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演武虽然以死相搏，但赤霄九宗乃名门正派，门下弟子比武皆是君子之争。
谦谦君子，先礼后兵。
承天演武比武之前要先行礼。
楚灵舟一袭白衣，宽袍大袖，背负长剑，不似下场比武，倒像是云游的剑仙，举手投足之间仙气十足，未曾出手已经引得台下观战的一众女弟子连连欢呼。
赵定方一袭黑衣，长剑悬于腰间，步伐沉稳坚定，眼睛始终不离楚灵舟的喉咙。
武司辰惨死之状历历在目，赵定方每向前一步，心中杀机便重一分。
在登上昊天台之前，赵定方已经击败了五个对手。
赵定方的第一个对手也是年级轻轻却留着一部大胡子，他在那人脸上看到了武司辰的面孔，以至于对手的长剑飞临头顶之时，犹自浑然不觉。
那柄长剑在赵定方发出龙吟般的轰鸣，将赵定方从幻象中拉回来。
赵定方仰头，看着距离眉心不足一尺的利刃，如盯着一颗随时落下的雨滴。
失去手足的人，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会出现四肢健在的幻觉，叫做幻肢……赵定方仰头想着：失去朋友的人，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也会有挚友仍然健在的幻觉，这叫什么呢？
那个留着大胡子的少年本以为一击得手，却见自己的剑悬在赵定方头顶如嵌入顽石之中再难动弹，心急如焚，手印变幻，试图使出幻剑之术。
那柄悬于赵定方头顶的剑，似是坠入极强的禁制之中，非但不能挣脱，连幻剑也难分出。
赵定方看着对手一个起落，跃到头顶，伸手去握长剑。
大胡子少年右手紧握住剑柄之时，赵定方挥出左手，像是挥别一位远行的挚友。
大胡子少年刚握住剑柄，忽觉长剑为一股大力牵引，向一旁飞去。
赵定方挥手之间，已将对手连人带剑摔在地上。
赵定方终于知道为何斩铁之术是被律法禁止的邪术：它是赤霄御剑术的克星。
赤霄的御剑术是将长剑作为傀儡，以真气为丝线，操控长剑。在天赋一般的赤霄弟子手中，长剑是死的。
而在赵定方掌中，所有金铁器物都是活的，有自己的灵魂，而他的斩铁之术，则是握住了这些器物的灵魂。
跟他交手的五个对手，御剑术有高有低，却是无一例外地发现，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长剑忽然有了生命，而且，这个生命不属于自己，而是牢牢握在赵定方的手中。
那个大胡子的少年只是在地上沾了一身尘土，后面四个人便没有他那么幸运。
他们没有胡子，赵定方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楚灵舟的幻象。
这四个人的长剑悉数被赵定方折断，同时被打断的，还有他们的肋骨。
赵定方挥出的剑气毫无锋刃，却沉重如锤。
那四个少年被击倒在地时，赵定方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幻象消失，被击倒的并不是楚灵舟。
赵定方出手一次比一次狠，他的对手倒下得一次比一次快。
终于，楚灵舟站在赵定方的面前。
两人相距一丈时停住，互相施礼。
楚灵舟先施一礼，微笑道：“久闻赵兄剑术另辟蹊径独具一格……”
他说得极客气得体，旁人都以为这是两个初次见面的年轻剑客在寒暄。
“楚灵舟”赵定方扬声打断楚灵舟道：“今日之战，你我必有一人死于此处。如果能杀了我，你尽可对我尸体寒暄个够。”
“灵舟迟钝”楚灵舟耸耸肩膀道：“不知赵兄缘何如此急于取灵舟性命。不过，既然站在昊天台上，生死由天，若是赵兄技高一筹，灵舟纵然不死，也愿将项上人头奉上，如何？”
赵定方手握剑柄，不再说话。
“赵兄，玉枢院对你的术法了如指掌”楚灵舟见赵定方不理不睬，脸色一寒道：“所为正邪不两立，灵舟今日代天下正道与你交手，纵然你侥幸今日胜了一招半式，也会为天下正道讨伐。赵兄纵使术法通天，堪与天下为敌么？”
赵定方知楚灵舟在激他，还是忍不住还口道：“赵某尽力而为。”说罢向楚灵舟还礼。
主考官吕恪见两人礼毕点点头，两人向吕恪施了一礼，各自向后跃出四五丈站定。
吕恪高声道：“开始！”
楚灵舟背后的剑锵然出鞘，飞向赵定方。
赵定方拔剑，眼睛盯着楚灵舟的手。
楚灵舟嘴角露出笑意，双手和在一处，全部笼在大袖之中，如何结印只有他心里知道，赵定方完全看不透。
楚灵舟与赵定方之间的比试是此次承天演武的最后一场，之前两人均无败绩。
楚灵舟一路过关斩将，赢得极其轻松，手下败将极少有撑过三个回合的。而且，楚灵舟所用的招数皆是赤霄嫡传正宗。刚猛无比的四正剑法由楚灵舟信手使来，也有了潇洒倜傥的仙人之气。
赵定方赢得也很顺利，只是野蛮许多。与他比武的弟子都似与野**战，他的斩铁之术对赤霄弟子而言如同猛兽锋利的爪牙，全然没有章法，又极为致命。
除了斩铁之术，赵定方所用的招式十有八九都非赤霄嫡传武功，居然能在玉枢院的眼皮底下顺利过关，令他有些惊讶。
直到赵定方站在楚灵舟的面前，才豁然开朗：他是不循正道的邪派，玉枢院如此安排，就是想让楚灵舟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击败、甚至杀死他，以彰显正道之威。
作为演武压轴之战，两人开局略显沉闷，与刚才赢连横的搜神之枪与杨显的五重雷障相比，气势弱上许多。
台下观战的九宗弟子已经有人开始质疑两人实力，台上的十四位考官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上二人，一语不发。
赵定方身体微弓，手握剑柄，如强弩待发。
楚灵舟的剑在赵定方身前一丈处忽变作三柄剑。
场下弟子大部分人都见过玉枢院剑士施展的云翼千重之术，对幻剑并不稀奇。段逢春的云翼千重可以幻出千剑，令人叹为观止。此时楚灵舟出手仅幻出三剑，未免让人失望，唯独台上的姬兴“咦”了一声。
韩迟笑道：“姬将军果然博学，居然识得此术。”
“院主谬赞”姬兴道：“姬某也是赤霄弟子，可惜天资平平，使不出如此精妙的剑法，只能过过眼瘾，因此翻阅了不少剑术典籍。如果姬某没猜错的话，楚灵舟所用的并非寻常幻剑之术，而是失传已久的轮回剑。”
楚灵舟御使的三柄剑有两柄是幻剑，却有一柄是真剑。两柄幻剑分别是前世之剑与来世之剑，而那柄真剑则是现世之剑。轮回之剑的精妙之处在于，三世轮回，真幻难辨，手掌翻覆之间，真幻变易。
楚灵舟使出轮回剑正是针对赵定方的斩铁之术。
赵定方的斩铁之术对使用铁器的人非常棘手，境界不高的弟子连幻剑都使不出。但斩铁之术对轮回之剑却无能为力。只是轮回剑不是一般的幻剑，不仅极耗气力，每一柄幻剑的威力都不如真剑。
赵定方也察觉出这三柄剑中的蹊跷之处，他对金铁的感应变得飘忽不定，根本抓不住那柄真剑。
三柄剑自上中下三路攻向赵定方。
在三柄剑堪堪刺中赵定方时，他拔剑，扑出。
赵定方的剑尖精准地击在现世之剑的剑身上，叮一声将真剑击飞，整个人亦如弩箭离弦，斜着向前扑出。
两柄幻剑刺入赵定方的残影之中，旋即与真剑何为一处。
姬兴道：“赤霄山博彩众长，门下弟子居然有人精通御仙山李月魂的分身剑法。”
博学如姬兴，也认为赵定方是以分身剑法的身法避开轮回剑。
若是许空炎在场，一定会笑姬兴自以为是。
赵定方用的是无因剑法中的突刺身法。
无因剑法虽然威力大，却有一个短处：必须贴身攻击方能奏效。而需要以无因剑法刺杀之人，多半剑术高强，很难近身，刺杀者若是只有无因剑法一门功夫，便必有极强的突刺只能才能将无因之剑发出。
无因之剑的突刺之术以三丈为限，一次发力突进三丈，比御剑之术御使的飞剑还要快上一分。
轮回剑刺中的分身，并非分身剑法中惯用的分身术，纯是身形太快，留下的残影。
赵定方的突刺呈“之”字形，三次发力之后，人已经到楚灵舟跟前。
楚灵舟还来不及收回轮回剑。
赵定方右手四指并拢，以手掌为剑，刺向楚灵舟。
指尖刚刚触到楚灵舟的衣襟，再发力时，指前一片虚空，已经失了楚灵舟的身影。
赵定方的突刺太快，楚灵舟不及收回轮回剑，一跃数丈，人已在空中。
赵定方抬头，空中的楚灵舟仍然将双手笼在大袖之中。
楚灵舟的长剑剑柄向上，飞向主人。
楚灵舟人影一晃，居然化出两个分身，那柄长剑也在空中一分为三。
此时空中的三个一模一样的楚灵舟，手持一模一样的长剑。
楚灵舟的分身也与赵定方的分身剑法身法不同，分身剑法中的分身并非真身，且难以久持，不过是出手瞬间的事。而楚灵舟的三个分身却如同三胞胎一般，难以辨认真假。
姬兴语含钦佩道：“能见轮回剑中的‘斩草’已属不易，想不到这少年还能使出‘聚兵’。”
此时场下观战的九宗弟子已经禁不住纷纷喝彩。
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女静静地站在人群中，与周围那些脸色因为兴奋而微红的少年们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