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
坐在轮椅上的胤焱,眉心一抹淡淡的褶皱,静静地看着从舫尾走向船头的熵珏。
江渝唰地一声将长剑拔出半截,顺势向前踏出了半步!
熵琋也见情况似乎有些诡异,右手覆上了腰间的剑柄。要知道在皇室中,熵琋的剑法是最好的。
画舫上的女人们一看这刀光剑影的,吓得失声惊叫。
然而,胤焱却轻轻抬手,将江渝的手按住,出鞘半截的剑一点一点地被按回。熵珏也微微侧头,向站在自己斜后方半步的熵琋轻声道:“琋儿,不得无礼。”
修长的手覆上了轮椅的侧轮,胤焱向着熵珏的方向慢慢地移动着。
却与熵珏错身而过。
相互,都只望着彼此背后的天地。
“值得么?”有些突兀,熵珏看着船头的无限风光,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是指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只为报复一个不该被报复的女人,还是指我付出了两条腿却仍然看着她在你我面前渐渐冰冷?”胤焱浅浅地笑着,如同在说着一件从别人处听来的故事一般云淡风轻。头稍稍侧向了熵珏的那边,低声道:“你呢?你又值得么?”
熵珏没有说话,胤焱接着道:“虽然两国签订了百年条约,但是如果被两国朝廷内的‘要臣’知道了你正在夏平国,恐怕事情不会那么轻易了结。”
“两位公子。”一个温软濡侬的声音突然从身侧传来,一身银丝裹边裙外衬珍珠苏绣衫的女人盈步从画舫硕大而豪华的船舱内走出,看起来像是刚刚接到了丫鬟的禀报而特地赶了出来。“有什么话不如到舫内小坐,素凝为二位沏上一壶新茶慢谈何如?”
转身,熵珏打量着刚刚走出来的女子。
“你就是素凝?”
唇边勾起了一抹了然的弧度,素凝笑道:“难道这位公子是特地到紫竹画舫来见素凝的?这可让素凝有些不敢担当了。”
“紫竹画舫······江南堤岸白沙浅,罗帐轻拂紫竹香。念是旧情知旧恨,斜倚画舫唾檀郎。”熵珏喃喃而语。
素凝一双美丽的眸子倏然睁大,惊道:“公子怎知此诗?”
熵珏笑了笑,却道:“故人之诗,在下只是到此寻味罢了。”
“这位公子······难道认识慕兮慕公子?”素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亮,却片刻之后不知为何又陡然暗淡了下去。
听到‘慕兮’二字,胤焱抬头看着素凝,道:“你见过慕兮?”
“看来这位公子也与慕公子相识。”素凝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却突然转身向着身后的丫鬟道:“告诉客人们,今日紫竹画舫就此落帐,请他们改日再来吧。另外,在慕华阁摆下酒宴,今日我要宴请二位公子。”
“可是,可是······芳郁阁的蒋大人······”那丫鬟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素凝只是道:“告诉蒋大人,如果今后还想再在这杭州看见素凝,就请他今日先回去。”
“是,夫人。”
船舱内看热闹的女人们讶然不已,要知道那慕华阁原本名为兰若阁,可是自从素凝接掌了这画舫之后便更名为慕华阁而且从来就没有用以接过任何客人!
片刻之后,慕华阁内。
素凝亲自为熵珏和胤焱斟着酒,看着两人之间无法插手的气场,素凝淡淡地笑着,道:“素凝两年前第一次看见慕公子。”
胤焱知道,那是他恩准奚慕下江南体察民情的时候。
抬了抬头,看着熵珏和胤焱二人,素凝深深地吸了口气,笑容有些干涩,“当时素凝正奏着一首即兴的曲子,那首诗,也正是慕公子所附。寥寥数语,道尽画舫女子辛酸落寞。而素凝,也只因那一首诗,那一个眼神便记住了慕公子。”
“说来可笑,素凝自诩杭州画舫第一女,倾慕者无数,挥千金者亦无数,素凝却从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可是却就那样记住了慕公子。”
素凝执起了酒杯,看向熵珏和胤焱,道:“一年前,他终于又来了。还是那么的淡然那么的让人心疼。他来,素凝为他奏了一曲,只为他而奏的曲。”
想起了一年之前那个在船头迎风而立的白衣少年,眉宇见那一抹淡淡的褶皱,让她好想伸手轻轻为他抚平。
熵珏与胤焱两人均没有饮下杯中之酒,可是素凝却仰头喝下,苦笑道:“素凝的话,就这么多了。接下来,可否让二位公子告诉素凝一声······慕公子,今生还能够再到紫竹画舫来听素凝奏曲么?”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他一共来过两次。
而今,来的不再是他,而是两个认识他的,与他同样器宇不凡的男子。
那么,他呢?
这两个男子并不和,也并不是一道来的,不约而同到了西湖,不约而同地想要寻找一些什么东西。
寻找······有关于他的记忆。
“慕兮慕兮,今生何夕;良人之慕,哀兮,叹兮。”素凝低声念道,忽而苦笑,“其实,一年前慕公子离开后素凝便嫁作了商贾之妇,只可惜素凝手心断线,夫君半年不到便突得疾病去了。自此之后,素凝回到了这里,以夫君留下的钱财买下了整个画舫。本以为,他今年还会再来的,来听素凝为他奏上一曲。”
“他不会再来了。”
“他不会再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就连语气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清醒一样的残忍,却不知那话究竟是说给素凝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张美丽的脸庞有些哀伤,有些凄凉,却也释然。
“也好,自此,素凝也就不需要再留着这慕华阁等他来了。”素凝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丝帕,道:“原本,为他作了一曲,如今既然慕公子无法再来,那素凝便奏予二位公子听听罢。”
素凝径自站了起来,撩起酒桌不远处的纱帘,纱帘之后是一方雅致的小阁,阁内摆放着一尾二十四弦筝。
天色渐渐显晚,西湖上暮色沉沉。
船舱外,江渝如同雕塑一般静静地站着。看似是在小憩,但是稍微有风吹草动他便动如脱兔!
熵琋前前后后游走了这画舫一番,方才知道这江南的画舫原来就是船上的妓院。只不过相较之而言这画舫更为清雅,不像那些灯红酒绿的青楼内到处都充斥着糜烂的****味道。画舫里的女子都是多才多艺,很少有标明了要卖身的。只不过如果遇上了那一个自己认为可以跟定一辈子的良人,那便万劫不复了。
不知道为什么,船舱内抑扬的筝声传出,有一种隔世凌风的感觉。
熵琋低低地叹了口气,那种飘渺而淡然的琴音,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不知道为何消失的琴师慕兮。他从来都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心里有些模糊地知道,熵珏的笑,熵珏的蹙眉,熵珏温柔······似乎都联系着那个优雅淡然的琴师。虽然当初他也仰慕,作为一个琴徒的仰慕。然而,他仍然接受不了皇兄竟然喜欢一个男子的事实。如今看来,皇兄之所以到江南,之所以来了这画舫······原来也是为了琴师慕兮。
笔直地站在舱外的江渝也听见了那筝声,虽然是个粗人,可是却也曾经在监视奚慕以及巡视皇宫的时候听到过慕楚宫内传出的琴音。这筝声更为尖锐,更为清雅,却没有古琴声来得那么低沉压抑,没有古琴声那样的每一弦都拨在人的心上。如同皮影戏中的一幕幕画片一般,江渝的脑中闪过了奚慕刚刚嫁进皇宫的样子,想起了她冷淡地站在胤焱面前垂眉敛目的样子,想起了她被赶出皇宫临走时的最后一瞥,想起了那天······那天他带领着护卫们赶到爵城之前,硝烟弥漫中她飞天而跃的样子。
其实,她和胤焱是同一类人。
被某些东西所束缚,在黑暗中找不到出路。
“娘娘······其实真正残忍的,是你才对。”江渝失神般地喃喃。让某人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亮,却在光芒普渡之前让他亲眼看到你的消亡,伸出手去却抓不住丝毫逝去的魂灵。
江渝不愿意再去回想一年前胤焱的样子,定了定心神,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