笑着说：“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是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凡事还得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不是吗？今天我呢，就想和你好好的谈一谈工作上的事情，你听了千万不要怪我倚老卖老哦。”
我明白了，原来方校长在这里等我我呢！
我恭敬的说：“方校长您有什么事您就直接说吧，我听着呢。”
方校长说：“你这段时间不到办公室上班是为什么呢？”
我说：“我——”
方校长说：“蒲朵呀，我们学校的老师上班时间除特殊情况以外，必须在办公室坐班，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呀。实行坐班制呀，一直是我们学校的传统，从办校开始就有了。我觉得这样的传统很好，这样方便学生找老师解惑答疑是不是？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我们做老师要为人师表，首先就要给学生做好表率，工作上可不能随心所欲，你说是不是？”
我支支吾吾的说：“我——我——”。
方校长又说：“当然了，如果你有困难，那就说出来，我们也好酌情安排，否则你这样我行我素，很快就会有人效仿的，那么以后，谁还会坐在办公室里上班呢，是不是？如果没什么其他的理由，我建议你还是赶紧回办公室吧，好吗？”
我有些为难，但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来，方校长见状，又说：“蒲朵呀，年轻人对待工作，首先态度要端正是不是，你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好好锻炼锻炼自己，多多积淀积淀，凡事总想靠边站，那肯定是学不到真本事的。原来，我还打算让你来当团支部宣教委员，可后来听肖子明讲，你竟然推辞了。你说你多才多艺的，明明很适合做学生工作，却要推辞，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的工作态度有问题。你再看看你的同班同学刘美娟，人家工作多认真，她的工作量比你大，可是她对待工作从不推三阻四，而且还相当的谦虚好学，就在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把学校所有语文老师的课听了个遍，你呀，真该好好的向她学习学习。——我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你莫见怪，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一定能理解我这番话的意思，我也是真心希望你能尽快适应学校的工作，早日成长起来，是不是？”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说：“方校长，我明白了，我马上就搬回办公室去。”
办公室里到这时候已经没几个老师了，美娟和简简也早就回宿舍了，不过我看见肖子明还在那里批改作业，一看见他，我就想起方校长说的“我听肖子明讲”这句话，瞬时一股无名烈火“腾”的就升了起来。一定是他，在方校长面前打我的小报告，还有，那办公室座位的事，我不相信他不是帮凶。
真没想到他还好这一口，真真的一个小人！
所以，当我走到我的座位旁边时，我就直接“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教科书拍到了桌子上。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到这里了，那桌子上的灰尘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随着我手起书落，那尘土应声而起，只见肖子明赶紧用手握住口鼻，说：“蒲朵，你温柔一点行不？”
我不理他，然后重新拿起书在座位上一阵乱扫，一时间尘土飞扬，肖子明条件反射似的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说：“嗨，你有毛病嗦。”
还敢惹我，我蒲朵是好惹的吗？所以我马上就给他吼过去：“你说谁有毛病？”
他也不示弱，说：“说你，你有毛病！”
其他的老师见我们吵起来了，赶紧过来劝解，都说：“干什么呀，大家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快别吵了。”
管他同事不同事呢，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想想我来这个烂学校所遭遇的一切，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今天索性就来一次大发泄。我歇斯底里的对肖子明吼着：“你才有毛病，你有神经病，你这个变态！”
肖子明气晕了，他说：“嗨嗨嗨蒲朵，我今天惹你了吗？我什么时候惹到你了，你说你讲不讲道理呀！”
我说：“是啊，我是不讲道理了，哪像你，明面上多讲道理呀，可背地里呢，还不知道做了多少龌蹉的事呢！”
肖子明说：“我做了什么龌蹉事，你——你把话说清楚！”
我轻蔑的看着他，说：“说就说，是的，刚才我被方校长找去谈话了，可那又怎样？我蒲朵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想当领导，我很好奇，你当初究竟是踩了多少人的肩膀才爬到领导的位置上去的，无耻小人！”
肖子明气得七窍生烟，说：“蒲朵，你——你——！”
我冷笑一声，说：“你什么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就看不起你这样的小人，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的，背地里一肚子坏水，有本事咱明刀明枪的，别两面三刀的背地里使坏行不？”
说到这里同事们也就大概明白了，然后都纷纷劝我不要再说了，事情过去了就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何苦呢？
看样子同事们显然是同情我的。
活该他是领导，因为群众总是站在群众一边的，发生这样的矛盾，他可是一点优势也没有的。
肖子明也不是傻子，他清楚说下去他也占不了我什么便宜，所以气急败坏的对我说：“你别再说了，你被谈话了就一定是我打了小报告吗？就你这种素质的人，也配让我打小报告？！好了，今天算我倒霉，是我，踩狗尾巴上了。”
“踩狗尾巴上了”，他还真会骂人，气得我差点跳起来，可肖子明却已经气冲冲的摔门而去了。
同事们又好心好意的安慰了我一番，然后便各自走了。
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呆坐在座位上想了好多事情，就这口气，我可真的有些咽不下去，可是，明天我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办公室坐班呢？难道我就这样认输了吗？
我想了好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
我气咻咻的，不知不觉就在办公室呆坐到了下午五点半，我一看这时间吓了一大跳。
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我要快来不及吃饭了。
顺便再介绍一下我们学校的生活条件吧。
我们学校食堂的师傅只有一个人，由于是本地人，他就没住在学校里，每天到了下午七点，不管有多大的事他都要下班回家。学校的学生是下午四点四十五放学。所以，我们下午五点到七点是打热水的时间，其中五点半到六点是打饭时间，过期不候。
另外，因为学校的条件有限，学校便在办公室的旁边隔了个十来平米的小屋子当澡堂，下午五点到六点，女老师用，六点以后，男老师用。所幸学校女老师不多，这时间还算得上富余，我们几个女的一般都是下了班就去洗澡，洗完澡去打饭，时间刚刚好，可是今天，我显然来不及了。
饭可以不吃，但是这个天天气这么热，要是不洗澡那多不舒服，想到这里我便飞快的跑回宿舍，拿起盆儿桶儿就往锅炉房跑，接好水去到澡堂的时候，幸好美娟和简简都还在，我便拜托她们帮我打饭，自己则放心的洗起澡来。
那天反正我也不知道我洗了多久，就在我打算穿衣服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推澡堂的门，当时吓得我魂飞魄散，我抬头一看，只见肖子明赫然出现在门口，他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把门给我关上。
真是个冤家呀！
我三下五除二的把衣服穿上，推门出去，发现他还站在门口端个盆子不知所措，我心里忽然一股无名之火再次腾空而起，狠狠的说了句：“有毛病，变态狂！”
肖子明也委屈得很，说：“我看了时间的，已经六点了才来的。”
我说：“你不知道敲门吗？”
他说：“我没听到声音，我以为没人。”
我气愤的说：“我今天真是遇到鬼了，你阴魂不散啊。”
他也气呼呼的，然后小声的回了句：“我今天才是遇到鬼了。”
我刚想骂他，却看见有人过来了，赶紧闭了嘴。
今天已经吃了哑巴亏了，难不成还要让全校的人都知道我洗澡被他看见了吗？
所以我忍了，提着自己的东西，气呼呼的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