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怀激烈，披荆斩棘，敢叫日月换新天。意气风发，劈波斩浪，直挂云帆济沧海。十载寒窗，百日苦练，何等英才夺桂冠。一腔热血，万丈豪情，我辈健步登金榜。呕心沥血，卧薪尝胆，定将折桂步蟾宫。百炼成钢，十年一剑，宝剑今朝试锋芒。百日拼搏，一战功成，少年自有少年狂。战舰扬帆，雄鹰展翅，誓圆大学梦想。此心不改，此行无憾，此举天地共鉴！”
杨忠伟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我们在台下有气无力地应和。
百日誓师，又不是谁喊得响亮谁高考就能加分。明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却从文采飞扬的辞藻中品出了血腥味。
彼时的我还在为没有解出来的方程式而担忧，暗骂自己蠢到了外婆家。多年后，当我翻看影集回顾这一段青葱岁月，才惊觉那是我一生中最有学问的时刻。
真不是吹牛。高三的我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贯古今，慧通中外，文能八百字，武能八百米，端的是社会主义合格接班人。
“明天我们将组织高三年级去武当山祈福。”
话音未落，前一秒还怏仄仄的众人像被秒注鸡血，瞪眼看向主席台，绿光油油。
每天面对白花花的试卷，我们确乎需要用大自然的青绿来荡涤身心了。
登顶的过程有些艰难。长时间被困于一方桌椅间的四肢不灵活，爬了没几级台阶就有人蹲在原地喘：“妈呀，累死了。”
由于前阵子运动会上稍微活动开了腿脚，我没喊，但也不免有些吃力。
眼瞅着姚韦亚和许家豪两人比赛似的往前冲，我想运动神经发达真好，至少眼下可以嘲笑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弱鸡们。
我们排着队挨个领福袋，事先向学校交了五块钱，说是心“诚”则灵。
走流程只花了半小时不到，我们被批准自行活动。我特意跑到小沙弥那儿花十块钱买了一个福袋，暗暗揣进兜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许意从后拍了我一下：“做什么坏事呢！”
“我去！”我被吓得一蹦三尺高，“当着神灵的面，少胡说八道。”
面对我的正色教育，她自当过眼云烟：“得了吧！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不就是为某人单独求了一个福袋么，至于藏着掖着！”
经她这么一说，我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十块钱一个，会不会太廉价？”
她点头。
“得！我去找小和尚退钱。”还没走两步就被许意拉了回来。
“你是不是傻！”她指着我的脑门戳得很带劲，“左右是心意嘛，哪有贵贱之分。再说了，既然是你送的，他哪有嫌弃的道理！”
呵，敢情经我手送出去就镀金了哦？
我又权衡了一阵，道：“如果他不要，我就转手送给你。”
大雄宝殿前，许意把我按在地上打。
为免舟车劳顿，学校组织我们在山脚下的旅店住一晚。
吃过晚饭后，陆诤提议我们再上山一趟，我以为他近来被“小夫”虐得神志不清。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插着腰看了看天色，“我们现在开始往上爬，等到了山顶星星就出来了。”
看星星？我比较倾向于驻扎原地看猩猩。
其他人对他的提议倒是挺感兴趣，姚韦亚闻言撸了袖子就准备往上冲。
“要不要先跟老师打声招呼？”季北辰略显担忧地问了一句。
陆诤大手一摆：“说了肯定没戏。一句话，去不去？”
虽然我们都知道私自上山是不被允许的，但都心照不宣地迈开了步子。年轻不荒唐几次，老来没有回忆的资本。我不想日后被孙子孙女鄙视。
说来也怪，这一次攀爬的过程顺溜了许多，腰不酸腿不痛，跟吃了盖中盖的老大妈似的，我们一口气爬到了半山腰。
山间的落日透过层林照进凉亭，鸟鸣几许，清亮得让人忍不住把它们抓来烤着吃。
陆诤带了一瓶水，喝过之后递给许家豪，然后传给了胡宏志。轮到季北辰时，我见他愣了半秒，旋即接下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七个人，四男三女，一瓶水。
姚韦亚坐在季北辰的顺位，接过水瓶后没急着喝，转交给了我。
我盯着瓶口，心头有个声音在叫嚣：“间！接！亲！亲！”
平静地喝完水，我感到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走着！继续勇攀高峰！”
山顶上的星空确实比城市里美一些。没有了灰蒙蒙的阴翳，闪耀的星子仿佛触手可及。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姚韦亚莫名激动，挥舞着两条猿臂嚎得很投入。
许意抢过我手中的空水瓶砸过去：“抽风呢！”
只听得某人“啊呜”一声过后，老实了。
山风吹过，我搓了搓手臂。先前苏女士说山上寒气重，我还不以为然，这下好了，自作孽不可活。
“许妈，把你的衣服借我穿。”
她前脚把衣服扔给我，陆诤后脚就贡献出了自己的外套。
嗯，真好，男友力Max。
月亮出来了，我们安静地坐成一排，眺望远方黛墨的山峦。
“听说你过了华大的自主招生考试。”身旁的人开口。
我低声应了一句。
他没再说话，我却不甘寂静：“你呢？出国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半年后的今天，我终于问出了耿耿于怀的话题。不知他可还记得，我俩先前约好一起考华大。
“我跟爸妈说不想出国，最近正在考虑保送哪所学校。”
学霸就是好，学校任你挑。但无论是清华北大还是人大浙大，我们都看不了G市的海了。
“挺好的，国内的学校不比资本主义差。若是你以后想出去了，可以留学读研。”没准日后我还能沾光喝几罐洋奶粉。
“嗯。”他始终没有提华大。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温暖浅笑的男孩，约莫是我的幻觉吧。
“看！有流星！”我双手合十，许下不能言说的愿望。
他问：“许了什么愿？”
我答：“想去澳门过生日。”
说出来的愿望很难实现，反正刚刚没有流星，不作数。
许久，凉风送来一个单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