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任盈她……,我……”
“你是谁?”对方敏感地问。
莫依依按捺着心跳,“同事”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像是自己被误会了什么,急于解释却又没有正当的理由。
沉默了一阵,对方坚决而果断地命令到,“等着我。”
眼泪夺眶而出。等着我,这是他当年对自己最严厉的命令。在公汽站口她要喝可乐的时候,当她被林娜娜当众嘲笑的时候,在她在三峡大坝景区走失的时候,在她喝醉了酒在宾馆找不到厕所门的时候,他对她说,等着我。
在那些日子里,他从来不担心任何事情,她知道,只要她乖乖站着不动,一切都不是问题。于是,从挂掉电话的那一秒开始,莫依依就站在那儿,哪儿也没去,直到门铃响起。
凡瑞涛看到的,是一个头发蓬乱,满身酒气,穿着米老鼠睡裙,垂着脑袋顶着自己俩脚尖的莫依依,他皱了皱眉,闪身进来,看着她没动,一把把她拉进来,关上门。
“她,睡着了。”莫依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任盈的卧室,低声试探着说。果然,凡瑞涛语气生硬地说,“看着我。”
莫依依不说话,也不抬头,幸福的委屈涌上心头。
“我说,看着我。”凡瑞涛重复了一遍。莫依依缓缓抬起头,眼神还未落定,两颗豆大的眼泪便滚了出来。
凡瑞涛死死盯着她看,而后,咬牙切齿地说,“以后不许喝酒。”
莫依依挂着眼泪的脸上,闪过一道舒心的微笑。不管他是谁的男友,不管他是哪个公司的总经理,不管他周围的事物怎么改变,那双眼里的东西还没有变,他似乎还是属于她的,他还是爱着他的,因为那双眼睛里,满是心疼和怜爱。这就够了,她只要他灵魂深处的东西。
他微微抬起手指,轻轻把几根因泪水而贴脸颊的头发拨开,欲言又止,那双手久久无法垂下,它想停留的地方太多,比如去拭干那双泪眼,去轻抚她凌乱的头发。
她冲她一笑,“快去吧,她醉得不轻。”
他的手随着这句话重重地垂下来,像突然短线的风筝。他不再看他,径直走进了任盈的房间,尽管她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在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两秒里,她克制自己,千万要微笑,不能哭肿了眼睛。因为,明天还要上班。
莫依依早早来到办公室准备请假回一趟武汉。凌晨5点多,妈妈跟路丽分别给自己电话,说爸爸的病情有点严重了。
电梯口碰见小赵,他正拎着摄像机准备出去。
“你的眼睛怎么了?”
“肿了。”莫依依笑着指电梯,“撞了。”
“这谎撒的。”小赵耸肩笑笑,回头看着她,镇定地说,“有事给我电话。”
“对了。”小赵走了几步停下来,“你的转正申请交上去没有?”
“在准备呢。”
“早点交,别忘了。”
莫依依点点头,心头一暖,小赵是她在陆城最值得信任的朋友,生活上是朋友,工作上是老师。
主任看着她的假条,迟迟不签字,莫依依知道他还是在为上次的事情,不过很奇怪,过了几秒,他突然笑眯眯地问,“家里什么事儿?”
“爸爸生病了。”
“哦,那得赶紧回去。行吧,多待几天,需要续假的话,给我个电话。”
莫依依有点受宠若惊,来不及分析主任突然的慈悲是源于什么,说了声谢谢狂奔出去了。
收拾行李,打的去火车站,排队买票,忙完这些,她早已气喘吁吁,而心里那些久违的点点滴滴又同以往一样涌上心头。不知道从何时起,火车站成了她的伤心之地,她和凡瑞涛的一切,似乎都是因火车站而起的,而今,当她日夜思念的人戏剧般闪电般地揽她人入怀时,她更惧怕这里的一切。
快挤到座位上时,电话响了,她扭头去包里翻电话时,手里的袋子被人撞到地上,里面的东西全蹦出来,散了一地。莫依依心里那个恼火,一看是孙铭,就更气了,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通,没让他插进一句话。千辛万苦坐稳当后,孙铭发来一条短信,问,姑奶奶怎么了?
莫依依回到说,被你姑爷气死了。
孙铭毕业后考了涪都的公务员,现在在市委宣传部,整天背着相机到处跑,据说日子过得倒挺新鲜。莫依依去陆城他是知道原因的,临走时送她两个字,没戏。当时莫依依说他恶人没好报,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被他说中了。莫依依来陆城半年后,孙铭来过一次,说是单位有采访任务,但那天她偏巧去下乡,所以两人没碰上面,之后,但凡有来陆城,他总会给莫依依去个电话,有时两人一起吃个饭,有时太忙,电话里问候一声,有一次吃饭时,孙铭问她,联系上没。莫依依摇头,孙铭顿时笑得大放异彩,说,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吧,我妈刚给我把房子装修好了,就差个人举行仪式了。莫依依呸他一声,也送他两个字,没戏。
孙铭就再没理她了。这倒不太像他一贯死皮赖脸的作风。莫依依想,可能是这条短信让他受刺激了,也好,省得骚扰她。
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多,妈妈正在给爸爸喂药,只是大半年没见,爸爸老了许多,莫依依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鼻子一酸,爸爸有过久没回这个家了?他们一家,又有多久没团聚了?
自从患病后,路丽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偷偷离开了,病情严重的时候,辛老师,这个曾经扞卫婚姻失败的女人,毅然将他接回了家。这是无数心灵鸡汤的故事里所描写的情节,或许,妻子就是妻子,她具有情人所不能具备的宽容和忍耐。
见女儿回来,爸爸很高兴,妈妈说,很少看到他有这么好的状态了。莫依依说,“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多待几天。”
“依依,我跟你妈妈复婚了。”爸爸说。
莫依依点点头,沉默了几秒,冲妈妈竖起大拇指,妈妈笑着皱眉,说,“去!”
爸爸没注意到旁边这对母子的秘密手语,对莫依依说,“这次叫你回来,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嗯。”
“也不知道你个人问题处理得怎么样了,我是觉得,可以的话,就结婚吧。我的日子不长了,特别想在活着的时候,为你在家办一场婚礼,把你风光的嫁出去,算是替你妈妈分担一点,也算是了我一个心愿。你可能觉得不理解,你无法体会到一个即将离世的人的感受,亏欠得太多又没有充裕的时间去弥补,这种感觉真是绞心地痛。”
莫依依沉默了一阵,点头说,“好,你们选日子吧。”
她如此爽快反倒让爸爸多少有点不安,问,“依依,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而已,但婚姻不是儿戏,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勉强自己。”
“没有啊,本来我也是打算过段日子跟你们说的,我们,认识有一年多了,他对我很好,结婚时迟早的事情。”莫依依急了。
莫依依家楼下的院子里,架着一副秋千,小的时候孩子多,拼的是年龄和力气,从来没有莫依依的份儿,如今大家各奔东西,秋千冷清了许多,孤零零的,有些落寞。
莫依依此时没有丁点儿独占秋千的得意,她现在面临的问题是,需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人同自己结婚。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没有半点儿不适应,反倒有些许成就感,爸爸说,婚姻不是儿戏,但她如果能用儿戏换来爸爸的欣慰和满足,她也觉得挺释然。另外,她内心因凡瑞涛派生出的那些痛楚,需要通过一个方式去发泄,或许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莫依依坐在秋千上晃荡,时而觉得自己很伟大,很有立场,时而又觉得自己很愚昧,很荒诞。
莫依依把小学和初中的男同学回忆了个遍,想就近找一个,但苦于没有联系方式。孙铭的电话打来得真不是时候,莫依依心想,好,选的不如撞的。
孙铭的语气不中听,阴阳怪气地。“哟,电话接的这么快,不怕那姑爷么?”
“本来就没姑爷,您也太不经逗了。”
“真的假的?”
“我骗过你吗?”
“没,但你比骗我还让我难受。”
莫依依没功夫跟他贫,说,“孙铭你帮我个忙吧,陪我举办一场婚礼。”
孙铭讪讪地说,“当伴郎?”
“不,当新郎。”莫依依说完便挂了电话,她不想再听到孙铭的声音。
婚礼定在十月三日,妈妈花了一百元钱请了当地的“胡八仙”给看的日期,期间妈妈不止一次地问她,是不是考虑好了。莫依依幸福地点头,“早知道结婚能给爸爸冲冲喜,那我早结了。”妈妈有点半信半疑,但听说孙铭第二天就要来武汉,终于铁了心,开始张罗起婚事的具体事宜。
孙铭也挺仗义,第二天下午就出现在了武汉火车站。
莫依依去接站的时候,感觉很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导演了一部谍战片,她瞅见孙铭手里提的礼盒,有点不安,低声说,“孙铭,我有点怕,好像这次玩得有点大了。”
孙铭一直没说话,拖着行李在前面走,神情专注,莫依依被他那严肃吓住了,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两人快走到公汽站的时候,孙铭才停下来,看着她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莫依依的妈妈一直说,一个家里,不能没有男人,这样即使出现再大的困难,女人也不会无措。这几天,莫依依算是深切体会到了,每次看到爸爸瘦骨伶仃的样子,她就会觉得恐慌,她多么希望有个人在旁边安慰她说,没事,还有我呢。可是没有,她的旁边,是更加消瘦憔悴的妈妈。这种格局无意将她推到了一个主心骨的位置,她需要大胆而镇定地面对一切,处事不惊地同意父亲的请求,不能有丝毫畏惧和不安,她的一直坚强、勇敢,把泪咽下去向每个人微笑。孙铭的这一问,把她这两天撑起来的东西全击垮了,不敢触碰的脆弱在这一刻像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出口,她抽泣起来,泪水往外涌,越来越凶。
孙铭拍拍她肩膀,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