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乔姆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一边说一边抬起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
“我觉得，也许我们都该做点改变。”
他忽然转身，胸口黑色的长剑像稻草一样软化掉落，手套化作两道极速的黑条，凌厉地刺向孟非。
孟非把断刃横在胸前，挡下这一击，整个人都被黑条打得一震。他邪邪地勾起了嘴角，明明是闭着嘴，那怪异的笑声却嘤嘤地从科恩的心底某个角落响起。
科恩也不言语，心中一震，一双巨拳拍向孟非。孟非双肩向外一翻，两股黑血从肩部喷出，一双血淋淋的黑色翅膀从他的肩膀中挣扎了出来。
那双翅膀猛地一扇，一股刺鼻的血气全钻进了科恩鼻子里，周围奋战着的人们也都大骂了起来。
“妈的，什么味！”
阿尔乔姆双手微微往外一扩，孟非的翅膀还没使上劲，就被黑条齐齐拉住，狠狠地摔在地上。孟非双眼鼓得老大，死死瞪着阿尔乔姆，声音带着癫狂的快意。
“对对！这才是……这才是！感觉就该是这样的！”
孟非肩膀往后一挣，那双翅膀掉落在地上，一触到地面像被撒了盐的鼻涕虫一样抽搐两下，化作黑烟消失了。
孟非一把抓住正要收回的黑条，双脚一蹬，往阿尔乔姆方向袭去，和科恩撞了个满怀。
科恩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眼睛猛地变成了深蓝色，那双拳套变得极小，刚刚贴合在他的手上，但那种金属感凝成实质一般，令人胆寒。
他一击直拳打了过去，可却就在这样的速度下，孟非一掌接住了科恩的拳头，顺势往后一拉，脸在科恩面前掠过。
那张脸的嚣张和狰狞像是见识过世界上所有的不幸，却对活着如此不屑。
他掠过的一瞬间，声音在科恩的耳边响起。
“你知道可汗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那我不知道。”
科恩一把抓住孟非的脚，把他摔在地上，举起拳头大喊道。
“但我知道你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孟非虽然摔在地上，脸上却毫无畏惧地狞笑着。
“你可以瞧瞧。”
就在科恩拳头就要落到孟非心口时，科恩眼前的人变成了可汗，他想要收住拳头，却还是来不及了。
“不！”
科恩大喊着，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透过了可汗的胸口。
自己这是在……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自己还是在钢铁森林，可是面前的可汗是怎么回事？
可汗的脸像是被刀子割了几百次，眼神无神地瞪着什么，胸口的衣物稀烂，内脏被切成片放得整整齐齐在一边。
科恩看到可汗的惨状，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深蓝色的光芒剧烈地晃动着，捂住脸不知所措。
可汗这都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废物……
他本来是可以逃掉的，打不过孟非还逃不到吗？
阿尔乔姆看了跪在地上的科恩一眼，双手一合，孟非被黑条捆住跪在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
孟非继续怪笑着，对着科恩努了努嘴。
“让他回忆一点旧事咯。”
“他没有影子。”
“是啊，没有影子，获得希望就会异化。”
阿尔乔姆松开了手，黑条落地，冰冷的脸似乎更添了几分寒意。
“只要你死了，这里就会出现三个死亡影子，而且极具大能。”
孟非笑得更加张狂。
“阿尔乔姆啊！你还是被我摆了一道！”
“也许吧。”
孟非猛地收住笑意，站起来朝着阿尔乔姆走去。
“你来杀我啊！只有你杀了我，你才能完成你的心愿，代价只是三个人而已？只有你的能力才是克制我的，我没法进入你的心啊？”
他舔着自己的嘴唇，双手疯子一样挥舞了起来。
“那么多人的心，我都去窥探过，那样多彩，生趣盎然。但是在这些色彩后面，那些灯所照不到的地方，黑暗就苟延残喘着，在内心不安时出来救助这些心灵，我呸！”
“如果不是这点坚韧的黑暗，脆弱的人心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获得安宁之后，黑暗就被抛弃到了角落里！再次被人遗忘！”
“人啊，就是太虚假，太信任常识。黑暗有什么不好？愤怒带给人无穷的动力，仇恨带给人无穷的力量，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像疯狗。”
阿尔乔姆忽然插一句，孟非哈哈大笑。
“对，没错，我像是疯狗。可汗要毁灭教会，我是他的狗，他失败了，我被抛弃在导弹基地里，我所索求的，只是那几个小孩，那些孩子一直留在我心里。可是他给我的技术，只是把那些孩子搓揉在一起，不不，我要的不是这样。”
“你知道我给了他们什么吗？一切！所有他们要的我都给了！我获得了他们的信任！但可汗却出卖我！”
孟非在离阿尔乔姆十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他的手对着天画圈。
“你……你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吗？它思想太慢。人和人之间，总是用着低效率的沟通方式——说话，期间还伴随着谎言、利益、还有什么……什么……狗屁社会礼仪。”
说着孟非对着阿尔乔姆鞠了一躬，满脸讽刺。
“心，只有心之间直接诚实地对话，我对可汗索求的只有这一点，可是他都不给我。我带着那点技术，在黑暗中呆了多少年？我吃老鼠，蚂蚁，那个破基地连虫子都见不到几个！”
“但是我活下来了，我知道要怎么做了。你也看到了，虽然不唯美，但是影子们存在着，彼此明白心意，同心同力。”
“所以要屠尽活人，让世界只有一种心声。”
“你怎么会懂！”
孟非对着阿尔乔姆咆哮，一大波黑色的雾扑向阿尔乔姆，却怎么也近不了他的身，阿尔乔姆有一层贴身的透明护罩保护着他。
“噢，对不起……”
孟非挥挥手，黑雾消散。
“世上要是还有一个人懂我，那就是你了。”
“阿尔乔姆，你是如何度过那百年的？”
“你不懂。”
“我不懂？”
孟非指了指自己。
“那还有谁懂？”
“每个人都懂，就只有你不懂。”
“我可以窥探人心！任何人的心思都瞒不过我！”
“那你为什么被可汗关在导弹基地里还会怨恨？你明知道他没有选择。”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
“你只是一个掌握着神的能力的普通人，还幼稚地希望世界要按照你希望的轨迹运行。你明白再多的心思又怎么样？没有能力分析信息，只会利用自己的脑子去达成目的，从来不反思自己，不跟别人交流，不跟别人谈判。永远阴冷着眼，窥探别人最隐私的部分，用最坏的思想揣测别人，一旦事情发展不顺自己的心意，就开始使坏。”
阿尔乔姆指了指渐渐站起来的科恩，他眼睛蓝色正明亮。
“按照心理学的观点，孟非你还没过青春期。”
科恩歪了歪脖子，干劲十足地看着孟非，孟非指着科恩说道。
“你不是……”
“是啊是啊，你抓准我的命门了，我是很在意可汗，但是我外面还有朋友在战斗啊，我怎么能沉浸在过去里。”
科恩一拳打过去，嘴张得老大，大喊道。
“我可是每天睡觉都会梦到无数死去的同伴啊！”
孟非伸手去挡，一股巨力传到他的手臂上，整个人被打出去老远，科恩一跃，看着死瞪着眼的孟非，嘲笑道。
“在你心里，除了你自己，没谁可以让你珍重吧。”
“那些孩子！”
“孩子？你要是珍重，那为什么不保护拉克丝？”
“她只是个载体，容器是没有爱的！”
科恩眯着眼，一股杀气从缝中析出。
“容器？”
拉克丝空乏着透明的眼睛，看着卡特琳娜和那些萌化的变异生物打成一片，自己却不知要做什么。
这样的事情，交给黄瞳来做也许更好吧，她那么有爱心，紫瞳也会气势嚣张地过去吆喝，连最调皮的绿瞳也会玩得很开心。
自己呢？好像从不擅长这样的事情，自己究竟……
好像是一直在端视着那三个孩子，安抚他们，自己的存在……
并不那么重要？
卡特琳娜转头看着发呆的拉克丝，觉得她呆呆的样子很好笑，笑着把一只变异鼠朝她怀里扔过去。拉克丝连忙接住，慌乱地看着那只变异鼠。
它浑身的皮肤呈灰褐，是末日世界中最好的保护色，那是辐射尘和铁锈的颜色。
最令人惊奇的是那对瞳子，漂亮的复眼，并不密集，错落有致，让人看了心生安详。
“黄瞳的话……会很开心吧。”
拉克丝这么想着，心里却止不住地涌起厌恶。
“可是我……”
我不是黄瞳，无法喜欢上这个丑陋的东西。
她想扔掉，可是又做不到，如果是紫瞳的话，可以一脚开大球踹开吧。
也许也可以用平常心来面对，像绿瞳那样，跟它玩耍，但是……
自己并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啊。
拉克丝看着卡特琳娜在一群奇形怪状的东西中悠然自得，不禁奇怪地问道。
“你不害怕吗？”
“怕？它们不怕我吗？”
卡特琳娜转头对着拉克丝笑着。
“要论丑，我在气孔中钻行的时候更丑，浑身都被铁茬挂得满是血疤，看着活像是个癞蛤蟆。要论危险，我可以随时消灭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它们现在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要杀掉它们太容易了。要论心计，恐怕没什么生物能比得过人类。可是啊……”
卡特琳娜伸展着腰肢，此刻完美无瑕的那张脸显得格外妩媚。
“你看，阳光这么好，每一样东西都在安逸地笑着，丢进来一块黑暗都显得突兀。我怎么能怀疑这里会有危险呢？”
此刻在卡特琳娜的脚下有几只变异兽猫咪一样在拱她，几个人正围坐在周围快乐地唱着歌，风和草一起翩翩起舞，阳光恰到好处地耀动着。
如果一直在这里的话，会憎恶现实吧……
憎恶现实……
孟非的内心，其实一直都在这样的世界呆着，所以对现实充满着恨意吗？
拉克丝正想着，怀里的变异鼠拉了拉她的肩膀，那双极美的瞳子依恋地看着它，拉克丝觉得自己像是能听懂它的声音。
“我……我快要死了，我很喜欢你，虽然……好像你并不喜欢我。可是……”
变异鼠把身体曲卷起来，像一个新生的婴儿。
“不会一直孤独的，只要努力去聆听就好了……”
拉克丝呆呆地看着变异鼠在一瞬间变得僵硬，渐渐虚化，手上的压力忽然消失，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这样的感觉好熟悉……好像……曾经体验过……
拉克丝忽然想起自己有感觉别人心情的能力，自从感觉不到黄瞳的存在之后，自己就没有用过这个能力了。
这样的心情，在失去影子的时候，体会过。
很相似，只是那个太过挣扎，太过愤恨，这个又太温柔，没有力度。
即使是在这个世界，也是孤独的吗？
太远的距离，过于亲近，都是对心灵的抹杀吧。
拉克丝想起自己的经历，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因为能够感应别人的心灵，体会别人的情绪，虽然能照顾别人，用最佳的办法处事，却好像在玻璃之外看世界一样。
这世上还会有比自己更了解他们的人吗？恐怕不会，那些人的心思，一丝一毫都逃不过她的心。
但这又如何，自己还是空落落的，好像踩不到实地。
因为人心始终是黑暗的啊，总有那么一瞬间在想着邪恶的，利己害人的事。虽然没有思想的死角，却好像一切都不值得信任。
现在失去能力的自己，在面对一个心灵透明的世界时，却好像理解了这只变异鼠。
它在外面的世界与科恩它们奋战，可能是为了让他们也加入这个世界，这个尽是光明的世界，它们却不会表达，科恩们也听不懂它们的语言。
因为不理解，所以有矛盾，因为能理解，所以有隔阂。
恍惚间，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屉百万，那个低矮一蹦一跳的家伙。
“姐……姐姐！”
原来真的是他，那家伙努力地蹦着，蹦到了她的面前，围着拉克丝绕圈。
“姐姐，你也来到这个世界了吗？”
忽然他又有点伤感。
“原来姐姐这么好的人，也会死啊。”
随即这家伙又高兴了起来。
“不过没事的，死后的世界，好像也不赖嘛，随时都有东西吃，能看到太阳和蓝天，我还可以随心所欲地种蘑菇，不用担心被人偷抢。总之能再见到姐姐真是太好了。”
“你……”
拉克丝摸了摸屉百万的脑袋，这家伙好像永远都这么开心似的。
“永远都这么开心吗？”
屉百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也不是啦……因为妈妈死的时候让我要一直开开心心的，不要想太多。”
“很……喜欢妈妈，所以希望自己可以完成妈妈的心愿。要是不能按照妈妈说的那样活着，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忘了妈妈。”
屉百万抬起来，灿烂的笑脸甚至感染了拉克丝。
“活着就是为了那些自己看重的人，实现他们的愿望，即使失去了，也会努力，不是吗？这个世界怎么样，倒不是很重要了。”
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要是他们，那些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不在了呢？”
“他们的愿望还在啊，只要期盼还在，哪会那么孤独。只是有时候会丢掉活着的愿望，偶尔会迷茫，但那些愿望还在，总会找到归来的路。”
屉百万挠了挠脑袋，笑嘻嘻地说着。
“这些都是妈妈告诉我的，说完她就把我塞到平时便便的地方了，让我听不到声音了再出来。出来的时候，她变冷了，不会动了，也不跟我说话了，有一个叔叔很费力地告诉我，她死了，叔叔也快要死了。我很害怕，叔叔就安慰我，说一定要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活着啦，反正，我总在快乐着，不是吗？”
“这样的话……”
屉百万的大脑袋晃了晃，看着碧蓝的天空。
“妈妈也会开心吧。”
拉克丝看着这个大脑袋无忧无虑样子的家伙，闭上了眼。黑暗中好像伸出了一只手，一个面目憔悴，皮肤苍白的人也从黑暗中析了出来。
“要好好保护她们哦~”
“可是，她们都不见了啊。”
“她们还在，只是你的心被蒙蔽了。”
“可是你……”
“我，偶尔会做错点事啦，男人嘛……”
“她们……”
“睁开眼，会有惊喜的。”
拉克丝慢慢地睁开眼，看到三只幽灵一样的小狐狸在她身上蹦来蹦去。
黄色那只悲伤地****着她的脸，呜呜叫个不停；紫色的像批评一样拱着黄色那只，眼角却不停地期盼着飘向拉克丝；
绿色那只趴在她的头顶，一股清冷从它的眼角滑向拉克丝的心底。
还在啊，真好。
那透明的瞳子中，星河再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