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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最好的爱情

武天对陆仁洲的感激之情,一直到医院都溢于言表。

成君心疼地看着护士帮自己男朋友包扎,陆仁洲还没叫,她就在旁边一惊一乍,“噢!噢,轻点!”

林小光捂着脸把她拖出去的时候,她还很生气,“我陆陆在里边,你让我进去。”

“行了,大姐,整间房里只有你的号叫,不知道的以为您下蛋呢!心疼心疼你男朋友吧,可丢脸了!”

林小光把人带到林爱贞旁边,指着长椅,“你在这陪贞姨坐坐吧,好了叫你!”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林爱贞紧了紧怀里哭累睡着的小不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别过头对着空气,神情冷淡地问道:“他没事吧?”

成君正低着头玩地上的格子,闻言硬声答:“没听见我号得全医院都听到了?”

“……”

神经病。

母女俩又相对无言,成君玩累了往椅子一靠,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偏过眼,目光正好落在小不点红肿的眼睛上。她对着空气瞪了一眼,冷声开口,“这回我看你离不离婚。”

林爱贞双唇紧抿,过了良久才接话,“这事你倒是惦记。”

“我可没那闲情。”成君不屑地看了眼比一般小孩怯弱的小不点,讥笑道,“就是觉得有爸爸不见得比没爸爸好。”

林爱贞气得咬牙,过了良久,口气终究缓下来,“离婚协议早拟了,王八蛋死赖着不签。”

成君低头盯着医院的大理石地板,闷哼一声。

林爱贞看了看她,“叶家的股权给你了没有?”

“给了,转手就卖了。”

“那以后就在江林待着,少回来烦我。”

成君唰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她又返回来,“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考多少?”

“你一个中央台,林小光一个地方台,这小区还有谁不知道。”

成君抻着脖子往药室走,走着走着就咧开嘴。陆仁洲走出来,迎面就看见他的小姑娘一脸傻乐。

“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没高兴。”说着就板起脸巴住他的胳膊检查。

陆仁洲不再多问,低头看了她一眼,抬手顺了顺她的马尾。

武天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片刻后,他走上来站在陆仁洲面前,微微撇过头,声音干涩道:“刚才,谢谢你!”救下我的命和贞操……

陆仁洲笑笑,“你也帮了我很大忙,不用客气!”

武天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抬眸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

“算交个朋友,是不是?”陆仁洲问。

武天:“……”

成君:“……”男人的友谊难道如此简单?

“走吧。”陆仁洲对成君说。

武天望着两人相携走远的背影,撞撞林小光的肩,“什么意思?”

林小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深邃,“……大概是要提醒你,朋友妻不可欺。”

成君如愿收到江林师范大学管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选了个看起来很好玩的专业——旅游管理,不久后发现被这美丽的名字坑了。当初陆仁洲直言,这是个华而不实的专业,无奈她好奇呀。不过华而不实有华而不实的好处,她多了更多的时间驯鸽,大学期间参加了很多场国家级以上的比赛,包括一些认可度极高的国际赛。

而王志强在被捕期间,竟然被查出参与了三个月前的多起抢劫案,涉及数额巨大,并致两人重伤,情节极其恶劣。再加上绑架未遂和扰乱社会治安,最终判处十年有期徒刑。案子结束半个月后,法院批准林爱贞的离婚申请,因赌场债务属于王志强单方债务,与她无关,不必负责。

很久以后,成君从林小光口中得知,王志强因在狱中与人结派,在一次群体斗殴中伤了右腿,是否残疾不得而知,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成君开学前几天,陆仁洲参加吴若水的婚礼,还把小尾巴带上。喜宴上,吴若水一身红色苏绣旗袍,身材曼妙有致。新人在伴娘伴郎簇拥下来到他们这一桌,吴若水脸色绯红,她拦住其他人,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在新郎和众人诧异的眼光下,向陆仁洲举杯。

陆仁洲偏首与自己眉目干净的姑娘对视一眼,笑了笑,与美丽的新娘轻轻碰杯,“恭喜!”

“同喜!”新娘看着他们,也笑了。

一饮而尽。

酒桌上恢复谈笑,新娘挽起新郎的手,笑着向下一桌走去。

席间,成君去上洗手间,在盥洗台撞见了同样美丽的伴娘,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她眉间的憔悴。这一幕似曾相识,苏夏在镜子中看了她一眼,慢慢挑起嘴角。

当初她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耳,她说真正适合陆仁洲的是今天的新娘,而陆仁洲对她的照顾和关爱不过是出于同情。

两人视线在镜子中相撞,苏夏先打破了尴尬,微微牵起唇角。

“好久不见,小成君!”

为了配合今天的宴会,陆仁洲带她去买了一条无袖公主短裙,简约不失可爱,独特别致的淡青色,很衬她的肤色,整个人水灵灵的,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好的爱情,真的会让人越变越美。苏夏的目光落在她干净的脸上,又笑起来,眼里染着浓浓的酒意和疲倦,想是替新娘挡了不少酒。

“有点尴尬。”她扶着额头靠在墙上。

“你可别醉倒在这里啊,我不会叫人抬你的。”成君撇撇嘴。

苏夏放下手,有点好笑地看着她,“正好还两年前欠你的。”她和那个人欠小姑娘的。

成君见她要开始叙旧了,挥挥手就要走。

“成君,”苏夏叫住她,“帮我给你哥带句话。”

成君挽着陆仁洲的胳膊,哒、哒、哒,挤在今晚格外热闹的商场。喜宴还在进行,不过他们提前离场,今天可是七夕呀,他们第一个情人节,怎么能不做点什么。

陆仁洲虽说大了人姑娘那么多,可愣是没过过这种成双入对的节日。哒、哒、哒,成君小心地踩着脚下三公分的公主鞋,完全没有平常的灵活。

陆仁洲低头看了她一眼,“还逛吗?”

成君扭扭脚跟,泫然欲泣,“……回去逗鸽子玩吧。”

两人叫了代驾回市区公寓。陆仁洲坐进后座后,就闭上眼假寐。宴会上有很多人认出他,纷纷敬酒,成君见他微微紧着眉不太舒服的样子,又是递水又是捶肩,贤惠得很。

陆仁洲合着眼,抓住乱动的手按在自己腿上。成君垂眼看着紧扣的两只手,满意了,贼溜溜地趴在他肩上跟着装睡。

装着装着就睡着了,陆仁洲拍拍她的脑袋叫醒她,成君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幽幽合上。陆仁洲无奈揽着迷迷糊糊的树袋熊,往电梯走。

“抱抱。”成君被夹得不舒服,揪揪他衣服嘟囔。

“会走光。”

睁开一条缝,瞄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穿着裙子,“有安全裤。”

“……不行。”

电梯叮的一声,成君彻底睁开眼,一踏出电梯,一跃。陆仁洲下意识抱住她的腿,成君抱住他的脖子,腿挪啊挪,夹住他的腰。

“陆仁洲,新娘刚刚为什么要单独跟你敬酒?”

“……你这样真的会走光。”

“不要转移话题,现在就把话说清楚!”

“热不热,先去洗个澡?”陆仁洲空出一只手,输公寓的密码。

“你跟我一起洗!”

“羞不羞?”

“……羞。”

半小时后,树袋熊从他身上掉下来,红着脸大口大口吸气。陆仁洲餍足地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声音微哑道:“听不听话了?”

成君一溜烟跑回自己公寓,嘭地关上门,心跳还是不稳。

又过了半小时,不听话的姑娘厚着脸皮跑进他卧室,枕头往床上一扔,“说好今天一起看电影的。”说罢,就躺到床上勾着他的腿,媚眼如丝。

“你给我起来。”陆仁洲眼角一抽一抽的。

“来嘛来嘛。”

“我数到三,一、二……”

成君一骨碌爬起来,抱住他的脖子。陆仁洲正想教育她半夜不要随便躺到男人床上,忽然听到肩上轻轻的叹气声。

“我刚刚在洗手间碰见苏夏了。”

“嗯。”

“她让我跟我哥说声恭喜。”叶氏总裁最近与同城一位名媛打得火热,想必好事将近。

“我听说了。”叶家在樟芗的开发项目遇到资金困难,那位名媛正是某融资银行行长的千金。

陆仁洲将她捞到身前,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成君闭着眼,突然就有点难过,也不知是为谁。叶成程在她与苏夏之间,选择了苏夏;而在苏夏与叶家之间,终究还是选择了叶家。

究竟是谁的不幸?

良久,成君仰头,食指沿着他下巴的弧线慢慢描摹,“陆陆,其实那次离家出走,我听到你对我妈说的话了。”听到那句承诺,她才瞬间对苏夏说过的话释怀了。

陆仁洲微微一愣,旋即嘴角噙笑,“哪次?”

“我离家次数很多吗?”

“嗯。”陆仁洲低下头,印上她的唇,低低含笑道,“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离家出走。”

“唔……”

她轻哼着抗议,很快又不由自主陷入他的温柔辗转。

那时候,她赌气说了句浑话,可心里仍旧清楚,自己只剩他可以依赖。不过是仗着不懂事,被人一挑拨,就想试他的底线,却发现他对自己一次次的包容和拯救。

成君张嘴咬住一颗提子,手里随意地翻着最新一期的《赛鸽天地》,突然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激动地坐正身子。

陆仁洲的注意力还在一篇鸽子选种的文章上面,被打断了也不介意,从背后捡起她的手,托着,继续看文章,嘴里问:“怎么?”另一手却很自觉地放在她下巴底下。

成君舌头一顶把籽吐到他手上,扭头亮晶晶地看他,“陆陆,我们把鸽舍扩建吧。”

陆仁洲不置可否,手上的纸巾一卷,扔进垃圾桶,“有什么想法?”

成君把书扔下,爬到他腿上,跟他面对面。

“我想玩大点。”

口气倒不小。陆仁洲两手往脑后一枕,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上个月那批幼鸽耐力不错,我想继续试验,让它们跟舍里冠军鸽的子代和旁系配对,最喜欢组黄金CP了。”

秋日的午后,阳光从书房的窗棱照进来,斜在脚下,静静的。院外的梧桐,偶尔从干净的玻璃探过头,在光影里懒懒地晃了晃,又躲回屋后。

成君越说越高兴,手舞足蹈兴致勃勃的,恨不得现在马上出去拉媒牵线。光线在背后缓缓移动,将她裹进柔软的暖意里,不刺眼,温柔极了。因为在他身上靠久了,脑后的马尾有点松,有几缕碎发掉下来垂在耳畔。

眉黛,眸光,精巧的鼻尖,还有粉嫩的唇。

陆仁洲定定地看着她,一时竟移不开目光。他的小姑娘,原来也可以这样妩媚。

成君见他不说话,歪了歪脑袋。食指摸上他白色衬衫的领口,一点一点轻轻触碰,“好吗?”

又撒娇了!

陆仁洲捏住她的手指,靠近,精准地攫住她的唇。

成君被他亲得脸色酡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嘀咕:“老不正经。”

陆仁洲往后一靠,看着她,一派清雅沉静的样子,仿佛刚刚偷香的不是他。

“你正经点啊!”成君食指还停在他肩上,虚虚抵着,“我很严肃呢。”

嘴上说着,指尖却循着领口的方向,慢悠悠停在他性感的锁骨上,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时轻时重,反复摩挲。

陆仁洲垂眸看了一眼,嗓音轻慢,“继续。”

继续说,还是继续摸?

成君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软软糯糯的,“大一课少,我想趁冬天把新鸽舍建起来,等春天到了,就可以让CP们尽情配种了。”她眼角轻轻一挑,勾起唇角凑到他耳边,“怎样嘛?”

话音未落,视线里的物什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被压在身下了。

成君咯咯咯笑起来,被他吻过的唇更加娇艳欲滴。陆仁洲一言不发,沉默地睨着她。

“陆哥哥,”成君眨眨眼睛,“你怎么啦?”

陆仁洲沉着脸,压低声音说:“再闹,我打屁股了。”

“来啊来啊!”成君像捡到钱一样,热情地邀请。

“……”

抵不过,终究是重重压上去,狠狠堵住她的嘴。

书房这种地方,真的,不该放双人沙发。

陆仁洲坐起来,没看她,凭记忆去整理她的衣服。很快站起来,低声说:“我出去一下。”

成君的眼神还有些茫然,感觉身边的沙发轻了一下,才发现他的背影已经到了门边。

她咬住唇,坐起来。

羞死人了!

半小时后,陆仁洲还没回来,钟叔在楼下喊:“孩儿们,下来试试我最新研发的钟式马卡龙。”

成君用十指梳随意绑了个马尾,磨磨蹭蹭下楼。陆仁洲已经站在院子里,抓住一羽鸽子在检查它的新羽。

衣冠楚楚。

钟叔把圆圆胖胖的马卡龙装在小瓷碟上,献宝似的放在茶桌上,招呼两人,“来啊来啊,磨蹭什么?”

来啊来啊——

来啊——

啊——

成君:“……”

陆仁洲:“……”

端坐在沙发上,钟叔没注意到另外两人的异常,一心在新作上面,“怎么样?感觉糖放少了,味道有点不太对。”

“本来你们不爱吃甜,我就想着少放点,”钟叔仔细琢磨,“不过看来下次还是要多放点。你们说是不是?诶,我跟你们说话呢!”

“哦,好。”

“嗯嗯,好吃好吃。”

钟叔认为他们是不想打击老人家,好胜心被激起来,站起来,把瓷碟连同他们手中各自只动了一口的甜点都一一收走,“我一定会成功的!”

客厅诡异地沉寂,成君抬眸瞄了对面的人两眼,屁股默默挪一下,再挪一下,再瞄一眼。坐过去,伸出两根手指,揪住他腰间的衣服,扯了扯。

陆仁洲不动,成君又扯两下,然后他动了,不看她径直起身上楼。

成君立刻屁颠屁颠跟上去,虽然他没板着脸还一脸我很有风度的样子,但成君知道他真生气了。

追到他房门口,陆仁洲转身,低头看夹着尾巴跟过来的身影。虽然她垂着脑袋还左手捏右手,但陆仁洲知道她根本没想认错。

成君在他面前站定,无辜地抬起眼,“你别紧张呀!”

“……”无耻!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明天有个学长约我吃饭,你得陪我去。”

“不会推掉吗?”

“推不了,”成君拉住他的手,摇起来,“上次我也帮你挡女客户了。”

陆仁洲翻了个白眼,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砰一声把自己锁进门里不出来。

进门前还扔下一句话,“想建大鸽舍,先写一份计划书给我。”

第二天是周日,成君换好衣服在陆仁洲房门口蹲等。五点,他终于把自己放出来,墨绿色polo衫,水洗牛仔裤,白皙挺拔干净利落,真是很少见的装扮呢。

成君一下站起来,往他面前一戳开始傻乐。

陆仁洲扬眉,“嗯?”

“嘿嘿。”成君戳戳自己的上衣,“情侣衫诶。”真是上道。

成君开学前逛商场,两人一起买的。当时关于颜色的选择两人还争论了一番,成君喜欢亮色,比如黄色、玫红色还有青绿色,因为真的很衬他肤色。但是陆仁洲听得眉头都皱了,跟在她背后强烈抗议,最后还是成君突然萌生一种体贴懂事的觉悟,于是站在柜台前,大手一挥落落大方道:“那全听我男人的。”末了又嘀咕一句,“因为卡在他身上。”导购小姐被小姑娘逗得抿嘴直笑,乐呵呵地刷卡去。

成君挎着他的胳膊出门,忍不住又瞄一眼,其实这颜色也很衬气质啊。

陆总开车载着招蜂引蝶的女朋友到她学校赴约,小吃街大排档的桌子此时已经摆到街中间,热闹极了。两人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找到停车位,只好开进学校。等到了约定的小炒店时,那位傅姓学长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这傅学长是管理学院外联部部长,凭着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和不错的皮相,给院里拉了不少赞助,大二就升为部长,在院里也算是个人物。学长跟学妹嘛,多关照几次就熟了。成君有次跟宿舍小集体一起吃饭,碰见傅学长和他舍友,拼桌了,不久这俩宿舍就成了两对。

速度堪比火箭,火急火燎的!

傅学长约了她好几次,也没明说啥意思,成君各种明示暗示婉拒都上了,人家不相信,无动于衷。好吧,只能把男朋友拉出来遛遛。

傅学长见两人穿着情侣装进来,眼睛立刻就伤到了,心就不用说了。

看着林成君自然地把碗里咬了一口已经沾满口水又不想吃的东西挑到对方碗里,对方眼皮都没动接过来就放进嘴里,全程无话,傅学长捂着眼睛才吃完这顿饭。

饭毕,跟傅学长告别,成君爬上车跟陆仁洲回市区公寓。小吃街的口味比较重,回去的路上成君就一路喊渴。她不爱喝水,到小区后两人就晃悠着去超市买了点水果。

成君让阿姨帮忙削了个雪莲果,陆仁洲用矿泉水洗干净后递给她。成君一整个拿在手里,嘎嘣嘎嘣咬了两口,凉飕飕的,从嘴里到喉咙清甜一片。她高兴地眯了眯眼,故意把自己咬过的地方递到他面前。陆仁洲睨了她一眼,再看看雪莲果上面清晰的两颗牙印,低头咬了一口。

“你怎么不怕我的口水?”林成君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把羊肉放碗里滚一圈的时候,”陆仁洲大手往她脑后一包,把人按到胸前,一字一顿问,“怎么不想想这个问题?”

“嘿嘿……来么么哒。”

陆仁洲刚要咬下去,裤子里的手机响了。成君讨好地帮他把手机拿出来,“是陆妈妈。”

两人走进电梯,陆仁洲按了楼层后,接起来。电梯里,陈语枫的声音温温和和,听得很清楚。

“你现在在哪里?”

“到家了。”

“哦……一个人吗?”

陆仁洲不觉有异,看了眼胳膊底下仰得高高的脑袋,说:“没有,成君也在这。”

“哦……”陈语枫又问,“你昨天不是说今晚要加班吗?”

陆仁洲一愣,捏着成君肩膀的手默默松开,轻轻咳了一声,“突然,又没什么事了。”成君伸手摸摸他的耳垂,别脸红啊……

叮——电梯到了。陈语枫:“哦,那你继续,我先挂了。”

陆仁洲摸摸耳垂,将手机收起来。

叮——另一部电梯到了。

数字停在二十三,门缓缓打开,一个人从里边走出来。

陆妈妈……

于是,这段感情就昭告天下了。

其实也没昭告天下那么夸张,他们没有刻意隐藏,只是陆爸爸和陆妈妈消息闭塞了一点,比别人晚一步知道。

成君现在想起当晚的情景,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当场石化了好么!

成君记得很清楚,陆妈妈从电梯间走出来,将手机放进包里,还抚了抚新做的发型。她踩着小高跟咔哒咔哒款款而来,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简而言之,就是面无表情。只是一双跟陆仁洲一样乌黑的眼,紧紧盯着他们习惯相扣的十指上。

成君像被烫了手,倏地抽出自己的手,举着剩下的半个雪莲果,愣愣地杵在一边不敢说话。

成君第一次遇见陆妈妈,是夏天,阳光很艳,背后是清凉的空调,她趴在阳台花丛里,眯起眼,看见一个漂亮女人低着头安静地剪花。不管她闯多大祸,给陆仁洲带来多大麻烦,陆妈妈在她印象里都是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偶尔有点小嗔怪,眼里的温柔也是会盛出来的。

哪像现在!有种被捉奸在床的窘迫感。

陆仁洲手里一空,低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打开公寓门把陆妈妈让进屋。

“你先回去洗澡。”陆仁洲低声说。

成君没动,看着陆妈妈消失在玄关的身影,有点害怕也有点委屈。他们分明是最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互相倾心,互相确定情意,不偷不抢不影响别人。他们爱得比任何一对恋人都要小心翼翼,在她成年之前未有过半点逾越和不轨。

不该理亏的。

成君举了举雪莲果说:“我吃不完了。”

陆仁洲一直观察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听见她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轻轻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脸,温柔道:“那放着,我晚点吃。”顿了顿,又说,“不要担心。”

其实仔细想想,陆妈妈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陆仁洲第一次抱她回家,她还只有丁点儿大,谁想到过了几年,怎么就谈上恋爱了呢?

成君没洗澡,盘着腿,全神贯注地坐在自家客厅沙发上。虽然这里隔音效果好得让人感动,即便那边陆仁洲被抽惨了她也听不到,但她要与他风雨同舟有难同当。

静悄悄的,她茫然咬了一口雪莲果,耳朵里全是嘎嘣嘎嘣震动耳膜的声音。她跑到门边,趴在门板上,继续嘎嘣嘎嘣思量陆仁洲会不会被抽得很惨。

一个小时后,门铃乍响,她吓得从门上弹起来,差点咬到舌头了!

陆妈妈站在门口,还是优雅和气,不像动过粗的人。成君咽了咽口水,垂下头,叫了声:“……陆妈妈。”

“我都了解清楚了,你们……”陆妈妈停了一瞬,“诶,等待下一场暴风雨吧。”

成君轻轻抬眸,见到陆妈妈平静的脸上慢慢漾出笑容,魔怔了一样。

“不过我已经跟你们是一个战壕的,以后要第一时间上报消息啊!”

成君再往上抬抬眸,看见陆仁洲靠在他家门上,抱着手,嘴里噙着淡淡的笑意。

勾人极了!

后来成君好奇地问陆妈妈为什么,陆妈妈轻轻呷一口花茶,皱了皱眉有点为难,“一开始是有点消化不良,特别是看见,嗯,你知道的,我心脏的血一下子全涌到脑袋里了。”陆妈妈连吐槽都比别人温柔。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喜欢你。”陆妈妈捏了捏成君的鼻子,“我也喜欢你,坏丫头。”

陆妈妈的话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连冲陆仁洲撒娇耍赖都上了一个等级。不过有人乐见其成,也有人暴跳如雷。

比如眼前这位哼哼唧唧的老帅哥,脾气真是又臭又硬啊。

成君搬了一块纹理细腻的紫檀木放在茶几上,笑得又甜又乖顺,“陆爸爸,我们院老教授对红木很有研究,我让他帮忙看过,他说此木头只应天上有……”

“咳!”陆历衡不耐地咳了一声,从书里抬起眼皮斜了她一眼,又看一眼静穆沉古的木头,哼,小尾巴狼!

“真的真的,”成君受到鼓舞,“这是从印度带回来的,你看它木质极细,看不出年轮……”

“君子不受人恩。”陆历衡翻了一页书,冷淡道。

成君立刻懂事地捧起桌前的杯子递过去,“我知道我知道。”君子不受人恩,下一句,受则难忘。

她趴在桌上急切又真诚地解释:“我就是偶然机会得到,又不懂鉴木,这东西放我这就是一块木头,放您那就是不一样的世界了。我这是替木头求您行行好,赶紧收了它吧。”你看到我肉疼的眼神了吗?我把去年一整年赛鸽挣的钱都砸进来了。

“哎哟,没水了呀。”成君抢过杯子轻车熟路去续水,“陆妈妈说你最近血压有点高,听我的话,跟我出去多走走,身心舒畅了血压自然降下来。”

“你少在我跟前晃,我血压就不会高。”陆历衡冷哼。

“又赌气了吧,”成君像逗小孩似的,“好啦好啦,别生气!对啦,我这就出去!”

成君溜出去,一把带上门,侧耳仔细听着,确认屋里没有摔东西的声音了,才咧着嘴跑下楼找陆妈妈。

书房里,臭脾气的老帅哥放下书,趴在色泽深沉的木头上面,拿着放大镜一寸寸、一点点仔细观察。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带进一串哈哈哈嚣张的笑声。老帅哥气性又上来,也不知跟谁生气,把放大镜一扔,沉着脸坐在书桌后面。

聒噪!

他站起来,把窗户关上,重新坐下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镶在相框里,保存得很仔细,不过还是有点泛黄。上面是四个笑得灿烂的年轻人,站在一片桃花林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那天叶凯定第一次带林爱贞出来,他和叶凯定约定同年结婚,果然当年两人在同一个月把心爱的人娶进门。

“瞧瞧你生的女儿!”陆历衡指指照片里的年轻人。他把压在抽屉里的一本杂志抽出来,封面上年轻女孩肩头站着一只眼神机灵的鸽子,笑颜夺目。旁边的标题简单粗暴——《她的传奇》。

三千公里大奖赛,女孩一举囊括前四名,其中三羽赛鸽的飞速打破近五十年最高纪录,轰动整个鸽界。

“人的成熟与否与年纪无关,我吃过的米是比有些人吃的盐少,可我吸收好。我从认得人民币后,就开始学会不依赖任何人,我跟死神拼过命,耍过横,我比你都更清楚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所有的努力和坚持,我的传奇,都只为了有一天,能和他并肩而立。”

小丫头说这些话时,眼圈都是红的。

“你瞧她给狂的。”陆历衡笑了一下,“还是太小了。”

而自小让他骄傲的儿子,只有一句话,“我很确定自己的感情,很纯粹,不会变。”

很笃定,毫不迟疑。

在陆历衡看来,却像个初涉世事的毛头小子。哼!

陆历衡气呼呼在书房里又待了半个小时,最后看了眼手表,将桌上的东西整齐码回抽屉,推开门下楼。他在沙发慢悠悠坐下,陈语枫看了他一眼,不戳破,抿唇轻笑,“已经走啦。”

陆历衡轻轻哼了一声,陈语枫拍了一下他胳膊,“你看看你,人家是赶着去上课呢。说是平时白天训练没时间,所以跟系里申请上晚上的课。儿子说,明天再带她回来吃午饭。”

陈语枫把他手中的报纸抽掉,“都看一下午了,我们到外面走走。”

陆历衡小小别扭了一下,还是顺从地站起来。陈语枫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上,“这样多好。”

“明天记得让阿姨多做点菜。”陆历衡板着脸,冷声道。

“……”

成君坐在副驾驶,喜不自禁,“今天陆老头没骂我,也没翻白眼!”

陆仁洲看着路前方,闻言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摇了摇,“这就高兴了?”

“嗯!”成君小猫一样蹭蹭他温暖的掌心,微微眯起眼。

晚高峰,车子开得有些慢。红灯,陆仁洲看了她一眼,突然轻声问:“辛苦吗?”

“嗯?”成君一愣,抬眸,一下子撞进他沉湛湛的眼里。

街上车水马龙被隔绝在外,车里只有转换灯哒哒哒的提示音。成君不由自主去触碰他的眼睑,这里边揉进了太多感情,她有点害羞。她知道这个“辛苦”,问的不是学习的辛苦,也不是训练的辛苦,“我妈比陆老头难搞多了。”

公公嘛,傲娇也要忍。

陆仁洲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

前面的车动了,车子拐了个弯,仍旧走得很慢。时间像棉花糖,被拖得长长甜甜,一点一点沁入空气里。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在欺骗无知少女。”

“有时候真觉得我在勾引血气方刚的正直男人。”

“那扯平了?”

“扯平了。”

2011年的三月份,成君报名参加疆北穿越大漠之500公里挑战赛,这条被当地鸽友称为“最艰难的赛线”,从香妃墓出发,穿越阿塔尔沙漠没有水源没有补给,不见飞禽不见走兽的死亡之海。

陆仁洲送她到的机场,钟叔和鸽协的陈老同行。陆仁洲有些不放心,最后又叮嘱一遍:“不要跟大部队走散,行动必须跟钟叔一起,不准任性,手机记得充电,随时保持通畅。”

钟叔和陈老已经在排队安检,成君看着队伍越来越近,踮起脚尖吧嗒一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乖啦,只去一个星期,驯放结束我就回来,你认真工作哦。”

沙漠之战,不比寻常比赛,鸽子在完全陌生的地形,随时可能遭遇沙尘暴、强风,要克服干旱、非同寻常的高温,以及天气随时骤变的恶劣环境,在荒凉沉寂的没有任何标记的大漠辨别方向,找寻归路,难度之大非人类可以想象。

成君决定参加这次比赛,也下了很大决心。先不论疆北当地鸽友在先天条件上,比她与鸽子更容易适应沙漠环境,站在比赛角度,优劣立显,这种比赛本身就是一次极高级别的挑战。

成君抵达疆北协会安排的宾馆后,就联系当地负责人,将已经提前送达的五羽赛鸽送去现场集鸽。接下来的几天,就加入了鸽协统一组织的短程适应性训练,从最开始的10公里、50公里不等到100公里、150公里等共15次驯放,因为怕鸽子认生,成君每次都和钟叔亲力亲为,随车训练。

短短四天,她已经脱了一层皮,头两天嘴一咧,唇上的小口子跟着也裂。钟叔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毕竟年纪大了,所以他们每次行动都比别人慢,回到宾馆时两人都累得不想说话。

陆仁洲有时候打电话过来,成君要么是在路上忙碌,要么躺在床上说着说着就睡着了。陆仁洲听着电话里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总忍不住心疼,只有累极了她才会打呼。

第五天,协会的人通知要深入沙漠,进行200公里驯放,这是这几天最远的一次距离,也只能到这里了,再深入进去要耗费非常大的人力和精力,谁都不能保证不出意外。考虑到体力和安全问题,所有外地赶来的鸽友都留在宾馆休息。

成君终于睡了个囫囵觉,醒来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她以为是钟叔喊她吃饭,应了一声,就拉上被子蒙头继续睡。

过了几分钟,敲门声又响起来,她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了不可思议的猜测,跳起来一把拉开门。门外的人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眉间的倦意也难掩那抹温柔。成君这几天见惯了鸽友出门跟做贼似的全副武装的鬼样子,被眼前的清隽如玉一晃,小鹿乱撞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里,隔了两秒才叫起来,一蹦整个人就挂到他身上。

两人在屋里耳鬓厮磨好一阵,钟叔来叫门的时候还重重咳了好几声,“老陈他们都在楼下吃饭呢,别磨蹭,快下来。”

虽然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鸽友,但都为着相同的爱好,有一颗挑战极限的心,许多人之前都互相有所耳闻,饭桌上相谈甚欢。成君和陆仁洲加入时,陈老还取笑他们,“这两个小青年!小陆要是还在圈子里,可以组个夫妻档,你俩谁高谁低还不知道呢。”

这场比赛统共只有一百三十九羽赛鸽参赛,带队鸽友不多,一张大圆桌就坐满了,不少人都记得早几年的小陆神,也知道年轻女孩缔造的新传奇,对两人的关系都好奇得很。一顿饭下来连成君这没皮没脸的,都有点坐不住了。

晚上八九点的天,天还蒙亮,成君靠在陆仁洲怀里,陷在窗前的单人沙发里。

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温度开始慢慢变低,陆仁洲将毛毯裹在两人身上,目光跟着她落向苍茫的远处。太阳只剩一点在地平线上方,周围是被灼红的晚霞,红得刺眼。

空气似乎都被染成瑰红色,如梦似幻,整个世界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成君在毛毯里,捏着他的手指玩,捻一捻揉一揉,像只餍足的小野猫,伸着爪子一下一下追自己的尾巴玩,不亦乐乎。

“陆仁洲。

“你喜欢我吗?”

“喜欢。”

“你爱我吗?”

陆仁洲低低哼笑一声,不介意陪她继续玩,“很爱。”

“陆仁洲。”成君猛地坐起来。

“嗯?”

“如果我赢了这次比赛,你答应我一件事怎样?”

“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四十岁就退休。”

陆仁洲不说话。

成君的轮廓也染上一圈柔和的瑰红,脸上神采飞扬,“把公司交给经理人,你卸下担子,只要画图画稿子,然后剩余的时间我们一起赛鸽。怎样?”

陆仁洲把她拉进怀里,裹紧。为她的孩子气,为她看似不可理喻的提议,而感动。她的幼稚,她的胡闹,她狡黠外表下的成熟,他感受到了,他感受到她所有的所有都在全心全意爱着他,唯愿他喜乐,唯愿他安康。

成君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这苍远辽阔的大漠里,在这将明未明日月同辉的天色里,2011年春季疆北即将穿越死亡之海的所有战将,139羽可能全军覆没一去不返的赛鸽,

在十二支红色强制飞行旗的指挥下,在十二名优秀的赛鸽手下,素不相识的鸽子,组成一个巨大的鸽阵,是这世上最庸俗最直白的爱心。

L爱J。

触手可及的天空,铺满天空的鸽阵,响彻戈壁的呼啸声,那是他的表白。

是他用这群义无反顾的战将,向她展示爱意。

她愣愣地仰着头,看着这个创造奇迹的男人,看着她从十几岁就义无反顾爱上的男人,慢慢向她走来。他披着月色的余晖,带来新的一天旭日的光芒,坚定地走来。

有一羽鸽子停在他肩头,是她最得意的孩子,将嘴里衔着的一圈被日光照得晃眼的东西放在他手上。

没有单腿跪下,没有鲜花,只有最爱的鸽子和最爱的他。

陆仁洲绅士地伸出手,“愿意吗?”

成君脑袋一片空白,只是沉溺在他眼里耀眼夺目的光芒,呆呆地看着,看着自己被套牢,永不改变。

Darry Ring,在时光的雕刻中,恒久不变的爱。一生只爱一次,一生只爱一人。

“陆老头说,我毕业之前,绝不会松口。”

“那先订婚,一毕业就结婚。”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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