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还未结束的时候,王少琨开着出租车,把左羽提前走了。之后,李默也走了,气氛热烈的聚会怎敌得过那高大帅气的韩国男友?这样一来,大家全没了兴致,莫依依心里更乱,既不想跟杜红艳一起回宿舍,也不想继续跟白侃夫他们拼酒,于是谎称要去买东西,独自离开了。
究竟要去哪里,莫依依也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她有点心事重重,这些心事在酒精的燃烧下,变成一种莫名其妙的感伤,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委屈,心痛,想流泪却又怅然若失。
涪都的冬天很体贴,没有太刺骨的风,莫依依走在街上,仍旧是热哄哄的感觉,脑子也是一阵清醒一阵醉。她不知道走的什么路线,七弯八拐地,居然走到了一家汽修公司的停车场,修理间亮堂堂地,莫依依甩甩头,强迫自己清醒一下,然后用围巾裹住脑袋,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莫依依顿时花容失色,“妈呀”一声惨叫。
“我是人,不是鬼。”黑影抬头看了看四周,若无其事地朝灯光下走了几步,“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莫依依定睛一看,这个黑影子居然是凡瑞涛!“凡老师?”她按捺不住惊喜,不由地小跳一下,“您怎么也在这里?”哎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车坏了,在这里检修一下。”
“哦。”莫依依朝里面张望了一下,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一个人?”
“啊?嗯。”
“不是修车吧?”
“不是,散步。”莫依依傻呵呵地笑了一下,本想装的随意一点,可惜突然而至的一个酒嗝让她显了原形。
“又喝酒了?”凡瑞涛盯着她看,又凑近了几步,然后皱起眉头,“喝醉了,把这儿当成公园了吧?”
莫依依不语。
“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整天不待在学校好好学习,天天跑外面喝酒怎么回事啊?你来这儿读什么大学?回家开个酒厂得了,整天醉生梦死多好!”凡瑞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掏了烟出来点上。
莫依依一动不动地站着,“扑哧”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讨厌鬼的声音了,现在听到了,感觉真是亲切,这种感觉,莫依依借着酒劲,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凡瑞涛说,“凡老师,每次看到我把您惹怒了,我就特有成就感,呵呵,您现在还生气吗?要不继续吧,我听着特悦耳。”
凡瑞涛没辙了,若是她顶嘴,他还可以懒得理她,走人算了,可眼下这个莫依依,没有半点儿平日的刚烈与狡黠,她使劲睁开眼睛,努力站直的样子,她不含一丝杂质的微笑,她圆圆的白皙的脸和蓬乱散在脑后的黑发,都轻轻碰着凡瑞涛心底最柔软的位置。
四周很静,只有远处的修理间里发出的叮叮咣咣的声音。
“您车,嗝,在哪儿?”莫依依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边的唾液。
“前面。”凡瑞涛敷衍地回答,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走,瞧瞧去。”莫依依没接纸巾,一个人往前走,走了几步转过身,拉着凡瑞涛的衣袖,“走啊。”
从大门到1号修理间需要绕过停放的几辆大货车,货车停放地很紧凑,一辆挨着一辆,中间只有一人宽的距离。
莫依依的手里,是凡瑞涛的衣袖,质地柔软,令她陌生而慌乱,她突然清醒了几分,耳边响起吴夏那些咄咄逼人的话语,猛地松了手,却一不小心,将手甩到了一旁的车头,撞得生疼。
“怎么了?”
“没事,甩到手了。”
两人面对面站在逼仄的缝隙里,莫依依恍惚觉得左右的车头像汪洋大海里两条嬉闹的龙,而自己和凡瑞涛,则是默默相依的水草,她又觉得他俩到了一个奇特的美妙世界,四周在寂静地沉睡,留给了他们一丝微弱的光亮,和足够的氧气,还有一个只容得下两个人的空间,让他们不吃不喝,不食人间烟火地倾听彼此的心跳。
“干嘛走这儿啊,旁边有大路。”凡瑞涛波澜不惊的声音,将莫依依独自勾勒的美好意境挥的烟消云散,她有点懊恼地跟过去。
汽修厂的师傅说,您这车是新款,有几样配件我们这里没现货,如果不急的话明天来拿行吗?
凡瑞涛很烦,“那怎么行,我怎么回去?”
师傅笑笑说,“您老婆没带车来?”
莫依依一听,闭着眼睛笑了,转过身就往门口走。她听见凡瑞涛在身后嘟囔,“什么眼神儿?”
走到门口,莫依依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凡瑞涛,“那师傅说什么啊?”
凡瑞涛瞪了她一眼,扭头看着一边说,“傻子。”莫依依跟着看过去,看到了一张微微上扬的嘴巴。
“你早点回去吧,打个车,先送你。”凡瑞涛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依旧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不早了。”
“前面有公汽站,我去那里。”莫依依突然来了气,一个人往前走。她心里乱的不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气愤。
“你一个人行吗?”凡瑞涛在后面,但没有追上来。
莫依依转身看着他,挠了挠脑袋,莞尔一笑,“不如,我请你坐公汽?”
二000年元月二十七日,十九岁的莫依依跟凡瑞涛上了从涪康路到K大的公汽,这一天,没有雨,也没有雪,空气干燥,温度还不算太低。这天,莫依依穿着那件六十块钱的红色羽绒服(其实只能算棉袄),围着二十块钱的白色围巾,坐在一位二十九岁的男士旁边。这位男士,叫凡瑞涛,离异,刚从新加坡留学回来,博士,K大客座教授,涪都最难请到的当红主持,相貌英俊,从容自如,有时候阳光俊朗,有时候难以捕捉。
可是莫依依一点都不胆怯,她很自信。她有光洁如瓷的肌肤,有黑亮如瀑的头发,有灿烂干净的笑容,有属于她的大把的可以用来挥霍的青春,她正当年,她的一切美好,尚未开始,她输得起。此时,她的胃里还残留着最后一滴酒精,她脸颊绯红,鼓起勇气看着凡瑞涛,“凡老师,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问。”凡瑞涛大概很不习惯坐公汽,背伸的很直,全身戒备,手紧紧地抓着扶手。
“您现在的女朋友,真的是林老师吗?”莫依依瞪大眼睛看着凡瑞涛,身子在公汽的走走停停里微微晃动。
这个问题,白天问、办公室问、学校的操场问、上课前问下课后问都不合适,凡瑞涛顶多瞪她一眼,视为八卦狗仔队。可此时呢?是在一个周围全是陌生人的公汽里,有陆续跳进眼里的街景,有不断飘进耳朵里的唱的撕心裂肺的情歌,有旁边这个女孩儿身上带来的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这是一个让凡瑞涛没有戒备和厌恶的环境,甚至说,他还有点欢喜。眼前这双清澈的,一眼就可以望穿的眼睛,唤起了他的坦诚和倾诉的欲望,——他不仅仅是她的老师,他们也可以是推心置腹的朋友。
“不能算是。”
“为什么啊?”
“她追的我,我不喜欢。”
“她那么漂亮,身材又好,有那么喜欢您。”
“你喜欢她吗?恨吧?”
“嗯,不过现在不恨了。”
“为什么?”
“因为她误会乐呗。对了,我很好奇,您之后说了什么,为什么林老师后来又不讨厌我了呢?”
“你可以把‘您’改成你。”凡瑞涛没回答她的话,冲她微微一笑,扭头看窗外。他的另一手搭在前面的椅背上,白皙而修长,每根指头的关节都很突出,显得力量而精干。
莫依依看着那双手,转眼直盯着凡瑞涛说,“凡老师,我觉得您……你整个人都很有品位,车也有品位,可是,挑的老婆没品位。是不是爱情本来就是粗糙的,没有完美可言?”
凡瑞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说我挑的老婆为什么没品位?”
“吴夏吧,长得不丑,但是不喜欢拾掇自己,还出语伤人。”最后四个字,莫依依是咬着牙说的,“林老师,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气质也还行,但太强势,爱一个人往往让对方感到很累,所以,这两人跟你风格都不搭。”
“我说你这个小脑袋里整天装的什么东西啊?”凡瑞涛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释然地笑了,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这一个无意的举动,让这个不谙情事的小女孩心跳不已。十年后,莫依依回忆起这一瞬间,依旧有种想哭的心疼。
莫依依傻笑着,掩饰内心的不安,“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凡瑞涛做出品位的样子点点头,“嗯,略有一二,在下佩服,还望多多赐教。”
“看在你潜心修炼,为师就收了你这个徒弟吧,专教你解决情感方面的疑难杂症。”
“谢师傅。师傅晚上好,请问师傅酒醒了吗?”凡瑞涛笑着说完,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歇会儿吧。”
“恩,也就是说,吴夏现在跟你没关系了,林老师,也是她一厢情愿,你俩并没有真正谈恋爱?确定?”
“怎么又说这个了?”
“你说嘛,是不是?”
“是。”凡瑞涛又开始皱眉了,“你怎么这么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