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如何认得我们两个老家伙?”
“御仙山乃火术之宗,空居天三天宫宫主火术俱是登峰造极。不过,能将四相之火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定然四天王天宫的无碍大师”赵定方道:“晚辈在赤霄山习剑时素闻御仙山定身堂首座李月魂大师之名。家师曾说天下剑术以赤霄为宗,而剑术之极却在御仙山定身堂。能以真剑破术法者,除了李月魂大师,晚辈想不出还有别人。”
李月魂冷哼一声道:“一个是出神入化,一个是剑术之极。你来说说,到底孰高孰低?”
赵定方略一沉吟,道:“无碍大师的火术令人眼花缭乱,而李月魂大师仗剑直行,凡有阻碍,一剑斩之,此乃慧剑本意。晚辈虽难分高下,佩服的却是李月魂大师的剑道。”
李月魂道:“你说你是玉霄宗门下,你是许空炎的弟子。”
赵定方道:“正是。”
李月魂哈哈大笑道:“他拍马屁的功夫你学了八九成,不知道他从老夫这里偷去的剑术你学了几成。”
赵定方只觉寒光一闪,李月魂的剑已经刺到胸前。
叮一声轻响,赵定方后移数尺。
赵定方横剑当胸,李月魂那一剑正刺在赵定方的剑身上。
“你适才接剑之时用了斩铁之术”李月魂道:“不妨再试试看。”
赵定方见自己的斩铁之术被李月魂识破,坦然道:“请大师指教!”
李月魂本站在无碍身边,赵定方眼前一花,眼前多了个李月魂挺剑直刺,而另一个李月魂仍然持剑站在无碍身边。
分身剑法!
赵定方暗运斩铁之术,想阻住李月魂的剑,胸前一声轻响,整个人如遭重击,又向后平移近一丈。
李月魂的长剑分明是精钢所造,赵定方的斩铁之术居然制他不住!
李月魂一击即中,并未追击,而是反手持剑背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定方。
赵定方双脚在地上重重一踏,碎石地面上出现两个淡淡的印痕。
印痕之上,赵定方留下一个淡淡的残影,人已冲向李月魂,一连挥出八剑。
八剑在空中交织,四纵四横,与李月魂斩开火焰之山的剑招十分神似。
剑光霍霍,将李月魂罩在剑网之中。
又是叮的一声轻响,剑光尽敛。
赵定方只觉手上一轻,头上被人拍了一下。
定住身形时抬手一看,手中的长剑只剩下一尺多长,另一截剑身飞到一丈开外。
李月魂皱眉道:“你学了恕剑心法。”
赵定方道:“大师明鉴。”
“慕容光庭创恕剑心法时欲以一身囊括天下拳法剑术,裴翦创须弥剑心法时欲以一剑破尽天下武功术法,二人器量之大犹如这老和尚的人火,吞食天地。你修习恕剑心法,武学术法器量远超常人”李月魂摇头道:“可惜心无定力,一招一式皆浅尝辄止,使出来煞是好看,只是哗众取宠罢了。你适才将某家斩开人火的须弥剑法信手使来,看似一般无二,其实相去甚远。须弥剑法乃天下至刚之剑,剑锋过处,神通辟易。被你用来不止软弱,还犹豫不决。似你这般用剑,连豆腐都切不碎,如何斩断水火风雷。”
赵定方怔忡片刻,道:“大师说须弥剑法乃天下至刚之剑,须弥剑不是只有心法么?”
“唔”李月魂道:“看来须弥剑心法你也学了皮毛。须弥剑本是剑术心法合一,不过你师父学的却是支离破碎。”
“三十年前,许施主也是与你一般,伏于天王殿上偷看我与李师父论剑”无碍道:“李师父知他天资过人,有心点拨,与老衲论剑时也说些心法。只是李师父用剑随性如意,不拘成法,剑招与心法不能契合,想来许施主参悟这许多年始终未能参透。”
李月魂道:“许空炎心思灵动,却并不全在武学一道。他有兼济天下之心,可惜天下并非归他所有,辛苦蹉跎,徒生华发而已”。
李月魂一身剑气,言辞也锋利无比,唯独提及许空炎时,有两分唏嘘之意。
“裴翦创须弥剑心法时,须弥剑只有心法。他说那是书生得道之剑,窥天遁地,有国无君,剑意无可匹敌,舒之可弥于六合,缩之可藏于芥子。剑谱有诀无招,与赤霄山中恕剑心法并称剑术双绝”李月魂道:“不过,某家以为,无招胜有招纯属虚妄之谈,徒有心法而无剑招譬如有头颅而无手足,纵神思通天,念生念灭,若不能诉诸刀剑,则不能伤人毫发,习之何用?某家累十年之功,为须弥剑心法创了一套剑招。”
“原来前辈适才所用是自创的须弥剑法”赵定方道:“只是晚辈随家师习剑时,家师说这十字剑招本是南方的凶蛮之剑。”
“须弥剑击虚为实,一切术法迎刃而解,我本欲称其为归元之剑。听你如此说,我倒更中意凶蛮之剑”李月魂哈哈笑道:“凶蛮之剑!说的不错,某家之剑既凶且蛮,什么风雷剑法、四相火术,在某家剑法面前便如秀才遇到兵,只有退避三舍。”
“善哉善哉”无碍对李月魂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合十笑道:“施主有所不知,这凶蛮之剑本是南方诸邦的圣剑。当年南方费氏一个少年拜在李月魂大师门下习剑,将须弥剑的剑招带到南方,一路斩杀异兽,声名大振,被誉为双月剑圣。这位剑圣以须弥剑招为根基,自成一派,在南方开枝散叶。神光二十三年,南方星源城遣使来御天,那名使者便是须弥剑传人。他在御前真剑比武中连败五名羽林卫将士,令皇帝大为恼火。礼部尚书以为蛮夷之剑凶狠霸道,有失君子风度,君子不屑与之争短长。自此,南方之圣剑在北地被称为凶蛮之剑,戚人却不知二十年前,这凶蛮之剑的源头其实在御仙山。”
李月魂听无碍如此说,惊讶道:“你这老和尚筋骨虽然衰老,记性倒是不错。”
“人族有驾驭风雷烈火之能,神族却可呼风唤雨玄灵飞化,拔山为剑,呵气成冰,人族若纯以术法与神族抗衡,无异螳臂当车。李月魂大师剑下,神通辟易,水火难兴,才是匡扶人族之剑”无碍对赵定方道:“可惜大师创此剑法已有三十年之久,只有一个许空炎得了些皮毛。”
赵定方奇道:“大师不是说南方费氏的少年曾在李月魂大师门下习得须弥剑法……”
“费氏非我族类”李月魂道:“我见他心意诚恳,又有些天赋,不过将剑招传与他而已。”
赵定方道:“如此奇术若然失传实在惋惜,以戚国人才之盛,难道三十年间竟没有寻到一个传人么?”
“某家创此至刚之剑,岂能落入懦夫之手。天下承平五十载,男子便失阳刚之性,何况焚天之战已是两千年前的事”李月魂道:“我与无碍老和尚在此论剑数十载,敢来此偷功之人,除了三十年前的许空炎,便只有小子你了。”
赵定方心道:论剑之地何其凶险,且不论无碍大师施展的雷罡、鬼雨和吞食天地,光是李月魂信手抛出那一剑,若是没有斩铁之术护身早被刺个对穿。
李月魂盯着赵定方道:“你来此处可是许空炎授意?”
赵定方道:“家师传剑时曾说如有机缘定去御仙山天王殿,若能得遇两位大师论剑,目睹片刻胜过十年苦修。”
李月魂道:“说得漂亮。他自己未能参悟须弥剑奥妙,却将某家的剑法说成是南方蛮夷之剑,想来是没脸见我。”
“大师”赵定方道:“家师已于一年前鬼使神差偷袭赤霄时,与克伽龙王同归于尽了。”
李月魂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无碍低诵了一声佛号,道:“赤霄乃万剑之宗,许空炎向有匡扶天下之心,如今为护人族道统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尔虽身死,天下一如故我”李月魂看了看天王殿道:“小子,须弥剑招便在天王殿中,能参悟多少,看你造化。”
赵定方恭敬道:“多谢大师。”
“老和尚,你我打了三十多年,每年都是平手。如今你已老迈,明年我若胜你亦是胜之不武。不如我们每年各选一个弟子来此论剑如何”李月魂指着赵定方道:“这小子是许空炎的徒弟,算是我的徒孙。不过许空炎偷功十载,从未露面,算不得我的徒弟,那这小子便不算徒孙,算我徒弟好了。”
不能无碍答话,李月魂道:“明年你若寻不到像样的弟子前来赴约便算你输。”说罢双臂一振,人已化作一道黑影在月色中一闪便消失不见。
赵定方望着李月魂消失的方向道:“李月魂大师走得如此着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碍叹道:“李月魂大师为人刚直如剑,心肠却是极软。他一向视许空炎为衣钵弟子。哎,他是不忍让你我见他伤心之状。”
无碍伸手往地上一指,赵定方随着无碍手指看去,心中一震:
地上有两只一寸深的脚印。
赵定方说出许空炎死讯时,李月魂冷哼一声,实是强压心中悲痛。只是许空炎之死于李月魂如丧亲子,悲痛难当,碎石如粉。
无碍大袖一拂,将那两只脚印抹平,合十道:“生死去来,无挂无碍。”
“天快亮了”无碍对赵定方道:“天亮之后便会有僧人来此处修葺大殿,没有十天半月恐怕难以竣工。到时施主再便难以静心参悟剑招了。”
赵定方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大师。”
无碍转身欲走,赵定方道:“大师留步,晚辈还有一事想求大师指点。”
无碍转身笑道:“我以为你不会问了。”
赵定方奇道:“大师如何知道晚辈心中疑问?”
无碍道:“你身上的明王印杀气四溢,如柙中猛虎,左冲右突,随时要破体而出。定是你以己身为薪柴,催动火术过多而至。”
赵定方道:“大师所言极是,不知可有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