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学生都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
因为他们在孙礼雅门下多年，也知道孙礼雅的规矩。孙礼雅是个不谈论政治的人。虽然有时候讲历史，就难免要涉及到政治。但是孙礼雅绝不谈论当代政治。
然而加克还是率先回答道：“想要能够一统大陆，必须要有一颗圣者之心。”
“何谓圣者之心？”孙礼雅问道。
“虚怀若谷，无欲无求，”加克道，“像万年前的沧昊大帝一样，他什么也没做，他就成为了天下人膜拜的偶像。他从未颁布过任何诏令，但是整个国家的人民都很幸福。人的欲望太多，就会使人痛苦，而君主的欲望太多，就会使得天下大乱。现在各国征战不停，就是因为每个国家的君主都有太多的欲望了，百姓苦不堪言。冯帝国应该止戈停战，使得国内人民安定下来，和平的环境一定会让所有人民都心悦诚服。到时候，冯帝国无需一兵一卒，就可以获得天下。”
孙礼雅笑道：“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
流意道：“老师，我有不同的看法。”
孙礼雅道：“请讲。”
流意道：“八百年前，弗雷托尔大帝建立起了强大的原帝国，依靠的是什么？一个字，仁。以仁德服众，以仁慈爱人，以仁义治国，以仁孝治民。全国上下，其乐融融，人人各司其职，人人各有所用，残弱疾者皆有所养。到时候，冯帝国甚至无需费一兵一卒，天下之民皆尽臣服，民心所向，则无人可挡。”
孙礼雅又笑道：“仁者之国，当无敌也。”
仙治刚想说话，楼榕剑却先说了一句：“老师，我觉得加克和流意说的话不仅不对，反而有错。”
孙礼雅的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闪过，他还是面带微笑，问道：“请讲。”
“敢问老师，你刚才问的是什么？”
“我问的是，冯帝国想要获得天下，需要明白什么道理。”
“加克，你刚才，说的是谁获得天下的道理？”
“是沧昊大帝。”加克回答道。
“流意，你刚才，说的是谁获得天下的道理？”
流意回答道：“是弗雷托尔大帝。不过……”
“不好意思，我必须打断你了，”楼榕剑说道，“本来我问到这里，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但是你们两个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所以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既然是沧昊大帝和弗雷托尔大帝的道理，和冯帝国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建立的帝国，已经消散了，他们建立帝国时所面临的状况，和我们的现状也很有不同。除非冯帝国能回到过去，你们二位的道理恐怕是有助的。”
楼榕剑继续道：“时代是不会相同的，所以不同的时代应该有不同的方法，两位所说的，其实只不过是回望了过去。老师要我们看的，是未来。所以两位的说法，不仅错误，还偏题。”
孙礼雅便道：“那你就说说，你觉得冯帝国应该明白什么道理呢？”
楼榕剑回答道：“当年的克辛变法，已经使得冯帝国强大起来，而且这个势头还没有衰减的意思，这就证明了，克辛所指出的道路是对的。可惜克辛死后，他的一些政策被收回了，不然，冯帝国早就一统天下了，何必等到今天。”
“你说的是什么政策呢？”仙治问道。
“集皇权，重农兵！”楼榕剑道，“皇权不能集中，则君主就要四处受制，君主一旦四处受制，他就对国家失去了掌控力。皇权集中，君主只需要握着皇权最重要的部分，就可以掌控所有的官员，这样可以加大国家运行的效率。”
楼榕剑顿了一下，说到：“农业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也是保障社会秩序的根本，所以，农业一定要大力的发展。农业发展了，军事才能得到发展。农业与军事都强大，然后君主的策略能够彻底贯彻落实，国家才会变得坚不可摧。到时就无法阻挡。”
“加克和流意所讲的，分别用一个字概括，就是‘圣’和‘仁’，而我所说的集皇权，重农兵的核心，也是一个字‘霸’，”楼榕剑似乎越说越激动，语速也快了一些，“仙审陛下之所以无法一统大陆，就是因为他太仁慈，太讲规矩。其他的国家都不讲规矩，他则保守了一个最高贵的品德，这是令人敬佩的，却也是可惜的，这就令数次战争，冯帝国都没有能够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而且，我们还要假仁假义的听从神宗国的命令，这也是最大的阻碍。贯彻‘霸’之道，则不必遵守任何规则，只有目空一切，才能一统天下。”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楼榕剑很本能的感觉到了现在这片大陆的状况。各个国家之间都在大力发展军事，全面战争几乎是一触即发。每个国家都恨不得要把其他国家全部消灭。这已经是某个国家发动统一战争的前夜了。在现在看来，冯帝国是最具实力发动这样战争的国家。所以，要是不做好战争的准备，再往后拖，可就很难说了。
孙礼雅还没说话，仙治就问道：“你说君主要集权？控制官员？如何控制？”
楼榕剑道：“说来也简单，简单到只有几个字，赏，罚，势，术，法。”
孙礼雅似乎在笑：“赏罚好理解，何谓势、术、法？”
楼榕剑道：“赏罚是好理解，但是奖励和惩罚的力度要够，所谓‘赏莫如厚而信，罚莫如重而必’①，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一定会希望受到奖赏，而害怕被惩罚，这是其一；其二，所谓势，则是君主之势，也指上下之势，上下分明，严格规定，树立威能，所谓术，则是以上御下之道，说白了，就是权谋，心术，通过权谋和心术，使人害怕，这是藏在君主心中，不能为人所知的，而法，就是我们现在的法，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再说②。”
孙礼雅则似乎在走神，一句话也没说，眉头紧锁，面色不善。
加克偷偷的向楼榕剑说道：“你让我和流意不高兴就算了，你说的这些阴谋诡计什么的，让老师也不高兴了，你明知道老师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楼榕剑却大声道：“老师问我们的是冯帝国如何获得天下的方法，照我看来，动兵，集权，称霸，就是冯帝国一统大陆的最好方法，除此之外，都是缘木求鱼，舍近求远③。如果老师问的是如何治理天下，或者是如何让天下太平，我自然不会有此说。我的回答没什么错的。”
又是一阵沉寂。更要命的是，有时候安静像是传染病一样，莫名其妙的四周都静下来了，附近在各做各事的其他学生，也都突然安静下来。整个学堂静悄悄的，像是连一个人都没有一样。
孙礼雅却忽然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没有说生气。只是，集权和打仗，总是不好的。我一直希望冯帝国能获得天下，因为我去过其他的国家，那里的人民生活都远不如冯帝国，但我又不希望打仗，可是不打仗，冯帝国如何能够统一大陆呢？皇帝如果集权了，一人独尊，那么社会就很难实现真正的公平和正义。”
楼榕剑却道：“公平和正义是有代价的，统一大陆同样也有代价。”
孙礼雅忽然站起身来，大声道：“今天我就不再给你们上小课了，你们做完早课布置的作业，让加克给你们检查，完了后就回去吧。”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进了内堂。
加克和流意看着楼榕剑，楼榕剑有些不自在的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所有的学生都在看他。
楼榕剑只得道：“看……看什么看，做你们的作业！”
注释：
①出自《韩非子·五蠡》
②这些观点，参考自中国先秦法家，慎到、申不害、商鞅、韩非的学说。所出之处，不一一列举。
③冯帝国语言里自然不会有中华的成语，不过楼榕剑当时讲的是一些意思相近的话。后文亦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