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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吃蚕豆的少男少女

类似于徐家这样的帝国世家,总共有三个,他们是除了皇族之外,最大的贵族。无数年的历史粹炼,无数的丰功伟绩,让这些大家族成为帝国的柱石。在一个共和制帝国里,这些有些古老的家族,只是安静地潜伏在阴影之中,并不急着表露自己的态度。

这三个大家族百余年来最大的投资就是投给了本朝太祖。而事实证明,夏太祖也的确是天选之子。他从双江流域几千兵卒举义,推翻了前朝封建王权,在分裂分子打着共和的口号欲图分裂建国不久的大夏时,他快刀斩乱麻,不在意天下评说历史贬斥,登基为帝。

虽然太祖末年,连续几次重大的错误决定,导致大夏前线告急内政混乱国家动荡民不聊生,但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看着整个国家团结在一起,夏人对大夏已经有了归属感后,他撒手放权,废除宰相,设置议会阁,推选丞相。

而在他做这些青史流芳或者遗臭万年的大事的时候,他也给了这些大家族足够的尊重跟信任。

世家,是帝国的世家,这已经是帝国整体的共识。

三大世家在这个世界延续了这么多年,他们有特权,但已经不会拿来欺压没关系的普通民众。而且对于一般民众来说,世家就像超脱人间的世外存在,他们存在于茶余饭后的闲谈之中,存在于非法印售的杂谈读物之中,却不可能存在于自己的生活里。

三大家族,王家吴家都生活在京都,唯一不在京都范围的是南岭徐家。

帝国只有一个徐家,和其它两大家族相比,徐家在民众中显得更透明一些,因为早在千年之前,徐家便统治了帝国南方,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四个大朝代。除了在太祖晚年决策失误导致的一次前线溃败以外,徐家的镇南军从来没有辜负过帝国的期望。

李念吃好中饭,站在一处人少的走廊里隔着窗户看着外边京都的雪景,时不时抬头看一看不停落雪的天空,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只是一个西南云川的乡下人,刚来京都看到休息站成片的玻璃窗户都感到震撼的小人物,谁知道竟然能够跟传说中的徐家扯上关系,甚至还和徐家小姐这样的大人物认识了……原来传说中的大人物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看上去还是蛮可爱的。

不时眨眼看着天上落下的雪,此时少年的心里早已平静,只是一想到那个姑娘,他的心里就不禁泛起阵阵涟漪。

雪景再美也会看腻的,李念看了一下时间,决定先回客房休息,到傍晚起床吃饭后,再做别的安排。

……

一碟京都特产的茴香蚕豆,就两个馒头,加上一碗免费的蛋花粥,睡醒吃到茴香豆的李念脸上顿时露出了快乐的笑容,这么好吃的豆子云川那里可长不出来。以前在云川的时候,李想就告诉过他俞京的蚕豆好吃,不过他说了不少次,可李念一直没有办法吃到,毕竟两个地方隔的太远,从京都到云川边陲小镇,什么好吃的东西也都坏了。

蚕豆很脆,李念吃的很开心,他在心里想着,自己确实是个乡巴佬啊。其实休息站的东西都不便宜,李念包袱里的那点碎银子实在是太少,一路上他也尽量节省。

此时,李念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一张圆桌上,脱下的棉服放在一边,将那一大碟茴香蚕豆放在桌子中央,准备慢慢地,美美地吃一会儿。

这样的闲暇时光以后可不多了,想到未来的事,从小跟李想伶仃作伴、李想走了以后自己茕茕孑立的孤儿李念,也不禁觉得棘手。就在他偏过头愣神的时候,忽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两根冰冷的细手指,把他吓了一跳!——李念惊愕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戴着紫色笠帽的女孩坐了下来,将那整碟茴香蚕豆放在自己眼前,毫不客气地准备占为己有。

蚕豆很脆,任凭咀嚼的再矜持,也会发出咯兹咯兹的声音。蚕豆很香,二人的身前全部是那种诱人的香味。

一个有关蚕豆与男孩儿、女孩儿的小故事就在这间大厅上演了。

男孩儿有些拘谨有些无奈地看着身旁的女孩儿,想要说什么,但看她一点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只顾着吃。一时赌气的男孩儿,当女孩儿的手指离开碟子后,他也赶紧伸手过去拿了一个蚕豆剥开放进了嘴里,就像是怕自己吃亏一样。

女孩儿低着头,看似吃的专注,只是偶尔闪烁的目光,让男孩儿知道,对方其实也在注意着自己。紫色的笠帽遮住了女孩儿的长发,帽子下边那张白净美丽的面容,还真的是怎么看都觉得可爱啊。男孩儿愣了愣,觉得刚才的想法真的让自己好尴尬,又觉得自己的注视或许会让对方尴尬,便转过头去。

男孩儿女孩儿彼此互不相视,一人望着窗外油灯下风雪中的街景,一人低头看着面前的蚕豆碟子,你一个我一个的剥着蚕豆,谁也不肯少拿一个,谁也不肯慢一刻,出手如风,依次而入,看上去倒蛮有默契,可谁又知道其实两人正彼此较劲?

“真是莫名其妙。”看着窗外雪景,剥着蚕豆的李念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有些羞恼的他难得地翻了一个白眼。李念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和他人分享任何美好的东西,是他愿意做的事情。他只是觉得这场面稍微有些尴尬,或者说,他担心那个女孩儿尴尬,所以他没有和对方开口说话,甚至连眼光都极注意,没有转向她那一边。

道路上扬起一阵风,有一株伸向休息站走廊外侧窗户的雪松,在风的吹拂下擦上玻璃窗,发出的响声,让在温暖的大厅刚吃完饭有些昏昏欲睡的人们都清醒了过来。

李念身边的徐桥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容。两个人的眼光对上,李念有些尴尬地强笑了一下,谁知道女孩儿清纯的眼眸却翻了一个大白眼,马上低下头去,片刻后,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表达自己拒人千里的态度,猛的转过身,只留下一个侧脸。

看上去真的蛮清纯可爱的,尤其是从李念这个角度望过去。他挠了挠头,心想这个大小姐,怎么忽然对自己这么凶?毕竟他是一个从西南边陲来的乡下少年,十几年来很少跟异性打交道,现在面对异性的时候,总是有些拘谨,想不明白女孩儿的小脾气也不好意思问,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继续沉默着。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闹什么脾气、为什么要跟这个傻小子闹脾气的女孩儿每拿一个蚕豆,对面的男孩儿也拿一个,不多不少,他就这样边看窗外的风雪边拿着,美滋滋地吃着。

就这样拿着拿着,最后碟子里只剩下了一个蚕豆——依照先前那种无声默契的顺序,此时应该轮到李念拿了。李念明显注意到徐桥的俏鼻可爱地皱了皱,似乎在烦恼什么。李念在心里笑了起来,从碟子里拿出最后一个蚕豆,剥开蚕豆壳,带着一丝羞涩,将蚕豆递到了女孩儿的面前。女孩儿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像小猫抢食一样,抢过来一口吞下,却险些噎着了。李念傻傻地看着傻傻的她,心想着什么急?

他下意识提起茶壶想给她倒一杯自己打的免费茶水,可又怕她嫌弃。徐桥看着李念手拿茶壶纠结得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样子,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茶,忍不住抱怨道:“你看你长得倒挺顺眼儿,做事说话,诚恳得像头猪,怎么人也跟猪一样傻。”

父母安排她来到京都生活,是议会阁的决定,得到皇帝陛下的首肯,她无法拒绝。但她只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姑娘,离家越来越远,思乡越来越切,她在清山那里找到一个机会逃了出来,其实一逃出来她就后悔了,但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那多没面子啊。

她一开始想的是就默默缀在护送部队的后边,但阴差阳错的,她遇到一队土匪以及一个叫李念的少年。

“那群土匪劫持你们车队的时候,你可没有现在这么傻。”又没等李念回话,徐桥快速地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把那队土匪解决掉,从刘持眼皮底下逃走,那天晚上我跟你说,我父母不要我了,把我扔到了京都。后来你也看到了,护送我的是镇南军。你那时候就知道我是我了吧?”

李念怕她又无视自己,赶紧点了点头。

“我从来都不想来京都,我心里一直安慰自己,我的顺从不是屈服,而是身为父亲大人的女儿,应该有的顾全大局。”徐桥抬起头,大眼睛里明明泪花闪烁,却像她的人一样,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我明天就要走了。”

“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也许我们再也遇不到了。”

“但我希望几年以后,如果我们能再相遇的话,你要对我说,徐桥你一个人在京都生活了这么久,你真了不起!”

“你真了不起。”

“不是现在。”徐桥白了一眼声音有些低沉的李念,纠正道。

“你真的了不起。”李念诚恳说道。

这真的了不起,不是吗?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女,因为自己家族的缘故,便要在人生地不熟的京都,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大到帝国上层的权利斗争,小到饭菜是否可口,又要适应新的气候新的环境,还得面对不得不面对的危险,就像清山那时候。这难道还不了不起吗?

李念觉得徐桥很了不起,所以他说得很认真。

不过看他这么认真,徐桥倒有些不好意思,“还好还好。”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是个好人。”

对于她的这个评价,李念没有推辞,只是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回答:“或许吧。”

此时,外边的月亮正高悬在天上,看着地下的这对妙人儿,有些不肯离去。

已经凌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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