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济水而上,很快就到了泺地,在群山的西部,找到一条较大的支流逆水进山,山水不多,河滩上裸露的大小石头,很好看,但是玉石几乎没有,有些大树横倒在水面,所以只好弃船沿河边步行,仲虺告诫大家一定要仔细检查河滩,看有无被弃置的生活用品,走了一天,无所发现,大家就地宿营。仲虺要求大家睡在高岸上。夜空明净,繁星密布,还是有人溜到平整的河滩上睡觉去了。半夜,他们被巨大的响声惊醒,夜空已旧明净,繁星依旧密布,但是山洪下来了,山洪甚至把石头树杈抛到他们睡觉的高岸上,睡在河滩上的人已经被山洪卷走。密林无法穿越,他们等到第三天,洪水落去,才又沿着河道上行,河岸残留着树木石头,走路比较艰难,但是他们发现了一根关门用的楗木,大家那个高兴啊,似乎明天就可以回家了。楗木一头的铁箍,对,是铁箍,不是铜或者青铜,已经被磨得发亮,可以照见人面。仲虺的手都颤抖了。他把楗木像短剑一样背在身上。
他们又走了两天,进入一片谷地,河湾宽阔,碧波荡漾,他们登上左岸的山丘,谷地里森林茂密,临近的山岗上居然有人家,平地林间可以看见不多的人,每人都有辆手推车,有两轮的,有独轮的,仲虺想太神奇了,车子可以这样用,这双轮的也可以套上牛马做运输车,这些车的轮子看上去都很轻便耐用。房屋外有妇女儿童老人,他们的衣衫一律都是麻布的,式样简洁,很符合真人的仪表。仲虺带了两个随从向邻近的有房屋的山岗走去,走不远就被两个推车的壮年人拦住了。
请问来者何人?
我是薛国的仲虺,带家人出来探险路过这里。
原来是左相大人,你的家人呢?
都在东边的山丘下。
那边是务子岛,这边是务子山。
莫非这里是务光先生的居所,我能拜见务光先生吗?
多年前,务光先生沉水,他的族人都离开这里了。不过左相大人既然来了,还是去村里坐坐罢。
他们请仲虺坐车上,仲虺也不拒绝就坐上去了,这是辆独轮车,推车的人在弯曲的山径上健步如飞,一会就来到屋前的平地上。仲虺下得车来,也推车玩了一会,这车设计得非常灵巧,令人匪夷所思。
村长是务子的小儿子,是务子留下的唯一家人。其余人,在务子沉水后避祸,一支去了北边,一支去了西边。村长务农而外就是管理务家的宗祠。他们手里的工具与车都是从前留下的,自己不会制作,做了也非常粗陋。仲虺暗想他们偏居山隅,其实与普通农夫没有区别了。他住了一晚继续逆水上行。村长殷勤送别仲虺时问道,不知道左相是否能保全我们安宁的生活。仲虺说,我只是过客,能在务光先生居住过的地方居住一晚,幸甚至哉。不敢与外人道也。村长送了他一辆双轮手推车。
这双轮车虽然在山间河道上不好用,但可以做轿子,四名队员抬着他行走,也叫他有了更多思考的时间。车厢板连接密实,涉水时可以当船划,或者被推被拉漂浮在水上。仲虺想,他已经可以向大乙确认务光已死了,虽然务光的族人去向不明。可他还是要继续寻访高士。
在山谷中行不数日,再无发现,却望见岱岳顶峰了。仲虺说,我们不去岱岳,向东穿越岱北的群山。他们依山而行,沿水而行,涉水穿林,十分辛苦,但每天走个十余里地。队员们会发现一些石头,一些木头,随手捡来雕琢,打发时间。仲虺则研究双轮车木料与金属件,量它们的各种尺寸与比例,研究部件间的结合方式,在沙上石板上涂抹计算,有了心得就写在随身携带的木板上。他们的食囊已空,每天还要采摘食物,猎获飞禽走兽。他们带上了与猛兽格斗的刀枪棍棒,猛兽巨兽却不曾出现,只在夜里听见它们在远处深沉的啸声。这天他们循声来到了一处大瀑布下,他们洗澡,洗衣,晾衣服,缝补衣服,捕鱼,食鱼,在这里休整了两天。然后顺着瀑流攀援上去,再走,休息,再攀援,再行,再休息,再攀援,他们来到了一处高岗上,瀑布水从一个巨大的山洞里流出来,隔水望去,那边是一片平旷的林地,屋舍俨然,男女往来,有歌声,简直就是一座城邑……他们被发现了。
发现他们的士卒正是出现在南巢野地里的威武的神兵。一样的装束,且蒙着面。但可以看出有男的,有女的。他们的东西被没收了,他们被捆绑起来,被戴上头套,被丢在了山洞里。仲虺挣扎着,说我是薛国的仲虺,是特来寻访高士的……
隔了两天,仲虺才被带到林子中间的一处大屋里,被摘下头套后,他揉着双眼,慢慢睁开,他看见了西方真人卞随坐在木床上。
左相,我们也算老相识了。
小臣拜见真人。仲虺跪地拜了三拜。
不知左相此来有何公干。
当今天子一直噩梦不断,总梦见先生和务光真人,特差遣小臣寻访二位真人的踪迹。
我们不是已经死了?有何可寻访的?
小臣自己也有私心,想寻访高士,以解心中的困惑。
左相是个聪明人,对天书有兴趣的也不止你一人,可我得问你几个问题。
先生请问。
大夏立国时,诸侯上万,大乙篡位只有诸侯三千了,为什么?
诸侯之间兼并,很多诸侯被消灭了。
大乙为什么会篡位?
夏桀无道,大商国力雄厚,替天行道。
国力雄厚,必生贼心。现在百姓人口少,随便弄点什么都足以谋生,省吃节用,遵循天理,安贫乐道。若铁器普及,车辆普及,很多诸侯都会国力雄厚起来。不循常理的他们也会说大乙无道,起来替天行道的。左相以为如何。
小臣明白了。
如果将来人口众多,万民生产不足以谋生,我们会把天书的部分内容传授给民众的。但提前传授则有害无益。左相若对自己的遭遇缄口不言,就可以回去,我劝你就不要去东镇沂山探险了。
我愿以自己的子孙和封地起誓,将此番经历烂在肚子里。
左相在车辆制造上已经远超你奚仲皇祖,我没有什么可送你的,见你青囊里有一卷《连山》,老朽也喜爱八卦,就送你一卷我近日把玩的《归藏》。六十四卦的顺序我都作了重新排列,聊供左相消遣寂寞。我已经安排好人送左相回去。
仲虺恭敬地接一卷过《归藏》说道,我的家人呢?我们自己能回去。
他们只能留下。
14、卞随与务光
仲虺被直接送到泺泉才被摘掉头套,送他的武士给他留下一袋干粮就离开了。仲虺非常沮丧,也不去循水路,只是走陆路,到了谭国休养了若干天,要了一匹马回薛国去了。薛国的人看见他独自回来,哭了七八天才安静下来。仲虺一直坐在自己的作坊里发呆,直到商都使者来见他,他才随使者去了商都。
大乙和厨子伊怜悯地看着仲虺,并不希望他说什么。
仲虺却说,此行一无所获,亲兵都被山洪卷跑了。他独活下来也没遇见半个天团的人。
厨子伊:天团肯定存在,因为自己派出去的人也都失去了踪迹。
大乙说:右相的舆论工作却很有效果,就让天团和我们相忘于江湖吧。
仲虺去访问太史令终古先生,请他一同与自己研读《归藏》。终古先生先是大奇然后大喜,废寝忘食地画图计算。他说这书太神奇了,直教天理昭彰,值得天子秘藏。仲虺说,那你就抄一份好了。仲虺带大乙赏赐的两车锡矿石,回薛地了。
此后仲虺不再做研究工作。每天把玩《归藏》之余,就是带着儿孙放风筝,玩滑板。薛地的制作业按部就班地发展,给他带来的了巨大的财富,他的国从奚仲到他,又往后延续了一千年。
岱岳有路可以登顶,仲虺没走那条路,只是在岱北的群山中穿山越岭。东镇沂山却无路可走。卞随、务光坐在观日石上看云海,云海下面有一处孤山,山顶平旷(沂山上世纪五十年代基本秃了,还残留着不多的汉柏唐槐。五十年代开始封山育林,这山顶曾是部队的营地,至今留有数排营房。岩鹰于上世纪90年代曾在这里开过饭店,起名避暑山庄。饭店如今仍然在,只是换了主人。离此不远的山坳里是林场的生活区,也是几排平房。岩鹰在那里还有一间屋子。有去沂山探险的可找岩鹰租赁此屋。这不是广告,是注释),有一座土楼,有一座碉楼。土楼里平日住着三百弟子,碉楼在土楼背后的悬崖边上,有天桥通往土楼。碉楼里分12处分别放置着十二卷帛书版与木简版与石版的天书。只有十二位弟子可以进入碉楼。他们到了中年以后可以选择一位弟子跟随自己研究自己管理的那一卷天书。另有100位弟子待命,负责抄写刻写复制天书。只有天书受损时,才用得上他们。而这栋碉楼里完整的天书内容,只有务光知道,卞随来此,也只是陪务光校勘碉楼里的各种版本的天书。务光原来的弟子已经学成,现在去了北方幽燕的天书楼做总管,北方真人的弟子则来到他身边继续学习。
务光为卞随演奏自己的新制琴曲,琴声幽咽与云海飘飞。卞随的笛声应和着,像阳光跳跃在云海上,不是跳跃,是笔直地穿透云海,照进森林。
务光垂下双手,我还要要向先生学习,敬奉上帝,勇往直前。
卞随说,心中无我,就与上帝同在。人的一生如闪电,如微尘,只有在上帝那里才能找到生活的意义。
15、周革商
大乙革命,建立商帝国。五百年后,周文王父子就复制了大乙的革命经验,成功颠覆商帝国,建立了周帝国。又八百年后,铁器普遍应用于社会,车辆普及,秦嬴政金戈铁马,横扫天下,建立了大秦帝国,秦嬴政焚书坑儒,不要说天书,一般的传承人类文明的书都绝迹了。此后,革命成为中原历史的最恐怖最血腥的噩梦,二三百年,或者更短的时间里就可以循环一次。
上帝已经死掉或者远去,至人天团也湮灭在历史的洪流里。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春秋初期。一个叫墨翟的人,手持一本墨经,四处讲学,他的弟子身着白衫,追随他反对诸侯间所有的战争。他们一直站在被侵略的一边去与侵略者谈判,或者直接投身战场用各种奇能淫巧抵抗侵略者,消灭侵略者的野心。墨团的首领叫钜子,墨翟死后,由于对经典理解的分歧,墨团分裂为三支。其中一支在楚国支持吴起变法失败后200多人几乎自杀殆尽。墨者积极入世,虽不畏死,可作为传道媒介的身体灰飞烟灭了,他们所抱持的道也就随之而亡。另外两支大概也如此这般的如飞跃沧海的蝴蝶一样消失了。如今在南方深山的苗彝人的巫医身上还残留着他们的痕迹,但却是事物死亡腐败后泛起的微弱的气泡。墨经也还流传世上,不再是鸟篆文,而是用简体字、繁体字印在书上,还被翻译成了各种外国文字,课没人读懂它。大乙立国以后,至人天团就开始没落,直至春秋战国,残余分子以墨者的形形象入世完成了一个闪电般耀眼的寂灭。