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半掩,在外候着的侍姬看到季始文,赶忙退到一旁。印月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
季始文正准备推门而入,突然从里传出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粉碎的声音,接着一道强光打出,被印月出手给挡了回去。
“母后,您这是何苦?”季始文站门外,无奈道。
“你还认我这个母亲?我的好儿子居然给我下丝虫蛊,我真想不到黑风居然会把这么阴毒的东西给你。”蓝渊气极,说完又是一掌,震碎刚换上的新妆台,这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不顾蓝渊怒气冲天,季始文让印月先在门外守着,自己推门进去。
眼前一片狼藉,碎片满地,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唯一幸存的是她现在靠坐的那张大床,只是纱帐已被撕扯在地,看得出她有多么不满。
季始文走到蓝渊身侧躺了下来,头枕在她的腿上,悠悠地说道:“您还记得我曾经问过您关于父亲的一些事,您始终含糊,久而久之我就不再问了。”
蓝渊看着他此番亲昵之举,心中一暖,怒气下了一半,却是沉默不语。
季始文继续说道:“那****在于府被印月带走之后,心中惶恐不安,不过更多的是好奇,因为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似乎可以解答我多年来隐藏在心中的疑问。”他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印月让我在镜中看到了所有事情的经过,包括您和父亲是如何相识,相恋……”
“不要提他!”被人提起伤心往事,蓝渊火气又上来三分。
“父亲毕生所愿其实只是补缮魔门,让他的妻儿有个安全的所在。”季始文犹豫了下继续道:“您可知当年战败后,父亲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他也知道您定会不顾一切去救他,才布了一个让您误以为他利用您的局,使得您心灰意冷带着未出生的我隐世苟活。”
此番话如雷轰顶,蓝渊此时心中如惊涛骇浪翻滚,完全听不见季始文接下来所说的话了。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内情,如果始文所说是真的,那么曾经根深蒂固的恨意,这么多年一直不减的恨意,都是因为自己的盲目?夫君临死前,非但自己没能陪在身边,还带着满腔怒火杀了蛊雕叛离魔宫。
这是天大的笑话?!
蓝渊仔细回想当年情景,她因担心战事,在房中觉得十分烦闷,准备出去散心。
才走到门边就听到两个侍姬在门外小声议论:“你不知道啊,魔君当年从一个小仙童口中得知天界有一个凝香仙子时常去蓬莱仙岛小住,所以才故意制造了两人相遇,让仙子以为是缘分,继而对魔君死心塌地,甘愿为他沦入魔道,一同对抗仙界。总归是有个熟门熟路的人在身边,事情就好办多了……”
当时自己听到此番闲语,气得当下就杀了那两个侍姬,一路杀红了眼,打开通道杀离了魔宫。为了不让祭昼找到她,她封印魔音,耗损修为驱散周身魔气,在落孤城生下孩子后一过就是十几年。后来才从下山历练的道人口中得知祭昼死在了那场大战中。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还会对这个负心之人感到痛不欲生。
如果当初自己选择相信他……
“镜子!把镜子给我看!”蓝渊推开季始文,猛地站起身来,踉跄的奔出去。
印月站在门口一把拦下她,说道:“当年魔君战败,担心你会不顾孩子前去接应,于是让我放出他利用你的假消息,让你满腹仇怨的离去总比一家三口全丧命来得好。”
蓝渊连退了好几步,脚一软,失魂的跌坐在地。
季始文走过来扶起她,痛心的说道:“那日给您用丝虫蛊,是先让您能听话的回来,我并没有想要操控母后的心智,如今您已知晓真像,我明日便叫黑风送来解药,连同父君的镜子也一并送过来。”
不管仙还是魔,皆有血肉情义,通常会把自己想要留住的美好记忆、重要事情亦或是遗言封存在普通的镜中,也算是给重视自己的人多一份念想。
蓝渊不知道两人一同生活过的房间还有另外一面镜子,存的都是以祭昼的角度看到的自己。以他的角度一起度过的快乐日子,从蓬莱仙岛上的第一见面到他出征后的最后一面,她说的话,神态,语调,时而娇羞,时而嗔怒。还有一次去人间游玩,因为祭昼和卖豆腐的姑娘多说了几句,蓝渊就醋意大发一个月不见他,全部被他投以影像封在冰冷的镜子里。
以及最后祭昼坐在镜前,手里握着她每日梳发的牛角梳,缓缓放进胸前衣襟,柔声说着:“魔界艮门破损,需要上古女娲之石修补,我不得不攻上天界。渊渊,我这一去不知能不能回来,这一世我为魔,你本为仙,天理不容的结合,但我却硬把你留在身边,你可会怪我?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不能给你平常安稳的生活,但又舍不得放开你……”
难怪她后来一直找不到那把梳子,原来是同他一起化作飞灰了。
在天界之时,天天耳濡目染听着其他仙人们是怎样说魔界之人凶狠恶毒,残害生灵,自己也就认为是这样了,反正不会有所接触,什么仙魔之争,都不关她的事,只要不波及她的蓬莱仙岛就好,不然让她再去哪找一块四季如春,美轮美奂的佳境呢。
“你是谁?”双生树下,一个陌生的男子在看着她,道行定不在她下,不然怎会不知此人何时站在树下的。
“季骤。”他看着她笑了。
“是哪两个字?”
“季节的季,骤雨的骤。”
“嗯。这个时节的骤雨真是很频繁,让我都想回去了。”蓝渊翻身下树,站在离他一米处,“你是岛上的人吗?”
“我是魔界的人。”
轻风卷起两人丝丝墨发,一飘一散,她微微抬头看向他的脸,笑了,只听见那窸窸窣窣的双生树叶中夹杂着一句:“你好,我是仙界的人。”
时至今日,回首往事,越是甜蜜的回忆此时却越像利刃一样剜着自己的心,痛到窒息无药可解。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知道真相,至少以前只是纯粹的恨,不像现在还夹带着莫大的内疚,追悔,心神俱亡。
蓝渊没有再发过脾气,服下丝虫蛊的解药后,季始文不限制她的自由,反正他只是带她回来解除心中的结,如今她要去哪全凭自己意愿。只是季始文没有想到母亲似乎更走不出阴霾,整日关在寝宫中,对着镜子发傻。
“艮门的裂痕越来越大了,魔界若是破了一方守护门,只怕不堪天界一击,我打算开始练灭世,您说好不好。”季始文走进来,从妆台上拿起梳子为蓝渊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蓝渊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回过头握住他的手:“落孤城的日子虽苦,可娘真的想回去,你做短工,娘做草鞋,简简单单的过下去。”
“我不想逃避,我身上流的血让我不能逃避,父君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子民战死沙场,何为仙?何为魔?何为正?何为邪?大家只是立场不同而已。父君的仇我不得不报,魔界的门也不得不补,难道魔界的生灵就不是命?既然我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就该担起父君当年所要担的责任。”
“你当真是和他一模一样……”蓝渊凄凉的笑道:“若你真要走他的路,我也不拦你,只是希望你不要泯灭了自己的人性,练功需要大量精魂,希望你以后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只要母后能常伴督促,我能变坏到哪里去呢,我不奢求您继续留在魔宫做圣后,做护法,也不愿看您日渐消沉下去,如果您愿意到外界散散心,看看美好事物,我还是非常欣慰的。”季始文顿了顿又说道:“顺道去看看窦扣是否无恙也好……”
蓝渊看着他,若有所思道:“不管你对她如今是何种情感,兄妹也好,朋友也罢,亦或是某种连你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愫,既然此生注定坎坷,切勿让另一个女子重演我的悲剧。”
“母后顾虑太多,就算家里养了条狗,日子长了多少都会有感情,我早已把窦扣当成妹妹看待,那****被印月所伤,心里自然是多了些担忧。”
“她没事,你放心吧。”
“母后怎知?”
“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我是如何得救的……”
季始文也从蓝渊口中得知窦扣本体被封印之事,继而解释了那日在于府她挡下了印月的那一击。只是如今她人在阴山,自己怕是很难见她一面了。她肯定觉得现在的季大哥是个专门吸**魂练功的杀人魔头,万恶之首,她会伤心吗?会讨厌他吗?还会让自己摸她那圆滚滚的脑袋瓜子吗?
季始文神伤的微微摇头,暗自轻叹口气。
毕竟是自己生的,蓝渊怎会猜不出一二,“魔界最东边和阴山交界,有一处叫泠溪谷的地方,此地不属魔,不属仙,有一个不在三界内的族群一直栖息在那里,从不插手两界纷争,也鲜少出现,你若想见窦扣,或许泠溪谷的精灵可以帮你传话,它们喜好各种稀奇花类,是种很单纯的生灵。”
季始文默默记在心里,不显形色于面上,即便是有此机会,如今也不是去探访的时候,至少现在知道窦扣安然无恙就好,既然那个什么阴山之神信守承诺,那他定不会再去落孤城中寻精魂,不过,他可没说不去别的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