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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汤师傅是招工启事里面的叫法,既然是招学徒,当然是师傅招了,所以人事部印了个汤师傅。大家都叫汤总。汤总安排了一个叫赵得胜的老手给周隆当师傅,说是老手其实也就比周隆大两岁,驾龄却有三年了。赵得胜虽然年轻,挖机组几个工友都佩服他,不服不行,人家开得快,同样的土方就是要比你早挖完,挖机比你的还要少修几次。

吃中饭的时候,汤总跟大家介绍新来的徒弟伢子,点名赵得胜带。赵得胜爱策,说:我怕带不好呢。

汤总说:你是老师傅了,有么子带不好的,你不也是这样带出来的!

周隆连忙上前喊师傅,掏出芙蓉王来开,芙蓉王是爷老倌开给汤总后留的,周隆本不要,爷老倌说开给师傅才接了。赵得胜故意不接,装腔拿调地说:

以前拜师都是要磕头敬茶的,你搞起根把子芙蓉王……

周隆尴尬了,这包已经开散,少了几根,送出去不像样。正想着出去买包整的,汤总说:

莫策了。小周你把那包都给他。

周隆把烟盒也递过去,说,请师傅接了,烟开散了,下回补起。

赵得胜才伸手接了:哎呀呀,我今天收了徒弟,请大家吃烟。

就从汤总开始,拿了芙蓉王给屋子里的人开了一圈。

周隆以为开挖机和开三轮差不多,虽然冇开过三轮,但看上去蛮简单的,就两个板板一个圈。上了驾驶室一看,就晓得自己闹笑话了,手操作的杆子都好几根,脚踩的板板好几个,却冇得圈。赵得胜当了师傅,正儿八经开课了:

你看挖机前头伸出去那几节,跟人的手杆子一样,拳头就是挖斗,挖斗上面那一段喊小臂,再上面一段喊大臂。左边这根操作杆就是操作小臂的,往前推小臂就往前伸出去,往后拉就往后面缩回来,停在中间小臂就不动了;右边这根操作杆往前推大臂就升上去,往后推就落下来,往右边推挖斗就翻出去,往左边推挖斗就收起回来。这是第一课,你先下去,我今天要把那一堆土方搞完。你在一边看咯,脑壳里把我讲的运一下神。

冇得多余的挖机,现场教学只能在得空的时候见缝插针地搞,周隆站在太阳底下看师傅操作,晒得一身流汗,脑壳里却不停,抓了两个拳头跟着推来推去。自此跟着赵得胜学开挖机,开口闭口叫师傅,少不了去买烟买槟榔给师傅吃。

不到半个月,周隆学会了开挖机,松土如何挖,石头如何挖,高处的土如何挖,低处的土如何挖,上坡下坡挖机如何开,基本开得不差。这期间挖机组又调了人到外地去,周隆有了自己的挖机,开得越来越熟练,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回家,只打了几次电话。娘老子问他:

吃住习惯吧?

周隆答,习惯。

学得么子样了呢?

那比在学校里搞学习学得好。

不回来填志愿?都在催你回去填,你还是去填一下吧。胡玉考了五百多分,上了重点,李麓山只考了三百多分,他爷老倌想把他搞到计算机专科学校去。你查了你考好多冇?

我冇查嘞,我的水平比李麓山好不了多少。都是要拿工资的人了,我懒得去填。

要得嘞,爷娘冇能力,你自己选路,你自家走。

娘老子放心,我不得后悔。

过了几天,李麓山和几个伙计们来看周隆,骂了一顿,说你来开挖机都不打一声招呼,太不够义气了。又跟着周隆吃了工地上的饭,在宿舍里坐了坐。李麓山说:

你******本来就黑,现在纯粹是一堆煤炭,晓得你勤快,但受得了这号苦,平时冇看出来啊。

我就是一条贱命,比不得你们这些大学生不!

另一个伙计问:你真的不去读书了?你不是在这里赚学费吧?

真的不去了,以后你们搞了大公司,我去帮你们打工撒。

你莫策我们,现在读书出来还不晓得搞么子。

反正你们发达了我就去找你们,不怕你们嫌弃。

乱策了一顿,周隆要去开工,李麓山和几个伙计们也就回去了。

到第三个月结束,汤总叫了周隆去办公室,问:怎么样啊?

蛮好啊,周隆答。他晓得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其他人都已经领过了。第一次领工资,有点兴奋,有些像背后偷看胡玉的感觉。

你学得蛮快啦,吃得这号苦不?

这不算么子呢,搞起搞起就习惯了。

要得嘞,习惯就好,你这个月赚了一千五,你自己先看看台班表,对一下。汤总递了一张表过来。

周隆瞟了一下:汤总冇记错,你讲好多就是好多。

我这个人讲公平,做事做得好不好,该拿好多钱,我心里有杆秤,他们都冇多话讲的。你下个月按两千块钱算,要得不?

周隆听说涨工资,笑了:要得,汤总讲了算,感谢汤总!

莫谢我,你自家努得力起就要得。你两个月冇回家吧,发了工资回去一趟,我准你明天一天假。

晚上冇加班,工友们一起看电视,一台十七英寸的彩电,外面架了根天线,工友们凑了份子钱买的二手货。赵得胜问周隆:发了好多工资?

周隆答:一千五。

赵得胜又策:你发了工资了,就是出师了,出师了总得有么子表示吧?古话讲,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呐。你看那些考了大学的,都摆起谢师宴呢。

赵得胜其实早就冇教了,要教的东西包括那些维护、修理的技术,头个月全都教完了。

几个工友也起哄,要搞起夜宵,吃点酒。周隆说,那我也摆起谢师宴咯,走,关了电视出去吃夜宵去。

当晚周隆和工友们走了两里路,找到个夜宵摊,路边上架起桌椅,点了嗦螺、龙虾、烧烤之类,叫了两箱啤酒,一直吃到十一点,几个人都有些走不稳,相互搀扶着回去的。

第二天早上,酒完全醒了,揣好工资,跟工友们打了个招呼,周隆休假回去。路上周隆想这一千五百块钱怎么用,是给爷娘各买件衣服,还是给家里置办点什么东西,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干脆跑到金橘子百货去转了一圈,结果发现自己根本不晓得爷娘衣服的尺寸,转到卖电器的地方,东看西看,要不家里有,要不买不起,都不合心。还是打道回府,路上想想这两个月中间,爷老倌又来了一趟,送了五百块,前后加起来送了一千,还是拿一千块给屋里算了,书一读完就不能再拿屋里的钱了,要往屋里送。

王氏卖菜是早上和下午去,赶人家早饭时间和夜饭时间,中午在家,周成功早上送了菜也要赶回来,准备下午卖的菜和第二天卖的菜,地里也要打理,播种移苗,翻土除草打农药之类,忙不过来还要请个老农,女儿女婿太远,指望不上帮点农活。崽伢子虽然冇读书,屋里少了很大压力,但真正的压力还在后头,盖房子娶媳妇,有够呛的。

这天中午,王氏正搞饭吃,听见老远喊娘老子,原来是崽伢子笑嘻嘻地回来了,两个月不见,比他爷老倌还黑,当下心酸,倒了碗冷茶,说:

哦哟,晒得墨黑的了。三个月不回,那硬是稀客呐,跟你姐姐一样了。

周隆知道娘老子有责怪的意思,答说:学艺不精,不敢回来撒,以后月月回。

王氏说:是要多回来几趟不,我做的菜未必还不如工地上的?你现在是学艺精了咯,吹牛皮吧。

汤总讲我开得好,下个月给我涨到两千,你看我吹牛皮冇?

不错啦,发了工资了咯,发好多?

一千五。

要得啦,继续努力呐。

周隆见三轮停在屋门口,问爷老倌是不是在菜地里,得了肯定回答后,就走过去开三轮,头几步试了试刹车和油门,后几步试了方向盘,摸到了手感,便加大了油门,一直开到菜地边上。周成功直起腰子一看是崽伢子,笑起来:大师傅开小三轮呐!

周隆说,爷老倌你不教我开,我只好无师自通。

吃了中饭,讲了些工地上的事,周隆拿出一千块给爷老倌。周成功说,崽伢子,钱呢,我就不要你的,你自己存起,屋里有么子大用硬是少钱,会问你要的。你存起,节省一点用,自家要置么子东西,该置的你自家去置就是的,不该置的就莫置。我和你娘老子骨头还硬,做得事,赚得钱,不要你操心,你自家管好自家就要得,莫要我们操心。

周隆只好收回。娘老子说:你去办个手机,有事好找你。

从屋里出来,周隆下午去城里办了个手机号码和一张银行卡,又找李麓山等伙计们玩了会游戏,请大家喝可乐、吃金白沙。李麓山情绪不高,说是胡玉要到外省读书去。当天周隆回了工地吃晚饭,看会儿电视,九点半睡下了,明天,明天照旧五点半起来,趁早上凉快赶工。

工地上的日子,单调,出工、收工、吃饭、洗澡、睡觉,得空看会儿电视,大体上就这些事。在单调中,也有快乐,这些快乐大多是工友们寻出来的,每个人都能抓一些细得不能再细的事,发挥一下,当笑话讲给大家听,所以人人掌握了挖苦作弄的好本事,再嘴巴紧的人,也会蹦出几句哄堂大笑的话来,这其中又属赵得胜最会策,尤其添油加醋无中生有,这一套拿手得很。说:昨天晚上睡觉,半夜出去屙尿,迷迷糊糊好像看见对面我白天挖的地基那边,有两个影子,回到宿舍发现周隆不见了。我今天继续去挖,挖斗里钻出一只避孕套来了,周隆你敢说你昨天夜里冇打地道战?!我看你今天走路都摔了两回了,地道战打累了吧!又说,你们冇看见吧?周隆他女朋友来看他,周隆想去抱她,一激动,就伸出挖机的手去抱,结果驾驶室翘起四十五度高!你们说他女朋友有好胖!

周隆很享受这样的简单和肤浅,太复杂的东西让人失去耐心,太高深的东西让人晕头转向,现在一切安好。就这么两年过去,过去的伙计基本失去联系,偶尔听起屋里提起,也不太在意,各走各路,各交各友,只愿都好。过年的时候,玩得好的伙计们聚会,虽然话越来越说不到一块,但唱歌吃饭都是周隆买单。

北京城做完之后,周隆又调了几个地方,期间还去过外地一次,做了好几个月。他已经是老手了,考了个特种机械操作证,工资涨到三千五。屋里说要给介绍个对象,他说等赚了十万块再说。

现在的东方明珠项目在城东,项目负责人仍然是汤总,但他来得少了,手上好几个项目来回跑。赵得胜依旧在,汤总交给他带队。开工前,赵得胜叫了工友们吃一顿饭,酒后照例发表一通正经讲话:弟兄们,都是出来赚钱,赚的苦力钱,我这个人好说话,讲好怎么搞,冇得意见就开搞;讲了好多就是好多,喊动就要动。慢慢悠悠耽误了工,还要算加班,拿加班费,这样的事莫开头;这个项目土方石头多,一顿乱开搞坏挖机,公司的规定你们晓得,都爱惜点!甲方的工期误不得,我们自家的良心也误不得,弟兄们哪个要是出了么子事,我赵得胜打头阵,都要跟起上!来,都举起杯子,吃了这杯开工团圆酒,干!

工友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喊声干,全干了个底朝天。

东方明珠项目是个超大楼盘,一期工程已经封顶,二期正开始,三期的拆迁工作还没搞完,有几个户头至今冇搬迁。这天夜里工友们冇加班,吃了饭,电视也不看,早早往床上一倒,鼾声四起。工期赶得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冇睡过好觉了。不知什么时候,赵得胜被手机铃声吵醒,心里把打电话的人他妈****无数遍,才伸手拿手机,一看是汤总,忙接了:汤总什么事?

汤总语气强硬不容分辩:你马上再喊个人,开两台挖机,装上破碎锤,开到河边上,那里有人等,你们听一个光头的指挥!马上起来!

赵得胜起床朝睡得跟猪一样的周隆扇了两耳光,周隆听出是师傅喊他起来,不情不愿地问搞么子。赵得胜说是紧急任务,要赶紧去,别个在外面等。两个人迅速穿了衣服,走出宿舍。

都十一点了,去搞么子?周隆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

到河边头上去。跟着走,其余的莫多问。赵得胜说。

河边头不是三期么,周隆心想,还冇开始呢,未必河堤塌方了去抢险?

去拿破碎锤。赵得胜说。

周隆立刻明白什么事了。

晚上凉风一吹,精神了许多,开了挖机跟着师傅走。不多久到了河边头,乌漆墨黑的,不是搬走了就是睡觉了。车灯中一群人影子怕有二三十人,都是年轻小伙子。见师傅停了挖机下来,其中一个光头大概是为首的,对师傅说了些什么,师傅猛点了几下头,朝他小跑过来,说:看见左边那两栋屋冇,挨在一起的,你拆这边这栋,我拆那边那栋,速战速决,搞完就走!

周隆顺着师傅指的方向看过去,隐约看见一堆家具码在外面,家具前面的两栋屋应该就是了。搞这么大阵势,也不晓得拆的是哪家。周隆想我只是个开挖机的,吃的这碗饭,拆就拆吧。一堆土方在那里,今天不挖明天要挖,我不挖别个也要挖,来都来了,就去挖吧,就当是挖座山。

周隆便把挖机开过去,破碎锤伸到墙根,先从墙角一米处开始,突突突,往墙中间方向钻了一排一米多长的孔,在这一排孔的上方挨着又钻了一排,不一会墙上戳了个半米深的窟窿,戳完后挖掘机倒退几米。那边赵得胜也钻完退出来了。

二十几个人远远地站着,两边房子看上去都纹丝不动,两分钟过去了,冇动,有人说:质量不错啊,不是豆腐渣工程。有人说:还不倒,练了功夫吧。

一阵叽叽喳喳声中,光头着急喊起:师傅啊,再去戳几下!

赵得胜回复:不要戳了,等下就倒,再去戳危险!

于是又等着,五分钟过去,不倒。又有人大声说:这只怕是不倒翁呢!

正等着,后面两束远光灯打过来,也不鸣笛,也不减速,直往人群里冲,小伙子们马上让出一条道,车在屋前坪里急刹车,钻出三个人来,后面两个下了车,见两边屋都被戳了窟窿,一下瘫在地上,唱戏似的边哭边骂:你们这群土匪恶霸,拆老子的屋,你们会有报应的,土匪恶霸,老子做鬼也不得放过你们!冇得天理啊,冇得王法啊!冇得天理啊,冇得王法啊!

前面那个话也不讲,冲向就近的挖机,迅雷不及掩耳把车门打开,拖起周隆往下拽,咬牙切齿喊:你跟老子下来,老子要踩死你!

周隆手快,死死抓紧座位,不让拖下去。那人见拖不下,干脆不拖了,挥起拳头朝胸口打去,周隆挨了拳,火冒三丈,也挥起拳头还击。两个人拳打脚踢正僵持,那边赵得胜见有人朝周隆跑过去,晓得不妙,马上下了车,径直冲过来,从背后打了那个人几记冷拳。那人腹背受敌,吃了亏,力不从心被赵得胜拽下挖机。这时远处的小伙子们也跑了过来,把先动武的人围起,踩了好几脚,不敢反抗才收了工。地上的两个人也跑过来,哭丧着说,莫打了,莫打了,手下留情,再打出人命了。

就在这乱阵中,众人听得一声:轰!两栋屋同时崩塌,扬起的灰尘席卷过来,把人、挖机、小汽车全都盖住了。哭的不哭了,喊打的不做声了,都闭了嘴、闭了眼,扭头背向灰尘来的方向。

灰尘中,赵得胜对周隆说:赶快开起走,快点!

两处光一前一后移动着,在星市夜晚的黑暗中像萤火一样微渺。胸口有些痛,嘴角火辣辣的,周隆觉得刚刚来得太快,还冇准备就打了一架,那个人伸手拖的时候,不应该抓椅子,应该就势抓了他的领子,把他推下去,自己也跟着下去,压在他身上,摔都摔个半死,不信他还能翻身,只这一招就可以分胜负。又想着这个人房子被强拆了,还被打了一餐饱的,也蛮遭孽,换了哪个都会拼命。天理啊,王法啊,天理是么子,王法又是么子,不晓得,也搞不清。再想想,不都是为了那点钱,为了钱要拆,为了钱不准拆,谈不拢就强拆。那我被打了谁负责?我到底是为公司办事,还是出于兄弟义气来帮忙的?算工伤还是私斗自家负责?

回到工地,停了挖机。赵得胜跑过来,问:伤得重不,要去医院检查不?

周隆说:冇事,医院不要去。你打伤了冇?

赵得胜说,我冇事,他冇挨到我的边。

当下去浴室冲了一身灰。两个人在浴室嘻嘻哈哈地回顾战斗场面,这样打又如何,那样打又如何,互相夸了对方的英勇和义气,周隆感谢师傅来救场,赵得胜也免不了一顿自吹,顺带奚落下周隆的战术。两个人搞到凌晨两点多才睡觉。

第二天,工友们问起周隆的嘴巴怎么了,周隆说是晚上睡觉翻到床脚下去了,工友们借机发挥,调笑了一阵,赵得胜说,他昨天夜里梦见妹子了咯,想抓了她作死地亲,妹子搬翘不让他亲,他就追,一追就摔下来了吧。工友们纷纷附和:那是的,那是的,周隆你想堂客想成这样了啊!

于是一片哄笑。

晚上看电视,新闻镜头里两片废墟,边上站起一对老夫妻,声泪俱下地讲他们的屋么子时候建的,拆迁办跟他们怎么谈的,他们的要求是什么。镜头又一转,有个人躺在医院,到处打了绷带,正在讲昨天晚上被打的经过。周隆一看,这不是昨天夜里去拆掉的那家么,原来打他的那个人叫肖志武。工友们说:这不是三期么,强拆了?

一个工友说,这是么子社会咯,强拆别个的屋要拖出去枪毙!

周隆心里一颤,又听得另一个说:不拆了怎么办?拆有拆的道理,都不拆了你有饭吃啊?

刚那个工友不说话了。

电视里记者又找了派出所的人说话:这个事我们已经备案,会查清楚……

周隆心里打鼓似地敲,私下找了赵得胜,问:不会出事吧?

赵得胜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这号事不会查到我们脑壳上来。刚汤总打电话过来问工期进展,我跟他讲了昨天的事,他问起了你受伤的情况。

我冇事,你跟他讲了吧。周隆突然想起师傅应该不敢私自把挖机开出去:是汤总要我们去的?

他晓得这个事。下次发工资会多发你两百块钱,你莫做声就是的。赵得胜冇把话讲透,周隆也不再问。

拆的屋就是肖志武他家的。肖志武和他爷娘各一栋屋,但他不常住,平日里就是爷娘守在屋里。之前拆迁办的来谈,说房产证上只有一百五十平米,补偿只能按这个数算,另外一百五十平米是违章建筑,不能补。肖志武一家不同意,明明两栋屋,住了好几年了,要是违章建筑你们怎么不早点拆,几年冇拆,住得好好的,就不是违章建筑。你们只补一栋屋的钱,天上地下都冇得这个道理,我们不吃这个亏!

双方都不相让。肖志武他爷娘更少出去了,要出去都是出一个留一个,生怕不给信就来拆屋。前些天肖志武的九十岁外婆仙逝,没办法,肖志武一家都得去。外婆家在另一个镇,有二十几里路,一家人开了车过去。道场做三天,肖志武头天守了一夜孝,第二天还有工作要搞,提前走了。第二天。肖志武他爷娘在道场转了一天,年纪大了受不了,也担心屋里,就打电话给肖志武,要他吃了晚饭来接,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送过来。肖志武本来要早点来的,加班脱不开身,搞到夜里快十一点才来接。走到半路,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一群人在村口转悠,不晓得搞么子,最好回来。肖志武加了油门,快到屋的时候看见有挖机,晓得事态大了,连忙打电话搬救兵,先打了近点的亲戚朋友电话,又打了外婆家守孝的亲戚电话,要他们马上开车过来。打完电话后也不能等,车上一家三口先冲上去再说。

可是一切都晚了。屋倒了,自己被打了一顿,娘老子当场晕倒。亲戚朋友到的时候,来拆迁的早散场了。于是安慰的安慰,送医院的送医院,找记者的找记者,有亲戚问报警冇,肖志武才想起刚才顾着救急,忘了报警。

周隆一连几天魂不守舍,不是担心派出所来人,而是觉得肖志武死了外婆,屋又被拆掉,还被打得住院,自己却得了两百块钱,可能师傅也得两百,加起来就是四百,这四百块钱是用肖志武一家倒霉换来的,周隆心里像钻进了一根破碎锤,震得心神不宁。

电视台说会跟踪报道强拆事件,可连续几天都冇新闻。伤慢慢好了,周隆也不再关心。在机器的轰鸣中、工友们的笑声中,时间过得飞快。汤总隔三差五回来一趟,不是发工资就是陪甲方的人来走走。自拆了肖志武家后,汤总每次回来,和周隆说的话比之前多了些,和赵得胜讲工作安排的时候,也会叫上他一起讲。

东方明珠二期的土方搞完后,继续移师三期,这时已经年底了。腊月二十六,汤总回来发了最后一个月工资,请大家吃了一顿团年宴,工友们欢欢喜喜各自回家过年去了。

前年过年,是伙计们上大学后第一次回来过年,大家忙着相互串门子,讲些各自学校的情况,人没凑齐,耍草龙冇搞成器;去年本来要搞起,这些伙计们都在牌桌上不想动,也搞不成器。今年过年无论如何都要搞起来,周隆便在腊月二十八约了李麓山等几个伙计去唱歌喝酒,正经提议耍草龙。这几个伙计年年聚会都是吃周隆的,喝周隆的,玩周隆的,不答应也不好意思,就约好各自再去找几个伙计,凑齐班子,正月里耍两天草龙。李麓山今年带了个女朋友回来,女朋友要看稀奇,李麓山自然兴高采烈答应了。

在歌厅厕所里,周隆问:胡玉你不要了?

李麓山说:兄弟,到处都是芳草,眼界要放宽点,窝边头的闻一闻就可以了。要不,胡玉给你?

操,要你给!老子是配不上她。周隆晓得自己只能望洋兴叹,以前让着李麓山,现在不用让了,也只能看着她嫁作他人妇。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邻村北山村来了一个远亲,明天就是年三十,平时不怎么来往的远亲这时候来,肯定有什么要紧事,周成功连忙看座,王氏泡茶。周隆打了个招呼,出去找扎草龙的草和棍子去了。

远亲问周成功:崽伢子今年二十几了?

周成功答:过了年二十二了。

又问:有对象冇?

周成功一听,便明了来意,回复:不晓得他自己谈冇谈,估计是冇谈。一直在外面开挖机,估计冇机会谈。

远亲向周成功倾了倾身,又看了王氏一眼:老兄、嫂子,我这次来,是诚心来牵线搭桥做媒的,崽伢子既然还冇谈,我访了一个好妹子,不晓得老兄、嫂子现在有这个念想冇?

周成功说:劳老弟挂念,今天还亲自来跑一趟。自家亲戚面前也不收起讲,去年有人提起过,你嫂子就问了周隆,那时候周隆还不想谈,他讲要赚点钱再说。今年还冇问,不晓得他愿不愿意。这号事,我和你嫂子也只能催一催,不好替他做主。

远亲说:二十二不细了,到法定年龄了。去年与今年又不同,今年多赚了钱,讲不定也愿意了。我访的那个妹子,过了年二十一,是我堂老兄的大老表的小女儿,黑石村的,他屋里一男一女,男的去年结婚了。妹子叫何云,长得好,怕有一米六五,高中毕业,在广东打工,今天下午就到屋。她爷娘的意思,明年不出去了,要访一户好人家嫁了。

边说边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周成功,说是今年上半年寄回来的。周成功仔细看了,妹子白白漂漂,眉清目秀的招人喜欢,身材也好,当下满意,递给王氏,王氏也仔细看了,说:妹子还不错,我屋里崽伢子乌漆墨黑的,配不上呢。

远亲见老兄、嫂子都满意,接了话继续夸:妹子我见过,小时候就乖,又勤快,做起事来风风火火,麻利得很,嘴巴子又甜,见人喊人,大大方方,招人爱。长大了见得少,前年我去她家盖屋见过一回,越发长得好了,端茶递水,搞饭扫屋,样样都来。那要是嫁过来,是个好媳妇妹子。

王氏说:按老弟讲法,是一个好妹子。只是我们家庭条件不好,屋都还冒盖起,配不上呢。

远亲说:嫂子你莫这样讲,我虽然来得少,也晓得你屋里不差,老兄、嫂子都是勤快人,作起这样大的菜园子,钱肯定是赚了,崽伢子又开挖机,开挖机我还不晓得?工资四五千块钱一个月。盖屋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再说你这样的屋蛮好了,不要再盖。你们崽伢子讲要赚了钱再谈,这些年娶媳妇的钱肯定是积起来了的!

周成功晓得远亲要摸底了,说:钱呢,我和你嫂子是积了点,不多,也就三、四万,周隆赚了好多钱,确实还不晓得,我们要他自己存起,冇要他交过账,我估计也是个三、四万。

远亲一算,加起来有八万,心里有了谱,马上恭维:老兄你这是收起来讲的,你们肯定七、八万有,崽伢子开挖机有三年了吧,那何止五万,至少也是七、八万,加起来十五万只有多!

周成功腰一直,回应说:咦,老弟太抬举我们能力了,冇得那多,冇得那多!

远亲又说:妹子她爷娘讲了,像你们这样有屋的户头,家里有得几万块余钱就要得了。只要求伢子诚诚实实,勤快做事,脾气好点。我看周隆,十里八乡都难寻出这样一个好伢子来。

王氏给远亲加了茶,说:这是老弟你看得起嘞,我们崽伢子是个榆木脑壳,不灵泛呢。

远亲说,嫂子,老兄,你们看啊,你们和女方都是勤快户头、实在人,门当户对,你屋里崽伢子长得又高,面目好,黑是黑了点,黑好啊,黑才是做事的人。我看,这门亲蛮合适。老兄、嫂子你们看呢?

要表态了,周成功看了看王氏,王氏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周成功说,劳烦老弟了,我们做大人的冇意见,主要还是看周隆他自家。

远亲听做大人的松了口,十成有了五成,笑起来,说,那是的,总归是崽伢子对堂客,还是要他自己情愿。要不问问他?他找草去了,应该不远吧。

周成功打了电话。不久,周隆开着三轮回来了,车厢里堆了些稻草和棍子。一进屋,见远亲还冇走,搬起椅子在他边上坐了,说:这就不好意思啊,冇陪叔叔。

远亲笑了笑说:莫客气,你有事做撒。

王氏端了碗茶给周隆,说,你叔叔今天来,给你访了一个妹子。

周隆害了下羞,对远亲说:叔叔你太有心了,我还小呢。

远亲说:呃,都二十二了,不小了,我结婚的时候才十八岁,二十二都生二胎了。我刚跟你爷娘都讲了,情况呢,我再跟你讲一遍。

讲完后又拿了照片给周隆,说: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主要还是要看你同意不,叔叔给你访妹子,是本着对你负责的心去访的。你爷娘讲你要赚了钱再谈,你这个想法是对的,但是我看呢,你开挖机的,钱天天都在赚,对了堂客一样地赚,还是两个人一起赚,赚得还多些;也不是要你今天就答应,你们先谈一年半年的试试看合适不。这个妹子今天下午回来,你要不去看看?不满意就回来,叔叔下回再给你访一个,满意就在那里吃了夜饭再回来。

之前周隆刚开始开挖机不久,正雄心壮志要赚钱,加上旧情还埋在心里,不愿找新人,就放下赚满十万才考虑结婚的狠话。世事变得太快,连李麓山都找了新女朋友,攀不上的胡玉恐怕也有了男朋友。再说这几年在工地上,被赵得胜等工友们拿着开玩笑,心里慢慢化开了。周隆看了照片,这妹子确实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当下心里突突突跳起来,说:要得,去看下咯。叔叔在这里吃了中饭,再请叔叔带路一起去。

周成功和王氏见崽伢子松了口,满心欢喜,也要求远亲吃中饭。远亲高高兴兴应承了,来之前他心里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吃了中饭,远亲骑了自家摩托,周隆开了三轮,提些水果,奔黑石村去。黑石村离捞刀溪十几里远,不一会到了。何家见客人到了,连忙搬起椅子看座。远亲作了介绍,周隆喊起伯伯,伯母,就了坐。一会一辆摩托开回,下来一男一女,女的抱了细伢子,远亲说这是大哥大嫂,周隆喊起大哥嫂子。周隆开了一圈烟,一家人把周隆上上下下看好几遍,看得周隆一身不自在。三个男的坐定,等表嫂子和媳妇泡了茶,远亲开腔了:妹子还冇回啊?

何老表说:刚打电话过去,过了衡阳了。

远亲说:那快了。

周隆本来盘算着第一眼见何云手脚怎么摆,嘴上怎么说,听得还冇到,悬了的心又放下来,摸了摸细伢子的脸蛋,问:几个月了?

大哥说:那才半岁。

周隆夸道:长得好乖嘞,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大家都把注意力转移到周隆和细伢子身上,何老表问:小周在外面开挖机吧?开了好久了?

周隆转身对着准岳老子:高中毕业就出来开了,开了两年半了。

准岳老子问:好多钱一个月呢?

周隆答:三千五,冇事做又少点,加班一多,有四千多。

又问:那积了不少钱吧?

答:不多呢,五万多点咯。

何老表一算,小伙子还蛮会守钱。虽晓得他爷娘做么子事,还是礼节性地问:爷娘做么子呢?

答:在屋里种了点菜,在城里卖。

远亲见周隆答得谦虚,插话说:那他爷娘霸得蛮,种了一大片菜地,天天往大酒店大餐馆里送,存了四、五万了。

一家子听得舒服,准岳母娘问:小周好大了?

周隆转身对着准岳母娘:过了年二十二了。

又问:开挖机蛮累吧,晒得墨黑的。

都笑了,周隆不好意思:还算轻快咯,在工地上打工不都是这样的。

大哥问:你几中毕业的?

周隆答:五中。

大哥说:那跟何云是同学啦,她也是前年毕业的,你认得不?

周隆说:那应该不是一个班的,七八个班,不一定都认得。

何家媳妇拿了些瓜子糖果之类的出来,用盘子装了摆在中间,又给大家添了茶。远亲赞道:表嫂子,你们对了一个好媳妇嘞,这样勤快。

表嫂子乐了,回复:那她是有蛮勤快,吃点瓜子咯。小周,吃瓜子。

吃了些瓜子,东拉西扯了一会,周隆问大哥:等下要去接吧?

大哥说:等下我开摩托去接。

周隆说:这号天开摩托有蛮冷,我开三轮去咯。

远亲马上接话:要得,要得,摩托太冷了,要周隆开他的三轮去,你坐在后面是的。她大包小包的,放在车厢里最好了。

大哥看了他爷老倌一眼,何老表又看了自家堂客一样。准岳母娘说:要得嘞,小周你就去咯。现在可以动身了吧?

大哥看了看时间,说可以动身了。周隆打了个招呼,和大哥起身出去。干坐在这里实在不自在,审犯人一样,不如出去接何云,也留个好印象。

周隆刚一走,远亲说:老表,表嫂子,你们看这个伢子要得不?

都说:还不错,就要看何云她自己看得上不。

星市火车站在城西,楼顶上竖了个大红辣椒,前面广场不准社会车辆进去,周隆把车停到对面商场的停车位,和大哥走路去出站口。大哥远远地打了一会电话,回来说快到了。等了二十几分钟,大哥朝里面挥了挥手,大声喊:在这里!

周隆朝大哥喊的方向看去,验票口一个下身牛仔裤,上身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齐腰粉色外套,头发染成铜棕色盘在后面,左手提个大箱子,右手上还有几个袋子。验了票出来,近了看,那张瓜子脸上装了两个清澈透亮的眼珠子,比照片还要好看,周隆心里打起了鼓,迎了上去。何云远远看见大哥喊她,旁边站了个个头高但黑壮的小伙子,傻傻盯着她看,猜就是电话里说的那个对象。大哥介绍:这是周隆,这是我老妹。

何云很自然地点点头,冲周隆笑笑,周隆也跟着点点头,呵呵傻笑,两个人算是打了招呼。周隆手一伸,说:我来提。何云听他开口说话,精神、实在,就把大箱子让给周隆提。

周隆说:袋子也给我。

何云说:袋子我自己提。

周隆又要求提,何云不同意,只好作罢。三人往回走。

大哥问:坐了七、八个小时吧,累不?

何云说:累死了,火车上的饭又不好吃。

周隆说,那我们先去吃饭吧。

何云说:吃饭啊,吃不进。要不吃粉去,我好久冇吃过星市的米粉了,好想念哦。

大哥说,要得,那就去吃粉。大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已经接到了,先吃碗粉再回。

三个人上了车,兄妹俩坐在后面,周隆开到五中,在读书的时候经常吃粉的一个店子门口停了。旁边的店子都关了门,只有这家还开着。何云说:不晓得好久冇吃过这里的米粉了,这里好好吃的。

三个人坐了,何云拿纸巾擦了桌子,问周隆:你是一五五班的吧?

周隆说:你怎么晓得呢?你哪班的?

何云说:我一六一班的。看你们踢过足球,你是打前锋的吧?

周隆一下来了劲:嗯呐嗯呐,高二那年我们一五五跟你们一六一争冠军,你们班女同学都来加油,我们班的稀稀拉拉只来了几个。

何云说:我们班团结些不,要不怎么二比一赢了你们呢?那个球是你进的吧!

周隆说:就是我进的!我进了后,你们还喊我的名字。

何云说:那是喊的“活捉周隆,就地掩埋”好吧。

大哥晓得自家多余,一个人昂起头看电视,听到“活捉周隆,就地掩埋”,笑了,插话道:周隆你有蛮招恨呢。

何云说:哪个要他开场冇得三分钟就进球呢?

三个人闲扯着吃了粉,周隆说:你毕业后到学校看过冇?何云说再冇进去过了。

周隆说:我也冇进去过了,去看下不?

何云说:来都来了,就去看下。

大哥说:我就不去了,我冇在这里读书。你们去转,我在这里看电视。

周隆付了粉钱,和何云去学校。

大哥打电话给爷老倌:我这个当电灯泡的向屋里汇报一下,粉才吃完,他们去五中了,看两个人的背影有蛮配,正面看就是豆腐配木炭。

爷老倌说:讲话一点都不正经!

大哥说:他们谈得蛮来的,何云认得周隆……便把刚才的足球笑话讲了。

何老表又把城里的情况跟远亲讲,几个人都乐了。何老表说:老表今天就在我屋里吃夜饭啊,年二十九了还累你操心。

当天在何家吃夜饭。周隆跟何云熟了,不再怯场,端起杯子敬起酒来。这两年在外面工地,闲时工友们常常拿啤酒当茶吃,周隆跟着练出了酒量。周隆的脸色,吃多吃少看不出来,大家不晓得他酒量到底有好深。三杯谷酒吃完,何云在一边提醒:莫吃了,等下要开车。远亲接过话来:你看她好关心你!你就少喝点咯,再跟岳老子干一杯,就不吃了!

远亲把关系点明了,何老表也得回应一下,说:杯可以再干一杯,岳老子还喊不上,看你们自家乐意不乐意,我们做大人的,只要你们自家乐意,我们就乐意。

何云低头吃饭,一脸通红不做声,远亲说:周隆你乐意不?

周隆晓得表达心意的时候到了,鼓起气喊:我乐意!

远亲又对何云说:何云你一乐意呢,你就不做声吃你的饭就是的!

何云一时不晓得怎么回答,羞得一身火热,半天憋了一句话:叔叔你怎么这么会策咯!

一桌人笑了起来。周隆又敬了准岳老子一杯酒,才放下杯子,何云夹了一块肉到周隆碗里。远亲见了,晓得这门亲事成了,对何云说:叔叔嘴巴讲烂,腿也跑断,都冇看见你给我夹一块菜啊。

何云也不羞了,夹了块菜递过去,说:累了叔叔。

远亲端起碗接了菜,说:冇累,冇累。你们自家去谈,么子时候谈好了,么子时候再喊叔叔来吃杯酒。老表、表嫂子你们看呢?

都说:要得,要得,你们自家去谈。

正月初一给自家长辈拜年,正月初二去岳老子屋里拜年,初三初四兄弟姊妹之间拜年。初二那天,周隆大包小包提了一堆礼去准岳老子家。准岳母娘远远看见三轮开过来,去屋里拿了一挂鞭炮,准岳老子见了,说:换挂长的。准岳母娘转身拿了一挂千字鞭,噼里啪啦响了好几分钟。又拿了一节红绸子在三轮的后视镜上系了。哥哥嫂嫂回娘家过年去了,何云一个人在楼上看电视,听得这么长的鞭炮响,知道是贵客进门了,下楼去泡茶,正碰上周隆提了礼进门,跟爷娘讲“身体健康、财源滚滚”的喜气话,心里欢喜,说:你来啦?

周隆回复:来啦,祝美女新年越长越漂亮!

何云也回复:祝帅哥新年平安,多赚大钱。

在楼下客厅吃了茶,瓜子之类,准岳母娘说:四个人眼对眼,冇味,正好凑一桌牌,架起麻将桌子吧。

就打麻将,周隆打得少,技术臭,何云也打得少,技术更臭。何云输得不耐烦,就问周隆,你有九万打冇?周隆就拆了九万打给她。准岳老子提醒说要守规矩,也只是嘴巴里说说,根本不制止。打了两个小时,要做中饭了,一算,周隆输了三百多,何云输了两百多。准岳母娘笑了,说:这冇输错,两个会赚钱的输,两个老了赚不到钱的赢。

中午吃完饭,周隆带了何云,叫上李麓山等伙计们,一起去城里唱歌。有同学家里开歌厅,那同学拿了钥匙从外婆家回来,开了歌厅门。中间免不了情歌对唱,周隆是破嗓子,只会干嚎,倒是何云唱得跟原唱似的,赢得一片掌声。李麓山说:活生生一朵鲜花真的插到牛粪上了。唱到晚饭时间,没地方吃饭,散了各自回家。周隆把何云送回去,硬被留了吃夜饭,吃完才回了家。

初四,伙计们到周隆家里来扎草龙,何云也过来了。姐姐姐夫听说给弟弟作了介绍,也住到初四,见了新人,给她打了红包,才回去。何云和王氏住了一晚,准备明天看周龙他们耍草龙。伙计们练了一下午,各自回家。

草龙扎了十二个把子,龙头龙尾各一个,龙身九个,引导一个。初五,人全都到齐了,敲锣的、打鼓的、打铙的,提包的,持把的,总共一十七人,加上跟着看热闹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周隆家出发,直奔土地庙,放起鞭炮,先从土地庙前耍起。今年有不少新人跟起看,伙计们耍得例外起劲,喊起来也铆足了劲。从土地庙出来,开始挨家挨户耍。中间两年冇耍过草龙,又看着今年耍得威武,各家各户都敞开大门、放起千字鞭接龙,红包都在十块以上。碰到大户人家,老板加钱,鼓点便敲得又紧又猛,两个抬鼓的飞腿进了堂屋,转一圈马上出来,队伍跟着冲进堂屋,在堂屋两边摆起阵仗,稍事停留。老板在堂屋请大家吃茶休息,要大家放开手脚耍。茶一吃完,才从一楼耍到二楼,又耍到厨房、杂屋、猪圈,转个通遍,然后在屋前坪地拉开架势,8字舞、游龙、穿腾、翻滚,耍足了各种花样,最后一声“恭喜发财”,喊得震天响。老板笑嘻嘻地放起烟花爆竹恭送龙王。周隆耍龙头,问前面提包的伯伯:封了多少?提包的伯伯打开红包一看:大月月红,一百二,另外还有一条金白沙!周隆往后传:打了大月月红、一条金白沙!

何云和李麓山的女朋友一起跟着,看他们在大户人家耍了将近一个小时,过瘾得很,跑过去慰问,见一个个满头大汗,忙递水给自己对象。其他冇人慰问的伙计起哄了,周隆、李麓山只好把水分了。

初六在隔壁几个村又耍了一天,伙计们耍得精疲力竭,一分账,每个人分了一百多,两包烟,比上回翻了一倍。提包的伯伯说:今年耍得最起劲,十几年冇这样威武了。伙计们一听这么说,又精神起来。

何云住了两夜,初七周隆才把她送回家。何云住周家,勤快得很,帮着王氏做事,来了客人也大大方方招呼,王氏、周成功看在眼里,心里乐开花。回去的时候,王氏硬塞给她一个一千二的超大月月红。

转眼十五过去。这个年,周隆过得痛快,过了二十二个年了,就这个年让他回味无穷。草龙又耍起来了,耍得最好,得了好几个大月月红,自家耍的还是龙头,这还是其次,何云是个好妹子,全家真心喜欢,她住这里跟住娘家一样自在,这叫么子?这叫有缘分。缘分来了比来么子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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