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再一次被惊动,提着药箱火速赶了过来。
苏毓菀病了!昨日还好端端的人,病得毫无征兆。
屏风相隔的外室,苏澜芓坐在桌旁,放于桌上的手紧紧地攥成拳。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搐动着,仿佛有什么即将翻涌而出的东西在表皮下滚动着,于眉眼间激起心痛的波纹。
菀儿不能有事,她不能有事!
见此情状,容钰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冷不防,却被他蓦然抓住了手。他就像个溺水的人紧攀浮木一般,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甚至把容钰的手都抓疼了。
容钰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住他颤抖的大掌,柔声安抚道:“你放心,三嫂不会有事的。她那么坚强,发生了如此多的事都不能摧毁她的意志。何况,她还要等着三哥回来。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此时的暖阁外站着狄修、管家,甚至王府的一众下人都齐齐涌了过来。他们将‘卿云轩不得擅入’的规矩抛之脑后,有的嘴里念念有词,诚心祝祷,有的干脆跪在地上向四方神灵祈求,望他们保佑女主子平安。
府医为苏毓菀把脉,虽只有短短片刻,可对于这些人来说,等待的时间却恍然有一整天那么长。
看到府医有了动作,急性子的苏沫儿一个箭步冲上前,脱口便问:“怎么样?是什么病?”
看到府医并无忧虑之色,脸上反而挂了一丝笑容,苏沫儿登时急了:“怎么还笑了?你是有多没良心?”
莫名其妙挨了她一通教训,府医忙不迭收起笑容,解释道:“姑娘误会我了。我笑,是因为咱们王府将要迎来喜事。”
这一听,苏沫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差没一个拳头招呼过去,打得胡言乱语的府医遍地找牙。
他还嫌发生的事不够多是吧?什么?喜事?现在的王府简直一筹莫展,哪里来的喜事?
看到她脸上露出疑似穷凶极恶的表情,冰冷的眼神更仿佛刀子一般,府医的心没来由的一抖,赶在误会形成前,急声说道:“王妃并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
苏沫儿脑子一时打结,没转过来,“有喜?什么喜?”
要不是容钰适时插进来一句,府医真不知该如何对她解释。
“你说我三嫂有了身孕?”
府医立刻点头:“王妃确确是有了身孕。”
这下子,脑筋打结的苏沫儿终于反应过来。一改先前愁容,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原来,菀姐姐是有了身孕,不是生病……
想到倘若师哥也在,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有多高兴,苏沫儿忍不住又心酸起来。
整整两天,苏毓菀就像睡着了,躺在床榻之上,连姿势都没变过。
苏沫儿和容钰轮番来看,在床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试图将她唤醒。可苏毓菀就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对她们的声音浑然无觉,依旧懵懵懂懂地睡着。
看着昏睡中的她,苏沫儿矛盾极了。
她希望菀姐姐醒,却又不希望醒。
担心菀姐姐的身子吃不消,尤其她腹中怀了师哥的骨肉,老是这么昏睡着,即便大人能熬,只怕她肚子里的小孩也熬不住的。所以她希望菀姐姐能快些醒来。
可是她又不希望菀姐姐醒来。就这么睡着,至少她并无烦恼。醒来,就不得不面对现实。饶是铁打一般的人,只怕也会受不住的 ……
“还没醒吗?”
容钰走了进来,手里是一碗刚刚熬好的安胎药。
苏沫儿冲她摇摇头,蹲在床边,两手托腮,皱皱的一张脸像极了苦瓜,叹气声更是一声接着一声。
虽说有菀姐姐怀孕之喜,可这王府上下仍处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师哥不见踪影,容华又成了皇帝。只怕就算师哥命大,真能活着回来,容华也不会让他好过。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菀姐姐老这么睡着,府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好在管家老练,倒也没让王府乱起来。
“咦,这不是醒了嘛?”
听见容钰欢快的一声低呼,苏沫儿忙向床上看去。看见苏毓菀睁开了双眼,她松一口气的同时,难掩欣然地说:“还真是。我的好姐姐,你可算醒了。真把我们担心坏了。”
“三嫂,你可知道,你已经有了身孕?”容钰等不及想让她知道这个好消息。
有了……身孕……
苏毓菀虽然醒了,意识却仍有些混沌不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苍白的脸缓缓绽开一丝微笑。
是吗?她有了身孕?
将她唇边那一丝笑容看在眼里,苏沫儿却莫名觉得心塞。菀姐姐怀孕是好事,可她却隐隐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没有师哥保护,菀姐姐一个人,要如何应付宫里那些豺狼虎豹?
喝过安胎药,苏毓菀突然提出想出府去走走。
“三嫂,这可不行。府医叮嘱过了,你身子尚虚,怀孕又在初期,还不算稳定。就算是为了孩子着想,你就别出去了吧?”容钰好言相劝。
难得一次,苏沫儿和她意见一致,“是啊菀姐姐。你昏睡了三天,把我们吓得魂都快没有了。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还不好好养身体?咱就别折腾了吧?再被你吓几次,我真怕自己会心悸而死。”
苏毓菀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只那笑看在苏沫儿和容钰眼里,莫名让她们感到心酸。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能有什么问题?大约是躺得久了,我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苏沫儿和容钰,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一时间都拿不定主意。
苏毓菀却根本不给她们思考的时间,下了床,自顾自穿好衣裳就出了门。
偏偏苏公子和莫大叔都不在……
苏沫儿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有他们在,起码能拦着点菀姐姐。
苏毓菀执意要出府,容钰和苏沫儿阻拦不下,只得要求同行。
马车上,容钰特意吩咐了车夫慢行,又一再叮嘱车夫要走平坦大路。三嫂这身子,可受不得颠。
一路上,好似不愿让苏毓菀多想多思,苏沫儿和容钰两个人不停地说,绞尽脑汁想一些轻松的话题。更甚至,两个人干脆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让马车上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马车行驶得很慢,原本半个时辰左右的路程愣是被拉长到仅一个时辰。
到了地方,容钰不解地掀开帘子看了看。放眼望去,除了山就是树,到处透着荒凉。奇怪,三嫂怎么会想来这种地方?
苏沫儿显然比她知道得要多。早在王府时,听苏毓菀吩咐下人准备瓜果点心,她就已经猜到了此行的目的。
嘱咐容钰搀扶苏毓菀,她则提了食篮先从马车上跳下。不等苏毓菀说,已经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小小坟茔,将带来的水果点心一一摆放在墓前,然后深鞠了一躬。
苏毓菀走上前,苏沫儿则识相地退后,还顺势拉了想上前一探究竟的容钰退到后头。
“喂,那是谁的坟?”
生怕吵到苏毓菀,容钰凑近苏沫儿耳边,将声音压得极低。
要是换作寻常,苏沫儿未见得就会老老实实告诉她。说不定还会趁机逗一逗她。难得一次,她没有任何坏心思,听到她好奇的询问老老实实就回答了。
“是我师哥和菀姐姐的女儿。”
“什么?”惊讶之余,容钰一个没忍住,情不自禁地拔高了声音。
苏沫儿赶紧捂住了她的嘴,一边猛给她使眼色。这里什么地方,她也这么大喊大叫、鬼哭狼嚎的?
不能怪容钰如此惊讶。她是真的不知道原来三哥三嫂还曾经有个女儿。只是这个女儿早早便夭折了 ……
此时的苏毓菀席地坐在墓碑前,用帕子轻轻拭去石碑上的土灰,脸上是一抹慈爱的笑。
“娘这么久没来,忆儿一定怪娘了吧?娘不是不想忆儿,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多到让娘应接不暇……”
“娘的忆儿,在那边是不是很冷?要早些投胎哦。记着,一定要去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一世荣华,平安喜乐足矣。到那时,忆儿的爹娘一定很疼很疼忆儿。定不会像我这么糊涂 ……”
“忆儿,你爹出事了。狄修叔叔说,他被坏人追杀,生死未卜。忆儿在那边若看得见,一定要保护爹爹,不要让他被坏人伤害。还有……”
右手轻覆在小腹上,苏毓菀的神情苦涩中似又带着不安。
她又有了身孕。和上次如出一辙,这个孩子同样来得不是时候。但既然来了,她必得尽一起努力保护他周全。同样的遗憾,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忽然此时,马蹄声响起。
苏沫儿和容钰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清骑在马上的人是狄修,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非常时期,实在不能怪她们大惊小怪。现在,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她们都得小心戒备着。谁知道那容华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看着从马背上跳下来的狄修,苏沫儿开口问道。
狄修摇摇头,快步走到苏毓菀面前,不忘先对小主子的墓碑深鞠一躬,方才开口说道:“宫里传出消息,说两日后将举行新皇的登基大典。”
苏毓菀淡淡地抬眸看向他,“还有呢?”若只是登基大典,他实在不必这么着急地来禀告于她。只怕……还有其他。
果不其然——
狄修暗暗惊叹于女主子的敏锐,接着说道:“宫中旨意,要王妃勿必参加新皇登基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