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国外可以徒步行走，那时你不是院长，现在你是院长，不坐车而去走步，就要被人笑话了。”司机说。
“你看，连小司机都懂得官场的规矩。”刘清回头看了杨木一眼。
杨木两眼直视前方，好像在沉思什么，司机和刘清刚刚说的话，在他那里没什么反应。
吴局长早就在办公室等了。
杨木和刘清进来的时候，吴局长正在看报纸，他脸上显得有点急躁，见到杨木和刘清，吴局长将报纸丢在一边说：“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了半个小时了，马上还有会要开呢。”
刘清急忙解释：“路上堵车，怎么着急也开不过来，皇帝不急急太监。”
杨木尴尬地笑笑。
吴局长用手一指沙发说：“坐吧。”而后又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女士走了进来，吴局长说：“小张，给两位客人倒水。”
小张跟杨木和刘清微笑了一下，就去倒水。倒好水，小张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走了进来，将一摞报纸放在吴局长的桌上，刚要转身走，吴局长说：“张秘书，这两位客人你认识吧？”
小张停下步，微笑地看局长。
吴局长指了指杨木和刘清说：“这位是留学归来的杨木院长，这位是他的办公室主任刘清，他们都是我的客人，再来的时候，如果我不在，你要热情接待。”
“我晓得了。”张秘书温和地望望在座的诸位，对吴局长说：“局长没什么事了吧？那我就走了。”
小张走后，吴局长才将话引入正题：“说说京城研讨会的情况吧？”
杨木看了刘清一眼，示意他先开场。
刘清说：“吴局长，这次京城召开的医学管理学研讨会，意义重大。杨木院长在会上的发言，观点新颖，理念跟当下社会的管理时尚相吻合，深得与会者的赞赏和欢迎。杨院长毕竟代表我们这座城市的医学管理水平，他出色的发言一方面证明了他个人的才华，另方面也证明了本市卫生局领导的高度重视，有伯乐才有千里马嘛。”
吴局长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
刘清见吴局长很有兴致，便转过脸跟杨木说：“院长，你再具体地说说吧。”
杨木急忙说：“别别，你说的挺好的，你先把话说完。”
刘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部里领导对杨木院长的发言非常看好，说他的观点填补了我国近二十年来医院管理的空白，这种评价相当高啊。本来一开始，台下的听众很不以为然，觉得我们是小城市去的，不会有什么先进的管理理念，想不到杨木院长刚刚发言了一分半钟，会场就进入了一种全神贯注的氛围，大家屏声静气地听杨木院长的发言，好像生怕丢掉了一个字，这个时候，杨木院长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就像大海的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盖了过来，当他最后一个字落地以后，会场上立刻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别说是杨木，就连我都荣耀得跳起来了。于是，杨木院长就被大伙包围起来了。有的让他签名，有的跟他合影，还有出版社立刻跟他签了出书合同。随后，有很多医院邀请杨木院长去讲课。”
“好好好，干得漂亮！这也正是局里期待的。”吴局长打断刘清的话，继而问：“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
刘清看看杨木，心想这回该轮到院长说话了，自己不能总是喧宾夺主。
杨木感觉也应该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于是就说：“我们准备先把《医学管理新论》这部书写出来，开个新闻发布会，邀请各省市医学管理层的人士出席发布会，会上相互交流学习经验，把新闻发布会开成医学管理现场会，借此促一促医院的改制创新。”
“这就对了，你作为院长的思路就出来了。我就说嘛，我当初不会看错杨木，毕竟在国外留学了几年，我虽没留过洋，但我觉得留洋不是瞎胡闹，在国外读大学，没有两把刷子不可能毕业。”吴局长显然很兴奋，杨木的成绩就是他的政绩，如今当领导没有政绩是干不下去的，至少不会有人服你。
吴局长随手拿过报纸展开，对杨木说：“接着说下去，还有什么？”
就在杨木继续说着自己的思路时，吴局长对展开的报纸全神贯注起来，看着看着，他皱起了眉头，继而愤怒地一拍桌子说：“真他妈丢人，怎么会有这事？！”
杨木和刘清一下子愣了。
吴局长抖着报纸气呼呼说：“这个叫吉瑞的妇产科医生是你们医院的老医生了，没发现他有什么劣迹呀，怎么可能去嫖娼呢？这下完了，媒体一曝光，你们医院有天大的成绩也完了。”
杨木和刘清猛地站了起来，他们几乎同时看到了吴局长桌上的报纸，那醒目的通栏标题《一个嫖客的忏悔》，上面还有吉瑞的照片。完了，这下真完了，这个吉瑞他怎么又老毛病复发，被媒体炒出来了呢？
杨木的额上不由渗出了一层冷汗。
刘清看了看说：“吉瑞是我们医院的老医生，已经退了，这个医生医术不错，在患者中很有口碑，他人挺老实的，怎么可能干这事呢？不会是媒体弄错了吧？”
吴局长的脸拉得很长，像瀑布一样，简直要哗哗淌水了。
杨木一直不吭声，只有他心里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些女人写来的检举信，他一封一封交给了吉瑞，就是为了息事宁人，就是怕医院出丑，结果还是出丑了。人生怎么会是这样，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刘清见院长杨木始终不吭声，吴局长又盛怒未消，便在一旁打圆场说：“吴局长，您别气，也别急，我和杨院长回去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媒体弄错了呢，也说不定是故意有人栽脏陷害吉瑞医生，干医生这个行当，也得罪人呀。”
杨木这才缓过神来，也附和着刘清说：“对对，吴局长，我们回去查查再向您汇报。”
“一定要查清楚，如果是媒体无中生有，我们就跟媒体打官司。”吴局长摆出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式。
“好好，我们回去马上就查。”杨木和刘清退出吴局长的办公室，他们听见吴局长大喘了一口气。
上了车，刘清跟杨木说：“怎么从未发现过吉瑞医生有这等劣迹呀？”
“是啊。”杨木有心无心地应着。
刘清又说：“如果确有其事，他可真是个老色鬼。”
杨木紧闭嘴唇，一声不吭。
杨木一路上心慌着，他该怎样向人交待吉瑞的事情，说清楚吉瑞的事情。本来他想悄没声地把这事解决了，他让吉瑞退休，并将那些检举信全部掷给了他，如果吉瑞有血性，能够反省自己的行为，他是可以把这件事处理妥当的，这毕竟是丑事，往小说是生活作风不检点，往大说是利用职权之便玩弄女性，往更深层次说吉瑞就是一个变态色魔，类似他这样的事件欧洲和美国都发生过，媒体也有过报道，都按国外的法律严惩了。杨木忽然痛恨起吉瑞来了，你怎么可以是一个给命不要的人呢？
车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杨木忽然转身问刘清：“吉瑞的退休手续办了没有？”
刘清说：“医院早就报上去了，不知上级批没批，上面的批复手续太慢。”
杨木板起了脸。
刘清跟着说：“他办不办退休手续都是医院的人，他有问题，医院脱不了干系。”
杨木说：“那在职和不在职总是有些区别的。”
“区别不大，反正汁和肉都在一个锅里。”刘清补充说。
这时车开进了医院，医院的大门太窄，车在门口蹭了半天才开进去。
刘清说：“这个大门早该拆了，出入都不方便，医院人气不旺，说不定很多带车的患者就是感觉这个大门出入不方便呢。”
杨木说：“现在还顾不上它。”
车停稳后，刘清很快跳了出来，他比杨木早了几十秒钟，这使他很便利地为杨木拉开了车门。
杨木有点感动，不由伸手拍了拍刘清的肩膀说：“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很称职啊。”
刘清一笑，继而调侃道：“办公室主任应该是院长肚子里的蛔虫。”
说话之间，两人就到了院长办公室，杨木打开门，刘清随后也跟了进来，先给杨木倒了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杨木一指沙发说：“刘清，你坐沙发吧，好好休息一会儿。”
刘清一笑，坐到了沙发上，沙发是真皮的，乳白色，杨木刚上任时，刘清建议买的，说院长中午可以休息一会儿，杨木从未休息过，也就未感到过这真皮沙发的好处，来人谈事情的时候，往往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几分钟、十几分钟谈完就走，所以沙发至今还是新的，几乎没有什么坐过的痕迹。
杨木挨着刘清坐下后，吉瑞的事情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便忍不住说：“这个吉瑞偏偏在这个时候给我们添乱，该怎么办呢？”
刘清说：“他的事反正就是那么一点事，无非是嫖娼，媒体现在喜欢哄这事，为了报纸发行量，为了迎合市民的口味。反正他已经不在岗了，报纸上又没明确他是我们医院的医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如果没人来医院调查，我们也就沉默不语，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至于吴局长那里，过几天编个理由搪塞一下就行了。”
杨木说：“吉瑞在岗的时候，医术还是不错的，市民大多数都认识他，他被媒体曝光，对医院还是相当不利的。凡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我们医院的医生。”
刘清说：“院长，现在我们应该研究你那本书怎么写，新闻发布会怎么开，这才是你的人间正道。吉瑞的事先放一边，跟医院的前程大业相比，不算是什么事情。”
杨木半天没吭声，只看着水杯里的茶叶，刘清拿来的极品铁观音味道真是好，杨木怎么想不起来弄一点这样上档次的茶叶喝喝呢。
刘清见杨木半天不吭声，便说：“院长，真的，我们马上要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出书看似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你这本书不普通，你开创了医学管理学的新理论，连上级领导都肯定了。现在要紧的是赶快把书出版，再让部里省里的有关领导题些字，召开新闻发布会，把方方面面的人士都请来，院里的职工看你这么大的阵势，自然会踏踏实实工作。”
杨木这才回到刘清的思路上来，他喝了口茶说：“刘清主任，不怕你笑话，我是第一次喝极品铁观音，正陶醉在这味道之中呢。”
刘清笑笑，“院长你可别太谦虚，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跟您说吧，这也是一个朋友送的，我个人也消费不起，十八万一斤，这一小袋就两万块，宰人啊！”
杨木说：“宰富人不算宰，这叫打造和谐社会。”
“行啊，杨院长，理论学得很溜啊！”刘清半天玩笑说，继而话锋一转，又说：“院长，当前的大事是出书，开新闻发布会，这事还要商量一下，究竟怎么操作？”
杨木拍拍刘清的肩膀说：“刘主任，这事你尽管安排，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的。我只管把书写好，其他事情都由你负责了。”
刘清说：“那我不喧宾夺主了吗？”
杨木站起身说：“别有那么多世俗观念，我们是干事情。”
“有院长这句话就好。”刘清也站起身，跟杨木微笑了一下。
杨木说：“你尽管按你刚才说的程序安排吧，我近日把书稿修订完成。”
刘清走后，杨木坐在沙发上未动，吉瑞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浮现到眼前来了，杨木总感觉吉瑞的事情是个大事，真要翻弄出来，他很可能就犯了包庇罪，那个时候别说是院长的位子保不住，就连坐牢都是有可能的。出书、新闻发布会……所有的政绩都不可能让他风光，他包庇吉瑞就是犯法，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对吉瑞究竟应该怎么处理呢？他不能按办公室主任刘清说的办，刘清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他知道。杨木靠在沙发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倒是有一种倦意突然袭击了他，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心想自己回国时的想法跟现实生活之间的距离太大了，你无法安静地做一件事情，总是有节外生枝的情况，这些情况往往把人搞得筋疲力尽，消磨你的毅志，粉碎你的理想，出其不意，始料不及。莫非杨木在国外苦读了几年，就是为了回国应付这些无聊的事情吗？杨木忽然有点后悔当初不择手段到公立医院任职，如果当初他选择了民营医院，车子、房子、票子早都有了。仔细想想，商品社会玩的是什么呢，就是个钱呀，没有钱人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喝极品铁观音都无望。
杨木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吉瑞问题的办法，他又不能把这事彻底告诉办公室主任刘文清，但他知道这事早晚会惹出麻烦，很可能是一个大麻烦。妈的！怎么偏偏让我摊上这么一档倒霉的事情呢？杨木气得在心里骂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