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佳华和四班的女兵回到红旗营，已经是太阳挂在树梢，家家忙乎着吃早饭的时候了。
先回来的女兵早就被“瓜分”，红旗营村抢了个先，团部的几个人被生拉硬扯弄到余岫玉家，一班去了钱家庄，二班去了吕望店，三班去了胡杖子，五班去了马杖子，六班去了皇姑坟，张大中的内勤班，干脆被扯散，分别和女兵们走了。四班还没回来，暂时没做安排，乔杖子村的人在等，红旗营的人也在等。
张大中被“加强”到了团部这一拨。有本事的人，就得受累，谁让你手艺高强呢。张大中从天没亮就被余岫玉恭恭敬敬请去，操刀动火，切肉剖鱼，为宴席做准备。
余岫玉打算开三桌，一桌是复仇团团部的几个人，一桌是四班的几个人，再一桌是民兵的四个组长和村里的几个干部。
谁想，设想得挺好，真的去落实，问题一个跟着一个来了。最早通知她来不了的，是村里的几个干部，分别给民兵们给拉走了，有的民兵还是他们的长辈，真的不好也不敢拒绝；四班去打刘家庙，距离最远，到现在还没回来，乔杖子村的也在等她们；最可气的是四个民兵小组长，也腆着大脸跑来，叫大妈叫婶子地说来不了啦。理由是老丈人在家里坐等着呢，必须得跟着走，给民兵讲战斗经验去，不去不行。惹得起谁也惹不起老丈人不是？四个人的老丈人分属四个村，四个人却是同一命运，同一副嘴脸。
余岫玉这个气呀！
更让她可气的是，乔杖子村的村长杨家顺带着他的人就等在村口呢。他们竟然说，只要四班的同志一回来，截上就走，连村子都不让她们进。
张大中将四条鲳鱼化了冻，去鳞，开膛，倚刀花，码盐末，放姜丝、葱丝、辣椒丝；将炸好的四块方子肉，切连刀、抹蜂蜜、上酱油，油锅里炸过，再加白糖、撒葱丝、姜丝、辣椒丝；将炸好的大个丸子，垫上削成球的红薯块儿，浇酱油、加白糖、撒葱丝、姜丝、辣椒丝；将炒好碾碎的江米粉，加盐末、浇酱油、捏白糖、撒姜末、葱末、辣椒末，搅拌匀实，再和切成大片的里脊肉拌和，一起上大笼蒸起。然后，跑来问余岫玉：“大娘，该动手炒菜了吧，眼看着就晌午啦。”
余岫玉看了看柿子树上挂着的太阳，说：“炒吧，炒吧，不等了，辛梅、仲华她们早就饿了……不等啦。”
话刚说道这里，齐佳华和米晓云打头走了进来。
“佳华，晓云，同志们呢，咋就你们俩？”余岫玉迎了出来，开口就问。
“让乔杖子村的给截走了，死说活说，才放了我们两个。要不是跟他们说，必须汇报一下昨天的战斗情况，我们俩也给截走了。”米晓云笑嘻嘻地说。
“等着跟他们算账，你俩快进去，咱马上开席。”余岫玉气得直跺脚，可也没办法呀，不是。她长长叹了口气吗，半推半拥的把两个人让进了屋，“指导员、教练员、团长都等急了，快坐下，先喝碗热乎的……”
盘腿坐在炕上的齐佳俊欠身从火盆上取下水汆子，倒了两碗热茶，放在炕桌上，说：“先喝下起，暖和暖和，这天嘎嘎地冷。”
米晓云端起碗，抿了一口，问：“放糖啦，甜的哈……嗯，怎么还带点辣味儿？”
“余大娘熬的姜糖水，还放了红枣呢。驱寒的，一人喝上两碗……”
余大娘和一个小姑娘端着小盆似的大碗进来，嘴上说着：“别聊啦，赶紧开吃，赶紧开喝，都饿啦。”
炕桌上瞬时间摆下四个大碗，八个大盘。
刚刚摆好，张大中端着炒锅进来，大声嚷嚷着说：“闪开啦，闪开啦，小心烫着……”
一边说着，一边从炒锅里舀了大半勺子油浇在蒸鱼上，“滋啦”一声，扑鼻的椒油的香气蔓延开来，充满整间屋子。
再看桌子上，八个大盘是清蒸鲳鱼、干炸带鱼、粉蒸里脊、滑溜肉片、海米白菜、醋渍海带、糖醋白菜、芝麻萝卜：四个大碗是扒肉条、馏丸子、馏酥肉、海带粉条冻豆腐烩炖大肥膘子猪肉。
“余大娘，你这是娶媳妇呀，还是聘闺女呀，整这么大？”辛梅举着筷子，不敢下手地问。
“鱼，海带是张班长拿来的；肉、粉条是八路军分给的；白菜、萝卜、豆腐是我的。说整得大，也怪不得我，是八路军分给老百姓的东西忒多。”
说着，余岫玉献宝也似地把个坛子放在炕沿上，撕封纸，揭封泥，撬木塞。顿时，一股子浓浓的酒香。
“哟，大娘家还有酒啊？”齐佳俊惊喜地问。
“大年夜，打胜仗，咱初一吃饺子，喝枣酒。”余岫玉抱起坛子说，“每个人都得喝，谁也不能推推褪褪，不醉不归，听见没有？”
“听大娘的，咱们庆祝胜利，庆祝新年……”辛梅举起碗来，说，“我先敬大娘，你辛苦啦，为了抗日，为了胜利，客气话我就不说了。大家都举起碗来……”
余岫玉有点羞涩啦，举起碗，说：“就是指导员说的，为了胜利，为了把鬼子赶出中国去，为了咱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咱大大喝上一口。”
大家举起酒碗，有的说，谢谢大娘。有的说，向大娘学习。有的说，同意大娘说的，为了抗战胜利，一个个都喝了或大或小的一口。
谁也没注意，黄海燕一口干了，放下碗，啧啧赞道：“大娘，你酿的酒啊，不错，不错，味道厚实，有回味。嗯，有点直沽高粱的味儿，这要拿到城里镇上，能卖大价钱呢。”
仲华接过话茬，说：“海燕，你还会品酒啊，说得头头是道的。”
“我爷爷年年要酿一大缸。小时候，常常坐在爷爷腿上，他喝一口，拿筷子头蘸点，让我舔一口，他一口，我一口……”黄海燕夹了口海带丝，嚼着说着。
“大娘，谁家酿的，这是？”仲华吧唧着嘴，问。
“你大娘我呗，怎么样，你也说好？”余岫玉很是自豪地回答。
“是不错，味道绵长，醇厚，有回味……”冯朝涵也夸奖着说。
“接着喝，接着喝，好喝就多喝点。”余岫玉使劲礼让着。
大家又端着碗，抿了一口，放下碗，辛梅夹了一筷子糖醋白菜，嚼着问道。“佳俊，战果统计出来没有？”
“统计不出来，仗都打乱了，一排手榴弹下去，屋里有几个，死的是几个，伤的是几个，不知道。没法算啊……”齐佳俊拍了拍脑门，叹了口气，说。
“刘家庙战斗，能算出来。”齐佳华接了话茬，“一共三十九个鬼子。炮楼上一个，跑掉五个，剩下的都是死的。”
“你是说，刘家庙只剩下六个鬼子？”辛梅楞了一下，问道。
“这个事儿，我要检讨。还是经验不足，有跑出去的，有躲炮楼上的，就没发现……放跑了敌人，就是犯罪啊……”齐佳华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事儿，该我检讨，我是一班之长……主要是脑子不够使，一开打就乱，浆糊似的……”米晓云放下筷子，抢着说。
“好啦，好啦，检讨的事儿以后再说。咱们接着喝酒……”辛梅端起酒碗，双手举得高高地说，“我来敬在坐的同志，也敬复仇团 所有同志。你们的斗争精神，你们的抗战热情，是我学习的榜样。在复仇团工作几个月，让我受益非浅啊，同志们！来，我们满饮此杯……”
话虽那么说，却没有谁满饮，大家都喝了一大口，赶紧夹菜。
刘春云、冯朝涵领着两个通讯员推门进来。
“呀，刘连长，冯副教导员……快，上炕，先喝碗姜枣茶，暖暖肚子，咱喝酒……快上炕！”余岫玉从炕沿上跳下来，赶紧让地方。
米晓云和两个通讯员也下了炕，一边穿鞋一边往外走。齐佳华也要下炕，被刘春云拦下，说：“别都走呀！我们一来，闹得大家都吃不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上炕，一边从余岫玉手里夺过酒坛子，给大家都斟酒：“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不过，宣布这个好消息之前，咱们得把碗里头的酒，干掉。”
齐佳俊端起碗，说：“应该我们几个敬刘连长和冯副教导员，大老远的，大过年的，忒辛苦啦！还有……”
“停，佳俊同志。我先提议的，按我的来……不是有好消息没有宣布嘛，不想听啊？”刘春云拦住她，狡黠地挤咕着眼睛说。
大家举起碗，或大口或小口抿了，放下碗盯着刘春云一挤咕一挤咕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他往下说。
“这好消息呀，一个是我们，已经编成两个连，每个连五个排，外加一个机炮排，加一块儿三百六十人啦……”说着，自顾自端起酒碗，也不谦让，“吱溜”一口喝了个干。
齐佳俊赶忙端起酒碗，说：“是个好消息，咱们大家都得干一个！”
大家纷纷端起碗。谁想刘春云拦挡住，说：“慢。好消息还没宣布完呢，别急，别急……继续听我说。”
见大家又把碗放下，他反而不急了，慢吞吞端起酒碗，又是“吱溜”一口喝干，然后抄起筷子，夹了一块儿撒满芝麻的心里美萝卜，“咯吱，咯吱”嚼得脆响。
冯朝涵哈哈大笑，指着刘春云，说：“看，连长在卖关子呢，架子搓弄得多匀实……”
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刘春云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地，一边嚼着一边说：“这好消息呀，第二个是，给你们复仇团又征集新兵三十人，已经进行了初步训练。元宵节，也就是十五天之后，训练告一段落，给你们送过来。都是精兵啊，同志们……”
“嘿，连长，你真是大好人。”辛梅叫了起来，兴奋举着筷子乱挥舞。
“连长，忒好啦，忒好啦……”齐佳俊也叫着，喊着，说道。
“给复仇团送这么大的年礼，你们还点什么礼呀？”刘春云狡黠地看着齐佳俊，问道。
“捡我有的，连长你说……”齐佳俊大方地说道。
“听说你们缴获了不少海鱼，还没人爱吃？”
“是呀，山里人，吃不惯，分给老百姓，没人要。战士们也不爱吃，说一股子腥气……”齐佳俊不好意思地说。
“那行，分给我们一部分，拿猪肉换也行，拿羊肉换也行。”
“不用换，不用换……给你们一马车，够不够。”听说只要点大家都不喜欢的海鱼，齐佳俊更大方啦。
“‘山有鹧鸪獐，海有马鲛鲳’。这鲳鱼可是好东西啊，你们怎么就吃不惯呢。”冯朝涵加了一大箸清蒸鲳鱼，吃着，很是遗憾地咂着嘴巴说，“还有这带鱼，干炸、清蒸、红烧，怎么做怎么好吃。”
看着，冯朝涵的吃相，大家只是“哧哧”地笑。
“另外啊，红旗营民兵抓的俘虏，已经送到地委，听说要转送延安。押送的同志回来说，地委领导要给红旗营民兵记功呢。”
大家又是一阵叫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