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黑色的骏马奔驰在通往铜瓯城的官道上,策马奔驰的是一个白衣少年,白衣少年身后端坐着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
骏马脚力极快,少年的御马之术又极为精纯,那马跑起来迅疾如风。
骏马驰过,被骏马甩在身后的行人纷纷伸长了脖子站在骏马卷起的烟尘中,深吸一口气,陶醉无比,仿佛那少年和马是一阵裹着花香的春风。
少年满脸风尘之色,显然是赶了好长一段路,他身形高大,面目介乎清秀与粗犷之间,虽然稚气未脱又略有倦色,双眼却难掩超越年龄的锐利与练达。
少年轻声叹道:春风拂面,佳人在侧。
公子仗剑,快马轻裘。
人生乐事,不过如此。
少年的语声极轻,被骏马带起的风一吹,几乎消失不见,仍然被少年身后的紫衣女子听见。
“夏日何来春风?”紫衣女子道:“我说你是一肚子坏水,你倒实在,这么快你便露了本相。可惜,你道行太浅,居然以春风喻我,连那些昏聩的腐儒境界都比你高。”
白衣少年正是自赤霄山北上投军的赵定方,而他身后坐着的紫衣女子,便是自称神族的玉尘夫人。
赵定方本以为坐骑迅疾如风,自己的语声又极轻,玉尘夫人定然听不见,于是随口胡诌一句。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又所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骏马与佳人对古往今来的男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仿佛春风春雨之若百花百草,不必拥有,即便浅尝辄止,也会让男人无比雀跃。
赵定方虽然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但正如玉尘夫人所言,他依然是个男人。
当玉尘夫人跃坐在他的身后时,香风扑鼻,赵定方不免心中一动。
前一刻杀机四伏,后一刻佳人在侧。
这世界如此残酷而美丽,地狱天堂变幻只在翻手之间!
只可惜美景不常在,也非常人所能享用,这位神秘的玉尘夫人性情虽诡秘中带着野趣,却非山间野花,任谁都可以采撷,她是昭王的座上宾。虽然她说自己并非看着昭王的面子,但昭王能让她那位面子极大的朋友请动她出马,这件事恐怕非常人所能为。
赵定方见玉尘夫人听见了自己的话,索性让坐骑碎步慢行,放开声音道:“夫人容貌绝美,并非人族女子所能比拟,不过我所说春风并非为讨好夫人。”
玉尘夫人笑道:“我且听你说完。”
赵定方道:“我携夫人一路狂奔,带起的香风让路上多少行人驻足,催生多少情愫?简直与春风催开百花无异。只是春风如花,入夏便凋,夫人却是与天地同寿的神女,这股春风绵绵无止歇,与此等春风相伴,纵马奔驰,难道不是人生乐事么?”
玉尘夫人道:“这句话说得不错,我便赏脸多与你行几里路。”
二人说话间已经进了铜瓯城。
铜瓯城并无城墙,楼阁屋舍密布在大平原上,街道宽敞平坦,不是驰过一队队衣甲鲜明的骑兵,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一股钢铁的气息。
“到得此处方知铜瓯之称名下无虚”玉尘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扑在脸上的风都有一股铁锈味。”
赵定方皱眉道:“夫人难道对铁锈味情有独钟么?还是这铁锈味中有寻常人闻不到的妙处,只有夫人这种神人才能体会?”
“铁锈味自然不如花香味”玉尘夫人道:“不过,你若是朵香气冠绝百花的名花,还会在乎杂花的香气么。铁锈味虽然并不甘甜,却是凛然有英雄气,对我来说,新奇得紧哪。”
赵定方打了个哈哈道:“夫人若是神族,少说也有千八百岁,若是这千八百年一直在锦官城的玉尘楼里顾镜自怜,闻着自己的香味,难道不枯燥么。”
“顾镜自怜?哈哈哈,那是人族女子才会有的忸怩情态”玉尘夫人道:“我又没说我便是那多香气冠绝百花的名花,你又猜错了。”
赵定方虔诚道:“那敢问夫人是哪种花?”
玉尘夫人虽然以紫纱遮面,却是香气难掩。赵定方的坐骑在街上缓步而行,过往的骑兵和行人纷纷向他瞩目。
“红颜娇弱,你看我像是娇弱的人族女子吗?”玉尘夫人对一路上各色男人的倾慕眼光视若无睹,悠然道:“我不是花,而是种花之神。”
“玉尘楼是风尘之所”赵定方直言不讳:“依我看夫人叫葬花之神更贴切些。”
赵定方话音刚落,腰间忽地一疼。
玉尘夫人在赵定方的腰间掐了一把,赵定方吃痛,脸上不做色,手上一带,把坐骑停住了。
“是花便会凋零,到我的花圃里,在凋零之前会比别的花更鲜活艳丽,何乐而不为呢?”玉尘夫人道:“你到我的玉尘楼看上一眼,自然明白。我不与你费口舌。前面百步之外有座酒楼,他家的酒不错,我跟你讲的口干舌燥,还不带我去润润喉咙?”
赵定方边轻夹马腹催动坐骑,边道:“夫人过来过此地。”
玉尘夫人却道:“你又乱猜了,我何时说过我来过此处?我只不过是爱喝酒,恰好鼻子又很灵敏罢了。”
“爱酒之人怎会错过佳酿”赵定方道:“夫人爱喝酒,此地又有佳酿,为何今日才来此处?”
“天下何其大,佳酿何其多。光是锦官城一城的美酒,便够我喝上几百年。”玉尘夫人道:“还有,你以为天下是你家么,想去哪里便去得?夫人我虽是神族,却不敢妄称纵横天下。北地,我来是来过,却是几百年前的事啦。”
玉尘夫人的嗓音虽然清脆如少女,
赵定方本想问她为何几百年都不能踏足北地,偏偏今日便可以,那坐骑居然在酒楼前停下了。
自赵定方来到此世,这匹黑马便不离赵定方左右。
在赤霄山时,赵定方常与赢连横、武司辰、李苍梧三人到乘风居喝酒,带得这匹马也成为马中的品酒高手,走到玉尘夫人中意的那家酒楼前,不等赵定方示意便停下脚步。
街上传来一阵惊呼,赵定方觉得头顶乌云笼罩,紧接着才是香气涤荡。
赵定方抬头看时,一抹紫色的影子已经跃在半空。
此时酒楼二楼内传来一声闷响,一团黑影破窗而出,那抹紫色的影子轻轻在那团黑影上一点,借力一跃便从酒楼二楼的窗子闪进去了。
而那团黑色的影子被玉尘夫人踩了一脚,石头也似地坠在地上,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酒楼的幌子被玉尘夫人带起的香风扰动还在飘荡,上面四个墨气淋漓的行书:“争锋客栈”。
那汉子虽是破窗而出,身形并无败象,只是被玉尘夫人这一脚踩在肩上,落地的样子很是狼狈。
黑衣汉子打着赤膊,虽然赤手空拳,双臂之上筋肉如铁,双拳大如酒坛,与铁锤无异。此人落地虽然狼狈,脸上居然毫无惭色,起身拍拍尘土,朗声笑道:“这小娘子真是有趣。”
黑衣汉子屈膝跃回酒楼二层,双脚未曾离地,被玉尘夫人踩过的肩膀又是一沉,扭头看时银光耀眼,是一截精钢枪头,枪身都被麻木包裹,枪杆握在一个白衣骑马的少年手中。
赵定方在马上道:“我看这位大侠丰神俊朗,连跌跤都跌得比别人拓落潇洒,若是跟一个女流之辈过不去,岂不有失大侠风范?”
赵定方一说完,周围便响起了一阵叫好声,街道两面的店铺不但并未因有人持械斗殴关门闪避,店主居然跟顾客一道伸着脖子,聚精会神地看。
赵定方心道:此地果然民风剽悍,这些人全是一幅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
“少侠想英雄救美,可惜找错了对手”黑衣汉子挺直腰板,目光如刀,紧紧盯着赵定方道:“在下霖骑一卫枭骑营六品都尉尉迟晃,我是将军,不是侠客。死在我手上的侠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想做第八百零一个么?”
“枭骑营”三个字仿佛有一种魔力,尉迟晃一讲出这三个字,周围登时安静下来,人群也呼地向后退去,二人之间的空地赫然宽了一圈。
赵定方笑道:“在下赵定方,既无功名,也非侠客,却有一颗爱美之心,将军若是执意要辣手摧花,小弟只好舍命奉陪了。”
尉迟晃瞪着一双大眼盯了赵定方好一会,并未动手,而是哈哈大笑道:“好一颗爱美之心。我尉迟晃生平最喜坦率之人,你与我打架是为了女人,而不是为了劳什子侠义,看来说得是实话,那我便不跟你打架了。你收了枪,我要回去与那腐儒的狗腿再打过。”
赵定方忖道:想来那腐儒的侍卫便是与他交手之人。昭王麾下的霖骑一卫号称戚国第一强兵,枭骑营大概是强中之强,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威慑力,令听者噤声。一个侍卫居然敢出手打一个六品的都尉,来头不小。
赵定方收了长枪,拱手道:“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说罢下马,争锋客栈里走出一个伙计,上前来接赵定方手中的缰绳,满脸笑容道:“小将军是打尖还是住店?”
那伙计若无其事地问赵定方,仿佛二楼中的打斗发生在千里之外,与自己毫不相干。
赵定方道:“你的店里有人打架,我如何吃得下,睡得着?”
那伙计哂笑道:“来此地的客官,全是豪杰之士,不是斩阵的将军,便是来投军的壮士,若是连这点响动都受不得,如何上阵杀敌?”
赵定方点头道:“有道理。看好我的马,一会儿给我上两坛好酒。”
伙计爽快道:“得嘞。”
赵定方将长枪的枪头重新用麻布遮好,提枪上楼。
尉迟晃在赵定方身后叫道:“小兄弟!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