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新从西装内袋掏出录音笔,在手里把玩。石屹的脸色很无奈,道:“可怜,想不到她是这样一种情况。”
“是呀。不过,真正可怜的生活现在才刚刚开始,不但财产尽失,还有牢狱之灾,同时还要背着齐文武和林兴国这两条命的心理压力。这两个人的是非暂且不说,但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建新!”石屹突然道,“你说林月茹走后会怎样?会不会自杀?你看她的精神状态。”
听石屹这么说,余建新吃了一惊:“她要是自杀你就麻烦了。”说完,丢下手中的录音笔追了出去。
石屹走过去,拿起余建新的录音笔,打开最后一条录音文件,果然是刚才的录音。听着林月茹的哭诉,石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他摇了摇头,按下“删除”键。确认菜单弹出,闪烁的字符像是对他进行警告,犹豫了良久,石屹叹了口气,还是按下了“取消”。
终于,外面响起脚步声,余建新开门进来:“真悬哪!出门她就驾车狂奔,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拦下来。费了好多口舌,总算稳定了林月茹的情绪。否则,万一她真的自杀,或者做出其他不理智的行为,林世嘉再对林兴国的死提出质疑,案件怎么发展就难以预料了。”
“建新!你说,齐文武的死,警察会很快查到我吗?”
“这个嘛,如果你没在现场留下任何物证,没有目击证人看到你上了齐文武的车并且开着他的车回来,也不是很容易查到。”
“听说现在的DNA破案很厉害,说是什么只要获取几个细胞就可以确定案犯,是这样吗?”
“那是吹大牛的,浑河现在远没那技术。在浑河,要想提取DNA,至少需要肉眼明显可见的生体样本。况且,如果样本暴露在空气之下,三天就会被彻底破坏,如果纯粹从技术方面入手,排查到你不是很容易。关键在于齐文武,不知道他生前怎样处理你们交往的痕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刻意留下林兴国死在你手里的证据。”
石屹思量了一下,道:“从齐文武死前的表现来看,他重点在于杀人,不在于嫁祸,前天刚开始也是真的想送我走,我觉得他会尽可避免我和他交往留下什么痕迹。所以,我想赌一下。”
余建新抬头盯住石屹:“石屹,你是想……”
石屹点了点头:“对,我想这个案子就算了。这个案子本质上是齐文武杀死林兴国,然后他本人自杀,其实没我什么事,其他吊死的人和我更没什么关系。既然林兴国该死,追根溯源,人又不是我杀的,我何必纠结于他是不是死在我的手上。林月茹挺可怜的,放她一码吧。”
听了石屹的话,余建新在房间来回踱步几次,道:“你相信那个女人?”
“她在这里说的话总不会是编的吧,”
“不是,我是说,你相信她将来不会反咬你一口?”
“反咬我一口?那她首先要把自己供出去才行。”
“我就是怕她内疚之下投案自首。虽然她认可齐文武杀了林兴国,但如果在齐文武的事情上,她态度暧昧,很可能把你拖进去,因为仅凭那段录音并无法给齐文武的死亡性质下定论。万一办案的警察好大喜功,就是想把齐文武的案子往他杀上办,恐怕会徒增很多麻烦。”
“你觉得她对齐文武的感情如何?”石屹问道。
余建新沉吟了一会,道:“那好吧。证明你完全无辜的证据链也确实不好找,如果真能到此结束未尝不是个选择。但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我抓紧和林月茹沟通,首先,林兴国的‘自杀’定论绝对不能更改;其次,林月茹和齐文武的关系必须重新理顺,规避所有可能让人产生怀疑的地方;最后,如果再能制造一份可靠的你不在现场的证据,或许此案可以到此为止。”
“林月茹那里,你有把握?”
“我想没问题,你不但是救她,也算救了齐文武,只有齐文武的死亡成为悬案,才能维护他声誉,单凭这一点,林月茹也应该答应,毕竟齐文武是因她而死。大方向上问题不大,重点在细节,必须小心和林月茹仔细商谈,绝对不可以出现纰漏。”
“建新,那拜托了你。”
“没什么,林月茹遇到你,也算好运气,换成别人,至少也要敲她竹杠的。”
“呵呵!”石屹苦笑道,“林兴国欠我二十万,仪式失手,我和他两清了,也没什么内疚的。”
石屹是个公平论者,尽管他的性格在这个社会并不容易被公平对待,他却一直努力践行着,当然,结果就是便宜不占,吃亏常有。幸运的是,他有余建新这个朋友。
“石屹,现在你可以离开浑河了,我建议尽快离开,避避风头,因为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变故。林月茹那里,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
“好,我明后天就走。建新——”石屹欲言又止。
“什么?”
石屹的表情有些凄然:“记得上学时,就总是你照应我,现在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要你照应我。我真没用。”
“说啥呢。等你什么时候转运了,也照应照应我不就行了?”
“唉!”石屹叹了口气,“你看我现在这模样,还能转运吗?”
“有什么不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件事过去以后,一定会转运的。”
傍晚,辞别余建新,石屹向回赶去。终于可以离开了,但石屹的心里并不轻松,案子的走向尚不确定,在这种状态下离开,也让他不无伤感。路上,石屹忍不住喊道:“齐文武,我要走了,你来拦我呀!齐文武,你来拦我呀!”喊过之后,石屹大笑了几声,随之又是一脸的凄然、没落。
走到农具厂宿舍附近,已经夜色朦胧,石屹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是秀儿?石屹揉了揉眼睛,没错,果然是秀儿。
石屹拔腿奔了过去,拉住秀儿的手问道:“秀儿,这些天你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看着石屹又急又气的样子,秀儿有点奇怪:“没几天呀,石大哥,还不到十天呢。”
“是,还不到十天,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呀。你过来就好,到我房间里坐,我有话和你说。”
进屋之后,石屹一把将秀儿拥在怀里,抱紧,仿佛秀儿会随时消失一样。秀儿稍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任由石屹抱得紧紧的。好一会,见石屹的胳膊有些松动,秀儿推开石屹道:“干嘛这样,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秀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去哪里了?电话也不打一个。”
“我没去哪,只是去找了份新的工作,在商场做促销员,中秋期间很忙,我想等工作稳定下来再告诉你,让你高兴一下。”
“你可以先告诉我呀。”
“那样又会给你添麻烦,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没用。现在好了,工作稳定下来,我这不就来了吗?”
“秀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去哪里了。”石屹好像没听见秀儿的解释一样,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秀儿当然不知道,石屹这几天几次撞入鬼门关口,前几天的分别,已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离死别。
“石大哥,阿霞告诉我了,我都知道,你别问了。”说着,眼泪涌出秀儿的眼圈。
秀儿一哭,石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石屹的房间前两天被他翻得凌乱不堪,一直没有收拾。或许是要掩藏自己泪水,秀儿道:“唉,石大哥,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呀。”说着,转过身拾掇起来。
看着秀儿忙碌的身影,石屹不由得在心里说道:“这是我的秀儿。”自己要尽快离开这浑河,免得案子出了差错陷入被动。但怎么对秀儿说?说自己背上了几条人命,要逃走?秀儿可能会走吗?从这次瞒着自己找工作来看,秀儿的自尊心极强,单单这一点,秀儿也不会轻易和自己走的。
石屹无言,只好任由秀儿整理房间。一番忙碌之后,室内看起来焕然一新。秀儿将石屹前几天买的布娃娃摆在电脑旁边,问道:“石大哥,你还喜欢这个?”
“这个,本来是给你买的。”
“给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你怎么买个破的呢?真是太不仔细了。”
石屹看了一眼布娃娃,撕开的颈部再次让石屹涌起莫名的不适感。石屹道:“丢掉,我再给你重新买一个。”
“不用,哪天缝一下就可以了。石大哥,你吃饭没?”
“我吃了,你吃没?”
“我也吃过了。”
突然,石屹好像想起了什么,对秀儿道:“秀儿,我还想吃。”
“那我们出去吃,我请你。”
“不,我想吃你做的。”
秀儿环视房间,道:“石大哥,你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做呀?要不然我们去买个电磁炉吧,以后有空我就来做给你吃。”
石屹翻出一包方便面,道:“秀儿,就这个吧,有电热杯,你帮我泡上就好。”
“干嘛吃这个呢?你现在这么饿?”秀儿不解地问道。
“拜托了,秀儿。”
见石屹如此,秀儿便不再问,拿电热杯烧水泡面。一会,面泡好,秀儿将面递到石屹面前。在秀儿不解的注视中,石屹接过面来,吃得很慢、很沉重,他在担心,这会不会是秀儿给自己做的最后一餐。
终于,石屹吃完,秀儿道:“石大哥,好晚了,我要回去了,再不走没有车了。”
“秀儿,跟我回石家庄吧。”石屹道。说完,石屹咽了一口唾沫,这句话说得殊为不易。
“你要走了,是吗?”
“嗯,很快就走,说不定明天就走。”
“你回石家庄吗?不回来了吗?”
“不知道,可能来不了了。”石屹脸上满是无奈之情。话虽已经出口,但将来的不确定性让石屹的表情很不自信。
“我的工作刚刚稳定,石大哥,等我把他葬了,再和你走,好吗?”
“葬程老二的钱,我给你。和我一起走吧,越快越好。”
秀儿摇了摇头:“石大哥,这件事不用你,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尤其是这件事,不能用你帮忙,因为,就算跟你走,我也不想带着他的影子。”
“唉!秀儿,其实,我比你更没用。再说,你这不是已经找到不错的工作了吗?已经证明自己了,干嘛非要坚持下去你?和我走,好不好?”
秀儿搞不懂石屹为什么这么着急,她奇怪地看着石屹,还是摇了摇头。
“那——,秀儿,今晚不走了,好吗?”石屹的目光变得有些黯然,语气中满是请求。秀儿看着石屹,没有说话,但眼神很慌乱,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秀儿,我没别意思,只想和你在一个房间里呆一个晚上,好吗?”石屹继续问道。秀儿咬了咬嘴唇,还是不说话。
“唉!”石屹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他不太想让秀儿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秀儿轻轻走了过来,在后面抱住石屹的腰,随后将脸贴在石屹的背上:“石大哥,就这样,好不好?”
石屹将手放在秀儿的手上,享受着秀儿的温情。连日来的事情已让他身心俱疲,他太需要慰藉了。石屹没说话,也不敢说话,怕惊扰了这份温馨。
突然,房间的灯熄灭了,周围顿时漆黑一片。
“停电了?”秀儿问道。
“可能是吧,也说不定是灯泡坏了。”说着,石屹闭上了眼睛。
慢慢的,石屹觉得秀儿的手开始变冷,呼吸也随之变冷,呼出的寒气直透石屹脊背。
“石大哥,我不许别人妨碍我们,不许别人妨碍我们。”声音从背后传来
石屹觉得不对劲,尤其最后一个“不许别人妨碍我们”,明显不是秀儿的声音。石屹猛地搬开秀儿的手,转过身来,模糊之中,眼前是兰香阴森又得意的笑脸。石屹的脑子瞬间陷入狂乱,伸出手卡住对方的脖子,用力按在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灯泡突然亮了起来,石屹发现自己正紧紧的卡着秀儿的脖子。“秀儿!”石屹顿时惊呆了,哆哆嗦嗦地把手放开。
“石大哥。”秀儿轻轻吐出这三个字,闭上了眼睛,身子靠着墙壁向下滑去。
“秀儿!怎么会这样?秀儿,你醒醒,你醒醒。”石屹抱起秀儿,冲出房间,向医院奔去。那只放在脑旁边布娃娃双眼盯着房门,空气中似有笑声传来。
医院急诊室,医生询问病人晕倒前的情况,石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敢说是自己掐了秀儿的脖子,否则医生很可能会报警。另外,石屹也存有一丝侥幸,他记得自己放手之后秀儿说出了“石大哥”三个字,因此,秀儿的昏厥未必一的是自己所伤。
不久,余建新赶来,两人又将秀儿送到浑河人民医院,医生经过一番详细检查,告知二人秀儿的生命体征正常,不见什么损伤,只是体温严重偏低,至于为什么会昏迷不醒,暂时还无法得出结论。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石屹道:“建新,是我害了秀儿,这么多天,她好不容易才来找我,高高兴兴来找我,想和我分享她那一点来之不易的喜悦,结果却弄成这样。”
“唉!”余建新叹了口气,“你先别这么想,你又不是有意的,况且事情这么蹊跷,连‘无意的’都算不上。”
“可是,秀儿是在我的手里倒下的,是我伤了她。我真蠢,那天齐文武送我走,我就该离开,这样什么事都不会有。”石屹的眼圈里已满是泪水,只是强忍着才没流下来。
余建新无言。事情实在意外,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石屹,只能陪他默默坐着。时间很快到了午夜,余建新道:“先回去休息吧,重症监护室又不能陪床,你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
“可是……”石屹精神有点恍惚,犹豫不决。
“应该没事,我和护士交代清楚,让她们好好照顾秀儿,你明天早点过来。你这样不行,日子明天还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