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时语塞。泽天把他们能说的想说的以及可以说但之前没想到的全都说了。
所以人们只好重复南茜表达过的意思。一名老奶奶被自己的儿孙推出来,哀求道:“求您行行好,给我们一点儿吃的吧。”
“我可以给您,老人家。”泽天用发自内心的诚恳对她说道,而且强调“您”字,“但是我不可能给你的孩子,你的孙子,不可能给你们所有人。很简单,因为我也要吃饭。”
老人家的儿子急了,一把把自己的老母亲推到一边儿:“少说废话!我看你就是见死不救!我们这些人都要饿死了,你却还有心思嚼舌头!”
“不好意思哦,重复别人的话是不对的。”泽天一副版权所属请勿侵权的样子,“而且要饿死的人似乎不包括您吧?毕竟您刚刚才从您的母亲手中抢走了她唯一的一块饼子,扔到了自己嘴里。”
那人被噎的一愣,看向被自己推倒在地的母亲。因为口粮不够,他和妻子还有兄弟姐妹们早已商量决定不再在老母亲身上浪费粮食。反正从东境走到南境需要一个月,他这老妈肯定熬不过去。从昨天他们就没有再给母亲吃的,刚才那点儿是他的小儿子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塞给奶奶的。为了这个他儿子挨了他一顿打,又被他妻子好一顿训。
做的时候理直气壮,却不代表被人当面揭露时还能理直气壮。那人面红耳赤,他的妻子兄弟也好不到哪里去。
“要是你给他们口粮了,他们也不会这么做!”卡特叫道,“是你正在逼死那老人家!”
泽天挑眉。这句话他刚才的确没说过。看来他还是太低估人类的脸皮厚度极限了。
于是他立马十分兴奋地指着卡特的方向,对刚才推倒母亲的那人叫:“喂喂,朋友听见了吗?有人能帮助你!他能要求别人匀出口粮就说明他自己一定也会这么做!快去,你和你的家人都有救了!”
“……”泽天欣喜若狂的样子让那人十分无语。不过明知他只是在反唇相讥,可那人还是忍不住朝卡特投去恳求的眼神。反正在这队伍里谁也不认识谁,谁给粮食都一样。
“呃!”卡特懵了,“我是说你给!”
“那你为什么不能呢?”泽天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别说你没有。难道你饿死了?既然没有,就说明你有口粮,那你凭什么不能给。”
而且据泽天所知,卡特背上的包裹里全是干粮,支撑一个人到南境富富有余,供两个人也完全可以。
“我,我的没他的多的!你们朝他要!”卡特慌忙护住自己的包裹,躲避周围人投过来的索要的视线。有些人直接伸手抓他的包。
“起来吧。我们受不起你的跪拜礼。”
一声淡然的女声,将人们的注意力再次拉向泽天这边。人们这才注意到泽天身边那个不声不响的斗篷人,有些人到现在才确定那是个少女。
“……”
南茜身体微微发抖,依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行礼受辱不要紧,比跪拜礼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对方根本不把她的牺牲当回事。
不,她不相信她这么付出还不能换来别人的回报。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人们一定会感激她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南茜挪动已然有些酸麻的双腿,转向伊迪声音的方向。她相信,只要伊迪接受了她的跪拜礼就一定能帮助她。至于伊迪是不是自愿接受的,不在南茜的考虑范围之内。
艾丽莎任由南茜转向自己,看也不看,只是带着冰冷的笑意扬声说道:“你用人类平民叩拜魔族贵族的礼仪请求别人的帮助?怎么,还忘不了你的旧神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激灵。
是啊,南茜现在的姿势不是跟那些丢在道边的尸体一模一样么!
更要命的是南茜还是修士会的一员。崇敬魔族神灵的历史让修士会的成员们走在悬崖边了,结果南茜你还搞出这么一出,这不是暗示你自己对魔族的统治依然心怀留恋,厌恶如今坐在王座之上的人类国王么!
南茜脑子嗡的一声。行跪拜礼已经成为她的本能之一,但凡遇到困难只要她弯曲双膝就能迎刃而解。今天她也只是理所当然地按照习惯来,却忘记了已经改朝换代了!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像一群肮脏的苍蝇嗡嗡地灌入南茜的耳朵,指责代替了之前的赞颂。人们其实跟她一样,依然习惯于魔族统治时期的各种传统,这才没有人早早地看出她这么做的问题。如今被戳破,所有人都忙着跟她还有魔族的神灵划清界限。有人开始朝她吐口水了。
可南茜依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不想起来,而是吓傻了。
她爱跪着就跪着吧。艾丽莎转身离开,泽天跟过去,将睡袋拖离南茜的身边,和艾丽莎坐在一起,该干什么干什么。
人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音却比刚才小得多,生怕被他们谈论的那两人听见。他们纷纷猜测泽天和艾丽莎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之前那个斗篷女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那个男人身边,现在看来,她才是正主呐。只用一句话直切要害,比那男人那么一大堆话还要管用。
人们只顾着相互之间谈论,谁也不去管南茜,任由她一个人尴尬又惊惧地跪在那儿。但凡和魔族沾边儿的人和事,人们都像躲避瘟疫一样避之不及。他们连亲人的尸身都扔在那儿不管,谁还会去管一个叛党。
最后还是肖恩看不过去了,不顾旁人的侧目跑过去把南茜拉起来,带回人堆里。
人们像潮水一样往两边散开。肖恩急了,恼怒地说:“南茜只是想要帮你们。再说她拜的也不是魔族啊,你们躲个什么劲儿!”
南茜也反应过来了,眼泪掉了下来:“对不起。是我错了,求求大家了不要讨厌我。”
在能把整条玫瑰大道淹成泪水大道的猛烈攻势下,人们忍不住心软了。是啊,要是没有南茜,谁还会为他们要粮食为他们丢脸呢。就算为了自己也得原谅她不是。
南茜泣不成声,推开肖恩,跑到艾丽莎和泽天跟前深鞠躬:“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把你们当魔族的意思,也不是还在崇敬伪神。我只是,我只是太着急了。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们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要是不肯原谅你是不是就要不停道歉直到把我们烦死?或者拉拢其他人一起用唾沫星子把我俩淹死?
可不能再让她踩着我俩的脑袋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秉着这样的想法,泽天露出自己最和煦最善良的笑容:“我们怎么会怪你呢。知错能改就是好人嘛。”
没错,你的确“做错”了哦。
南茜破涕为笑,又是一连串地鞠躬道谢,频率快得让人担心她那小细腰会不会折了。终于她离开了,回到队尾的难民堆里,继续享受她那受人喜爱被人称颂的生活。
泽天咧咧嘴:“我想翻白眼儿。”
但那样会被人看到。既然有人跟他们玩纯真善良,那他们也不能太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艾丽莎喝口热水,淡然道:“没事。我替你翻完了。”
她有兜帽,别人看不见。
大概过去了一个多钟头,很多人睡着了,艾丽莎和泽天也准备就寝,这时肖恩走了过来。
这家伙跟白莲花是一党的。泽天立马摆上自己那看上去软塌塌的好欺负,其实和滚刀肉差不多的招牌笑容:“有何贵干?”
肖恩很尴尬,却还是很正经很诚恳地说道:“谢谢。”
泽天挑眉,等待肖恩下文。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奇怪,但还是谢谢你们,让南茜得到了教训。”肖恩语气谦卑,“请你们不要怪她,她真的只为了别人。她真的可以为素不相识的人牺牲一切,不求回报。那是她的信仰。只是……”肖恩叹了口气,“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这样。”
泽天点点头,深以为然:“我和我的同伴都不愿意见死不救,但借马的那一幕你也看见了。”
帮助弱者是美德,但对于喂不熟的白眼儿狼?还是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吧。
“是啊。”肖恩赞同一句,眉头依然深锁。
他这个样子把泽天的八卦之魂勾起来了:“冒昧地问一句,您和南茜,难道是……恋人关系?”
肖恩的脸红了,喃喃地说了一句:“她的心装了太多的人,容不下我了。”
“可你才是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泽天说。
肖恩露出一丝苦笑:“希望南茜能够明白,世界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吧。”然后他再次对泽天道谢,转身离开了。
“这个人倒是不错呢。”肖恩走后,泽天对艾丽莎说。
“何以见得?”
“我还以为他过来也是跟咱们要吃的。”泽天说,“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提一句。之前我关注了,他的食物都被南茜要走了。”
“或许吧。”艾丽莎不置可否。在充分地观察之前,她不愿意下定论,就算对泽天也是如此,何况肖恩。
在不远处负责警戒的临时护卫队成员比昨晚多了一倍,天鹰小队的几名正式队员也加入了巡逻当中。人们虽然依旧担心魔族的威胁,但看到那些借着篝火光亮来回走动警戒的身影,再想起那五个前往维赛里德,说不定还是会回来的报信人,还是尽量安慰自己,进入了梦想。
艾丽莎说:“你还是先别管他是不是个好人了。他和南茜之类的都是小事。你先睡,我值上半夜。”
泽天点点头。滑入睡袋。
今晚注定有人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