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雪片渐如碎花伶仃。
天,仍未晴。
一个白色身影犹如一只水鸟,贴着湖面飞掠而来。
“神族!”
小宁见到此人以足尖点湖水,一掠便是数丈,登时尖叫出声。
此人距离湖心亭还有十丈时,背上寒光一闪。
湖心亭中,赵定方霍然站起。
一柄精钢长剑悬停在赵定方额前一尺处,仿佛被一只无形铁钳夹住,再难刺进半分,在空中嗡嗡作响。
在湖面飞掠那人虽是高手,以气御剑同时脚踏水波飞行有些气息不继。
在杨雪亭和小宁看来,此人跃起、出剑,行云流水,毫无滞涩。而那柄悬在赵定方面前的利剑之上的真气却在白衣人足见踏水之时缓了一瞬。
赵定方抓住这一瞬间将头一偏,长剑如蛟龙脱缚,斜飞刺入湖心亭的一棵柱子上,直没至柄。
“不是神族”赵定方道:“是赤霄山上的同门。”
赵定方拿起火筷,一手仍拿着酒杯,用火筷从铁炉中夹出一块通红的兽炭,放在口边。
小宁声音发颤道:“将军不会是吓坏了脑子,要吞食炭火吧。”
“此人已是手无寸铁”赵定方道:“何足惧哉。”
若以白衣人御剑之力,刺入柱子不在话下,却绝难直没至柄。
赵定方刻意以斩铁之术掌控白衣人的剑,将它封入柱子之中。
湖心亭的柱子是百年金刚木,坚若铁石,赵定方借助剑上真气顺势将长剑钉入,用的是两人的力气,此人若非有上三宗宗主的实力,绝难在十几丈外以一己之力将长剑拔出。
御剑飞刺赵定方的人在空中一个空翻,单掌击向水面,人如离弦之箭,向湖心亭激射而来。
赵定方提丹田气对着铁筷夹着的火炭猛然吹出。
火炭顷刻化为灰烬,本来黝黑的铁筷有近一半变得通红。
一条水桶粗的火龙自铁筷之间飞出,龙吟如风,湖心亭四周落下的雪花四散飚飞。
赵定方在闲暇时将归元剑术的招式与《明王经》所载火术互相印证,方知似以往那般以蛮力催动火术实是自毁之举,看似威力惊人,其实外强中干,且人力有尽,难以久持。
精研《明王经》,赵定方发觉火有天、地、人三重。人火最为孱弱,却最为激烈,可做火种,引发天火地火,源源无尽,神鬼难当。若是光是以人火催动火术,早晚会油尽灯枯。
参悟此道之后,赵定方施用无量火术信手拈来,以吹灰之力唤出天地之火如同巨龙。
火龙飞出三丈后化作火焰飓风,卷向御剑之人。
白色身影瞬间被赤色火焰包围。
那团火在湖面之上飞旋不去,热浪一阵阵袭向湖心亭,火光将小宁的俏脸映得通红。
大变忽至,这个好热闹的姑娘被惊得手足无措,失手抛了夜光杯。
亭中白光一闪,夜光杯稳稳当当停在小宁面前。
杯底是霜白的剑尖。
铁筷已被放入铁炉之中,赵定方反手握着甘泉剑,目光盯着水面上的火团,道:“小宁姑娘,此时正好把酒看热闹,你却将酒杯都丢了。”
小宁战战兢兢接过甘泉剑上的夜光杯,紧紧握在手中,却是一口酒也喝不下去。
一道耀眼的光芒凌空劈下,犹如利剑,将火团斩开。
赵定方心中一沉:裁天剑!
能使出此种境界的雷法,绝非一般中三宗、下三宗弟子。
火团四散之时,震耳欲聋的霹雳声方才响起。
小宁抖了一下,终究还是将手中的夜光杯抛出去了。
这一次赵定方并没有用剑去接,而是用甘泉剑的剑尖挑起一枚兽炭,再以剑尖抽击火炭。
火团中的人以刚雷法劈开火团,便见十几道细细的火蛇笔直如箭,向自己射来。
此人在空中双臂轮番刺击,指尖似有无形剑气射出,带着霹雳之声,将那十几道火蛇悉数击散。
无影雷剑。
赵定方只见过一个人用过此术,便是永宁宫中的大内高手。
赵定方忖道:莫非是太后派来杀我的?
白衣人轮番以无影雷剑击破炭火化成的火蛇,身形悬在空中,丝毫没有下坠之意。
被天雷击散的火焰如鲜红的枫叶四下飘飞,此人双手结印,幻化如影,口中喝道:“破!”
这一声犹若炸雷,一道电光夭矫如龙,自灰白的天定劈下,直取湖心亭。
白衣人被赵定方的无量火术激发了杀性,此番使出的裁天剑与前一次大不相同,雷霆与电光齐发,十分骇人。
小宁被这声霹雳惊得失声大呼。
白衣人一听女子惊呼,面露惊慌之色,双手一分那道夭矫的电光登时一分为二,击在湖心亭的两处飞檐上。
那两道雷光来势汹汹,锋锐却在浑重之上,电光过处,两处飞檐被斩断两尺,断口齐整如刀削斧劈一般。
白衣人自行将杀招毁去,再难御气悬空,笔直地向水面坠去。
白衣人双足堪堪碰到水面时,一道寒光自湖心亭中飞出,停在白衣人脚下。
白衣人双足一点,借力又飞掠而起。
那道白光擦着水面飞掠数尺后猛然向上飞起,在空中翻了个身,没入白衣人后背。
赵定方将甘泉剑收入剑鞘。
白衣人落在湖心亭外的小舟船篷上,一圈波纹自船底生出,徐徐向四面散开。
白衣人中等身量,背着一口长剑,双唇紧闭,剑眉微蹙,清秀的五官之上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赵定方没想到术法如此高强之人,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在下古谦之”白衣少年道:“多谢将军出手相助。”
赵定方道:“你此来想必是要取赵某性命。不过,你听见女子惊叫便收手,足见宅心仁厚,并非妖邪。我不忍看心怀仁义者因为不忍杀戮而将自己弄得很狼狈。”
古谦之道:“可惜在下技不如人,未能取将军性命。若我落水能取将军性命,我宁愿落水。”
“喂!”小宁见赵定方轻描淡写便化解古谦之的飞剑雷法,又见古谦之年纪比自己还小,挺胸指着古谦之的鼻子道:“小子!看你生得文文静静白白嫩嫩的,怎地心思如此歹毒?见面便喊打喊杀?识趣的跟将军赔礼道歉保证决不再犯,这里有酒有菜。如若不然……”
古谦之眼珠一转,两道电光在小宁脸上一扫,惊得小宁忙跳到杨雪亭身后:“啊呀,这小子好凶!眼睛都能咬人。”
“我自出赤霄山以来,杀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公战,亦有私怨”赵定方道:“你要杀我,是为公义,还是为报私仇?”
古谦之道:“在下与将军无冤无仇。”
赵定方笑道:“这么说你是为了钱。”
古谦之脸上露出一丝惭色,仍是昂首道:“不错。”
赵定方道:“赵某项上这颗人头如今的赏格是多少?”
“这个”古谦之道:“我并不知道。”
赵定方道:“难道除了长生会,还有别人想雇人杀我?”
古谦之道:“实不相瞒,我此来刺杀将军,并非为了赏银,而是为了一场赌局。”
赵定方奇道:“赌局?”
“不错”古谦之道:“将军与长生会为敌,长生会悬赏黄金万两取将军人头之事赤霄山上下已是人尽皆知。将军爵封武定侯,出入警跸森严,寻常刺客想去将军人头已是万难。但将军的敌人皆是王侯之后,王侯对王侯,胜负各在五五之间,于是江湖之中便有了一个赌局。今日这个局中的黄金,早已不止万两。”
“赌局?”赵定方道:“真想不到,多少人买我死,又多少人买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