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诘精舍外面的二十四个人，列成两列横队，按照个头高矮调整了一番，辛梅猛地喊了一声口令：“全体注意，立——正！”
洪亮的口令，猛得发出，吓了大家一跳，不知是谁还嘟囔了一声：“吓人怪道的……”
辛梅把声音放低，故作温和又神秘地悄声说道：“同志们，今天半夜，有行动啊……”
大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瞪起眼睛，等着她往下说。
“半夜出发，铁道边上，打鬼子去。大家心里头要有个准备啊，咱们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半拉活的也不能放过……”辛梅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好像和谁贴着耳朵说悄悄话儿似的。
又有人嘟嘟囔囔，还不是一个两个。
“谁在底下说话，站出来说！”辛梅猛地提高了声音，大声训斥道。
李锦秀举手要求发言。
“同志啊，我们谁也不会打枪啊，这……这……杀鬼子……”
李锦云也举手要求发言。
“同志啊，现在就把枪发下来吧，让我们练上个小半天，行不行啊？别价到了半夜时候，还不知道这枪该大头朝前，还是小头朝前呢。”
人们“轰”地笑了，纷纷议论起来。
“是啊，我们还不会放枪呢。”
“谁说的？我就会，去年一枪就放倒了只兔子，回家炖了小半锅呢。”
“打兔子啊？打得着打不着都不要紧，兔子绝对不会扭过头来给你一枪……”
“有了枪才能打鬼子，会打枪才能打死鬼子啊。问题是我们还不会……”
“怎么，都害怕啦，不敢上阵？”辛梅把声音提到最高，很严厉地问道：“说说吧，要怎样才敢上阵，要怎样才敢打鬼子，谁先说？”
齐佳俊举手，要求发言。
“我们不是害怕，是心里头没底……”
“心里头没底，就不打鬼子啦？我不管你有底没底，半夜出发，上战场；再不呀，解散，各回各家。两条道，你们自己选……”辛梅摆出一副混不论的脸色，瞪起眼睛，盯着大家看。
好半天，好半天，队伍安静下来，人们的脸上有了悲壮的色彩，一个个挺起胸膛，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仿佛一声令下，真敢冲上去，与鬼子厮杀，与鬼子拼命，一条命舍了不在乎，一腔血泼了不在乎，老子下定决心，半夜时候，就死在战场上啦。
“还有一条道，那就是训练，可着劲地训练，拼了老命地训练，把自己练成一个真正的战士，有杀敌本领的战士。有没有愿意的？”
“有！”
“愿意！”
二十四个人喊出了一个声音。
“既然大家都愿意，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教练员，带着大家学习杀敌本领。不过，我要提醒大家，训练很苦，很累，累得吃饭端不住碗，上炕抬不起腿，爬在地上站不起来……回答我，怕，还是不怕！”辛梅说得越发严厉。
“不怕！”
“再说一遍，怕，好是不怕！”
“不怕，不怕！”
“声音大一点，让彩云山听见，让潮白河听见，让全中国人民都听见！”
“不——怕——不——怕——不——怕——”
“很好。大家都不怕，说明了什么呢？说明我们彩云山的妇女，个顶个的都是花木兰、穆桂英，人人都是抗日英雄，没有一个稀泥，没有一个软蛋。这节课就上到这里，休息十五分钟，解散。”
凌晨，三星高挂，月牙儿西沉，一行二十四人就出了村。
“加快速度，后面跟上……不许说话，保持肃静……快些……再快些……”辛梅一会儿倒退着跑，照看着后头，一会儿转回头来，顾看着前头，“齐佳俊，压住步子，不要太快了，后头的跟不上……最后的那个，李锦云，不要掉队……”
农村妇女，没事儿谁疯跑啊？真要有了事儿，不得不跑，不跑不行的时候，一个个跑起来，哪个又不像鸭子，左摇右摆，前俯后倾，晃晃悠悠，跌跌撞撞？当兵第一天，就拉出来越野跑，还真难为了她们。刚刚出村，队伍就乱了，尽管教练员一喊再喊，还是乱得不像个队伍，倒像是一群受了惊吓的山羊。
辛梅却也没有理会乱象，只是一股劲儿地喊着：“快……快……加速……加速……”
队伍开始爬山，两路纵队变成一路纵队，拉得更长，后头的落得更远，辛梅还在喊着：“快……快……加速……加速……全速跑……全速跑……”
跑着，跑着，辛梅不再管落在后头的，她自己排开挡路的，一马当先，跑的了最前头，和齐佳俊并排，向山顶冲去。
“齐佳俊，加速，快，再快！”
跑在最前头的齐佳俊心里想：“还要咋快呀，后头的都落下那么远？”
心里想着，却也不说话，脚下加劲，很快又把辛梅甩到了后头。
落了下来的辛梅和李锦秀跑并排，一边跑一边鼓励着她：“锦绣，加快速度，追上前头的佳俊，追上她，超过她……”
李锦秀脚下使劲，很快就和齐佳俊跑了个并排。
虽说跑了个并排，想超过却是很难，两个人在狭窄是山路上，一前一后，挤来挤去，谁也夺不了先。
村口距离山顶五里多路，刚刚跑了一半，就有人开始摔跤。一个两个，跟着就是三个五个，十个八个，摔一跤，摔两跤，摔来摔去，有的已经摔了七八跤，就连跑在最前头的齐佳俊和李锦秀都摔了跤。
山路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陡峭，越来越狭窄，辛梅打头，后头跟着齐佳俊，再后头跟着李锦秀。
谁想，跑在最后头的李锦云跑了上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喘息着，脚步越来越快。
“锦云，好样的，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辛梅鼓励着，大声叫喊着。
落在最后头的几个也加快了速度，腿上装了风火轮似的，跑得呼啦啦带起一片风声。
“加油，快快地跑，跑得再快一点……”辛梅喊着，叫着，人已经站在了山顶上。
齐佳俊和李锦秀几乎同时到了山顶，两个人一屁股坐在积雪上，大口喘着气，连话也说不出来。
李锦云第三个跑上来，也是一屁股坐在积雪上，大声喘息着，叫了一句：“哎哟，我的妈呀！”
“站起来，往回跑！谁都不许坐下……”辛梅指着另一条回村的路，吼了一声。
三个人拄着膝盖，躬着腰，站起来，犹犹豫豫地不想动。
“听见没有，往回跑，立刻……”
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扭头开跑，慢慢跑起来速度。后面上来的，谁也不敢坐了，只是放慢速度，想借机喘息一会儿。
“齐佳俊、李锦秀，加快速度，全速跑……后面的加快速度，山顶上风大，小心生病，不许停留，不许磨蹭，快，快，加速跑……”辛梅还在喊着。
还是齐佳俊打头，李锦秀、李锦云紧跟着，跑回村前河滩上的空场，她们看见辛梅早已经卡着腰，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等着她们了。
“不许坐下，列队。”辛梅喊道。
“两三个人也要列队啊？”李锦秀不满地喊着。
“是的，军队就是这样，只要有两个人，必须列队。动作要快，听见没有？”辛梅提高了声音。
很是无奈的三个人，列队站好。
“立正——注意军姿，挺胸抬头，收腹，头要抬起，下巴收回……”辛梅大声喊着口令。
又有人跑了回来，辛梅喊道：“归队，立正站好……”
一个跟着一个陆续回来，站到了队伍里。
“全体注意，报数……”
二十四个人，满身糊雪，就连头发上都糊满了雪。本来鼓着一口气，跑回来想歇一会儿呢，却没想到拼着老命跑回来了，还得笔管条直地站着，一动不许动。
“同志们，累不累？”辛梅站在队伍前头，高声问道。
没人回答，有人还没喘匀实，有人累得想要呕吐，有的人甚至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没人回答，说明累得不轻。不过，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才是刚刚开始。累，且在后头呢。昨天我就说过，要想消灭鬼子，而不被鬼子消灭，唯一的办法就是训练，刻苦训练，拼了老命地训练。”
辛梅停下来，看着二十四个新兵，昨天的农妇，今天的战士，心里也动了一下。她很想软下心来，让疲惫不堪的她们歇息一会儿，哪怕十分钟八分钟呢。可是，使命感，严重的斗争形势，肩头承担的任务，又让她放弃了怜悯。辛梅高声喊道：“昨天，我还说过，受不了苦，受不了累的，随时可以退出。回答我，有没有受不了的，有没有自愿退出的？”
“没有！”二十四个人喊出同一个声音。
“也就是大家宁愿吃苦，也不退出，是不是？”辛梅继续问道。
“是！”二十四个人的声音，充满着坚定，充满着信心，也充满着力量。
“听了大家的回答，我很欣慰，为了抗日，为了打鬼子，我们生命都可以舍弃，累呀，苦呀，又算得了什么呢？好了，下一个课目是——俯卧撑。大家先看我的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