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
高云的面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却是缓慢的弯曲收在掌心里，用力的一点一点攥紧，以此来压制内心忽而紧张的情绪。
李长安看着他，心中百感交杂，权衡再三还是如实开口道：“我知道你和舅母他们都疼我，可是……我不能答应！”
高云面上笑容突然便有了一瞬间明显的定格，虽然他在竭力的控制，下一刻再弯唇笑起来的时候，那笑容之间还是带了几分僵硬。
“我说过，你不用考虑父亲和母亲他们的态度，”高云道，可是话到一半，却是忽而顿住，犹豫了一下，紧跟着随后就是话锋一转，微微苦笑道：“其实也是和他们的态度都无关的吧，我如何看不出来，这些年，你也是将我做兄长来看待的，并没有掺杂别的情分在里头。”
她对他很亲近，也从无排斥，却唯独少了女子面对自己心仪男子时候该有的娇羞和矜持。
这些他都看的分明，本来也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可是这次回京之后看到她所面临的处境，又不得不站出来。
高云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什么都看的透彻，反而让李长安少了许多的不自在。
她弯起唇角，对他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来：“表哥，我知道你和舅母他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为了我，真的不值得你做这样的牺牲。你如今的前程大好，一片光明，将来总会许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有一个倾心于你，能你与琴瑟和鸣共度一生的好妻子。但是那个人，怎么都不该是我！你说的对，一直以来我都是将你视为最敬重亲切的兄长来看待的，而你，不应该受这份委屈。”
李长安说着，就是态度鲜明的往后退了一步，准备转身。
她知道，这些话，听起来虽然可能显得直白残忍，但却是高云此时最需要的！
抛开她此时的处境不提，娶了她就等于是娶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和包袱回家。
只就她现下的名声，高云真要娶了她，首先就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世人的指点和议论。
定国侯府对她而言的确是最好的避风港，但她却不能为此而坑了高云一生。
李长安说的恳切，却是立场鲜明的表明了态度。
高云脸上失望的神色显而易见，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半晌，才是幽幽一叹道：“其实，有时候我倒是宁肯你装糊涂，或是可以为了顾及我的颜面，而将这些话保留一些或者说的更委婉一点，这样一来，或许我还能多给自己留几分希望和余地。”
“表哥……”李长安看着他，心里纵使是有太多的话，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半晌，她只能这般对他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却不能那么自私。你说的对，我这一生，永远就只能将你作为亲人来看待。”
那些男欢女爱，那些依托和信任……
曾经她也在最美好，充满期待和幻想的年华里，全心全意的试着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全数交给一个人，可是么……
呵……
所有的一切，都被冰封在了那个冬日冰寒刺骨的湖水里。
这一生，她不愿意再去为男欢女爱这样不切实际的事情浪费心力，没有什么比亲情更加踏实可靠的了。
哪怕此时此刻她已然十分确定，高云对她，永远都不会背叛。
可是……
她也依旧不想再去碰触那样东西。
思及往事种种，李长安的神色不觉一黯，却又飞快的掩饰。
“高翔那里还等着你呢，表哥先去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她便是微微一笑，然后径自转身，先行往那院子里走去。
“安儿！”高云抿抿唇，忽而又是一个箭步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让我照顾你好吗？”
他手下的力气有点大，大到让李长安的思维因为疼痛而一直保持了清醒，飞快的分辨清楚他这句话的含义，连发愣和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只就愕然抬头朝他脸上看去。
高云亦是看着她，因为紧张，面色稍稍有些泛红，手指隔着袖子握在她的上臂上，似是有些不安的颤抖，仿佛是怕她随时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李长安愕然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安儿，让我照顾你不好吗？”高云重复，又问了一遍，一字一顿，字字坚韧而带了强烈的执念，“我想要照顾你！”
李长安的神色再度有些无法自控的演变成复杂，理智上她想要拒绝，可是面前面前这男子经年不变这般执着守望她的温和眼眸，喉咙里就是一片酸涩，堵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高云已然是下了决心，再不犹豫的开口道：“你说的对，放弃了你，我日后也许还可以娶一个与我举案齐眉互相敬重的妻子，按部就班的过一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呢？”
“我？”李长安喃喃的重复这个字，有些没能明白过来，只是怔怔的望着他。
“你现在若是有了心仪的男子，或是合适的归宿，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高云的目光疼惜，抬手轻轻将她鬓边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
李长安略有些不自在的往旁边稍稍移开目光，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也不该这样为我委曲求全！”
“你不是我，怎知我会觉得委屈？又怎知这于我而言，到底是值不值得？”高云反问，他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正视他的视线，“就当我想要为你做点事，不要去考虑那么多的利害得失，你一个人在李家的日子，过的太辛苦！”
“可是……”李长安的眼底忽而便有些压抑不住的湿气泛上来，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一个人这样诚挚恳切的同她来说这样的话，“外面关于身染恶疾的传闻你当是知道的，而且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到时候我的眼里也未必就能容人的，若是为此……”
之前她已经隐晦的用这个理由和高夫人提过，当时高夫人的话被上官玉突如其来的介入打断了，但是看高夫人的意思，虽然遗憾，也是勉强应了。毕竟在这些勋贵之家当中自古有之，嫡妻肚子不争气的，将庶子一早就抱到膝下抚养也就是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以高夫人为人母亲的那份心，她能让步至此，连李长安都觉得不该再挑剔什么，只是此时却不得不提出来，作为说服高云改变主意的筹码。
“你想什么呢？高家还有高翔呢！”听了她的话，高云倒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是哑然失笑道，“到时候高翔若是不肯受这个拘束，了不得我们便从他的子嗣当中过继一个来承袭爵位，这些问题，根本就不能算作是问题。”
不纳妾？在这个以子嗣为大的社会里，哪怕他和高翔是亲兄弟，孩子过继过来也总不是他的亲骨肉！
可是现在，他却是已经单方面为了她而打算至此！
若说这样都还无所动容的话，那她李长安真就是铁石心肠了。
“可是，为什么？”李长安定定的看着眼前男子温和的眉眼，心里忽而便是涩涩的疼，开口的每一个字都显艰难，“表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