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喜欢什么并不一定非得留在身边,只要你心里还保留着它给予过你的美好就可以了。雁过碧空不留痕,但实际上,它的翅膀已经在第一个说出“雁过无痕”这个词语的人心里留下了痕迹。雁飞了,它飞过时并不知道有个人在地面上望着它,而那个人却还记得那一刻自己心里的感慨。
初中时我因病休养过一段时间,每天窝在家里无所事事,翻翻书,写写画画。虽然悠闲,时间久了却也难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缺了点什么似的。我素来喜静不喜闹,但长时间的独处往往容易让十来岁的孩子陷入难以名状的迷惘中,越是敏感多思的便越是如此。
某一天的晴朗午后,我搬了画具坐在阳台上画画,阳光稍稍刺眼,我便拉上了窗帘。水粉笔蘸了颜料在纸上涂涂抹抹,而我其实是心不在焉的,什么都没有想,连纸上画了什么都不在意,手上画笔还在动,人却已经处于无意识的愣神状态了。
将我从恍惚中拉回来的,是一阵轻快的鸟鸣。
我寻找那声音的来源,随后发现在身旁薄如蝉翼的乳白色窗帘上,映着一个小黑影子。
无疑,那是一只麻雀,随处可见的普通小鸟儿。它停在玻璃窗外的安全护栏上了,而那层窗帘正好遮蔽了它的视线让它发现不了这里还坐着一个大活人。我们之间只有玻璃和窗帘这两层间隔,不然的话我只要稍微伸伸手就能抓住它。
心里轻轻一动,我不觉停了笔。
它看不到里面的我,阳光却把它的影子投在窗帘上,让我把它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只有这种情况下,我才能与这野生的鸟儿靠的这么近了,假如我们的位置换一换,我看不到它,它能看到我,那么它肯定早吓得飞没影儿了。我放轻呼吸,注视着这小家伙的影子。它活泼地在护栏上蹦来跳去,喳喳地唱着歌,不时歪歪头,啄啄自己翅膀上的羽毛,对我这观赏全程直播的人类观众无知无觉。
我其实是不喜欢鸟类的,因为这种动物不像狗儿一样,你给它一点好处它就能记住你,并在此后每次见到你时都毫不吝惜地表现出对你的爱和感激。也许是因为对天空的执迷已经写进了它们的基因里,再好的主人也很难成为它们真正的主人,只要有一点机会它们就会展翅飞向天空,把你完全抛之脑后,野生鸟更是如此。我以前养过一只野鸽子,别人捉了送我的,那只鸽子在我家被养了好几个月,却依然经常在笼子里扑腾,无声地抗议着“我要出去!”对于饲主来说,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泄气的事。最后我不得不把它一放了之。
鸽子尚是如此,那麻雀呢?
我不声不响地看着麻雀的影子在窗帘上动来动去,灵巧可爱得很。这想必是一个自由快活的小精灵,全身每一根羽毛都带着自然的清新气息,我微笑着想。它多惹人喜欢,而且……多温柔。
温柔?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也许是真的没有与野生鸟儿这么近距离过吧,鸟是警惕性很高的生物,只要稍微靠近几步,不管之前它们在干什么,都会哗一下全飞上天。而现在,多亏了这玻璃,多亏了这窗帘,多亏了这阳光,我能够有缘与这小麻雀靠得这么近。看不到全貌又如何?一个影子足矣,我心里知道,小麻雀近在身旁。我在通过皮影戏屏幕一样的窗帘,欣赏着它的自然生机。
麻雀停留的时间不长,很快就翅膀一振,从窗帘上消失了。它飞走了,只留下我还在这里。但是伤感的情绪并未持续多久,隔帘的片刻亲近,已经是这鸟儿在无意间给予我的最大温柔了,我很感激它,感激那冥冥之中将它送来的东西。
我不会再奢求别的了,捉住它,把它关进笼子里,它就会失去现在的美妙。所以只要记住便好,记住那个午后有只小麻雀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神灵的小使者,不多不少地分给了我一点点自然的温柔力量。
小鸟停留过的痕迹被我小心地收藏在心里,就犹如大雁飞过时留在观望者心中的痕迹。看似无痕却有痕,痕在我心。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水桶里洗净画笔,起身拿了本子和碳素笔。我想,我似乎有新的东西可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